《嫣华天下》迟漫

2、弥留

　　西汉133年，永和宫。

　　“阿嫣，阿嫣！”我被一道轻柔的力道晃醒，淡淡刺鼻的腥臭味让我浑身一震，我缓缓睁开眼睛，四周幽暗又潮湿，不时有几只蟑螂在粗糙的地板上爬过，我的身子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正被一对宽实的双臂接住，掌中传递着温润的暖意轻拍着我的脸。

　　“阿嫣，醒醒，醒醒！”玄色的衣袖进驻入我的眼，我的手轻轻一动，正好摸到他腰间系着的蛎龙纹隐绣腰带上，腰带纹路精细，带上系勾，垂着佩玉，发出温润的光泽。

　　“嘘——”见我睁眼，一只手掌迅速贴上我的嘴，捂住我就要张开的唇。

　　“阿嫣，别说话。”抱着我的人身影欣瘦，动动喉咙，温动的嗓音犹如流水在沉寂的空气中涓涓成流。

　　“舅舅？”

　　少年的眸色一滞，眉头拢了拢，嘴角微勾，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后，尽量放低声音：“这会儿你倒是清楚了，不乱叫了。”

　　我的头一痛，太阳穴隐绌着发出嗡嗡的声音，青筋直跳。我怎么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阿嫣，记住，你今天什么都没看见，知道吗？”刘盈的目光直直的凝视着我，夜色下，温如璞玉，我的身子被他拢在暗色纹路交错的衣襟前，严肃且认真的对着道。

　　“皇帝舅舅，你怎么了？”我望着他一开一合的唇，迎着月光泛出淡淡的白光，迷惑不已.

　　刘盈微微一抿唇，勾动嘴角，摇摇头：“才说你清楚了，这会儿又糊涂了，乖，阿嫣，待会别说话，跟着舅舅出去。”

　　我的目光从刘盈的身上移开，抬首，这才发现自己正身置一间漆黑的房间里，顺着房间的一角环顾四周。

　　破败的柱梁，满室灰烬，宫殿的重檐上振翅欲飞的雄鹰缺了一角，烂纱稠布到处都是，风一吹缠着角落里的蜘蛛网飘来飘去。

　　“舅舅！” 突然，我的手霎时抓紧了眼前的人的胳膊，瞪大眼睛，死死的掐住他。

　　刘盈的身子一怔，随后紧手将我的头迅速按于怀中，手臂拦着我，一下一下抚着我的后背：“阿嫣，别怕。”

　　这里是，永和宫。

　　宫名迅速的飞过我的脑海，只感到一股铺天盖地的惧意，我的身子缩在刘盈的怀里瑟瑟发抖。

　　“阿嫣，有舅舅在，什么都不用怕，不用怕。”刘盈用他温和的嗓音努力安抚着我激动的情绪。

　　而我，却像被施了咒法，浑身冰冷，定定的坐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永和宫，戚姬住的地方。

　　一股莫名的恐慌从我的脑海中渗透出来：“舅舅，她死了吗。”我扬起脖子，伸手紧紧的抱住他，颤着声小声问道。

　　空气中的腥味挑起一丝我的记忆，一个巨大的酒瓮，足足有半个人身那么高，泛着幽暗的光泽被搁置在徒有一枚小天窗的四壁间内，落满了尘埃。

　　我指指角落那个巨大的容器，不敢正视，刚才还意味不明的难闻气体此时似乎更加清晰了，一条条白色蠕虫在那个大酒瓮中缓缓蠕动着，腥臭的气体连带着殷紫色的污血放满了一酒瓮，里面还有许许多多恶心的物体，长着骇人的虬毛爬到她身上，钻进她的体内，再钻出来，甚至有几条已经爬出瓮围上来。

　　“阿嫣，乖，别看了，别看了。”刘盈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的性质，一遍一遍推抚着我的后背说着。

　　酒瓮中的那团漆黑的东西动了动，发出咚咚的声响，“恩…恩……”喑哑的呻吟，就似痛苦的病人在做最后的垂吊。

　　“她，是戚夫人？”我问。

　　刘盈的手遮住我的视线，一股暖意吐息流淌在我的耳畔：“乖，阿嫣，什么都别问。”

　　下一秒，我的身子一轻，一双温润的手臂环过我的腰将我抱起来，连带不安与惶恐我被他放在了自己的肩背上。

　　“阿嫣，舅舅带你出去。”

　　永和宫外的空气清爽不少，夜路长长，刘盈走得极稳，夜色下光线悠黯，才刚走出永和宫几步，清凉的风拂过我的头顶，太阳穴依旧隐隐作痛，我把头伏在他温实的肩上，眼皮像是缀了铅石般重重的往下磕。

　　“舅舅。”

　　“恩？”

　　“阿嫣，好想你。”有多久没有这么真实的碰过这个人了，我把脸贴着他，温暖的体温顺着他的身上传递到我的脸上，我迷迷糊糊的攥着他的衣襟说道。

　　刘盈的步伐停驻，扭头：“阿嫣，怎么了，不舒服吗？尽说胡话？”

　　“恩。”我听着他的声音越发的觉得遥远，身体，彷如一片飞身下落的落叶，在无边的黑暗里缓缓飘落，身上所有的疼痛和疲惫，都已经消失不见。

　　灵魂就这么飘飘荡荡的又升上半空。

　　这，就是记忆吧！我与刘盈数十年前的记忆？

　　我淡淡的一笑，自己大概是已经死了，要不怎么三十年前的画面又再次出现在面前呢？

　　原来上天如此眷顾我，最后一刻还让我重温回三十年前的记忆中。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此生已足矣。

　　我静静的贴着刘盈的背，感受着这不真实的暖意，即便是记忆，却也让我贪心不已，我突然希望永远置身这美丽的梦中不要醒来，哪怕从此做一缕孤魂野鬼也无所谓。

　　可是，可是，我的头却越来越痛，意识越来越迷糊，我抓在手里的东西，似乎怎么抓不住。

　　直到耳畔传来一声急切的喊声：“阿嫣！阿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