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兆》秋刀木鱼

1、预兆

　　什么精神不稳定，什么妄想症，这只是你们对我看得见的，而你们却看不见东西的托词
　　（一）
　　推开窗户，外面是宽大的院子，高大青翠的树木映在眼里，一大片一大片的绿，在阳光下映出闪闪的光。六月的盛夏在南方气息很浓厚，庭院里早已开满了鲜艳的花，花坛里姹紫嫣红，在这一大片的绿中显得格外耀眼。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美好。
　　小旁站在窗户旁，向楼下看，院里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绿荫过道里的人来来回回，午睡过后医院又忙了起来。
　　“咚咚咚”小心的敲门声，
　　“进来”小旁没有回头，只是抬起头，看向远方，那里有成片的楼房，再向远一点的地方看去，视线却被高大的商品楼挡住。已经看不到远方了，那里有她的家。
　　门被推开，小旁转过身看了一眼进来的护士，她已经不会像刚来时那么讨厌她们，反感她们了。
　　护士对她笑，走到桌边，把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托盘上有小旁的药，花花绿绿，大大小小，方的圆的，各色各样。
　　“打针了”每天午睡过后，护士就会按时给她打针，小旁的诊断报告上说她的精神不稳定，有问题，叫做妄想症。
　　“好”小旁习惯了每天的针和药，不再反抗，护士也习惯小旁的沉默。
　　（二）
　　精神病院工作的人精神也会受到影响，每一个被诊断出来精神有问题的人在他们看来，任何行为都可以理解：那些人是疯子。脾气好点的：我们的病人精神不太稳定。
　　刚被带进来时，小旁简直无法忍受，那样异样又温和的目光，还有那些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却又冷冷冰冰的铁架。
　　在医院的走廊里大吼大叫，指着她的爸爸骂最难听的话，揭了这个男人所有的丑事，“包小蜜，养情人……”。一身革皮西装的男人一瞬间，英俊沉稳的面容扭成一团，那些梳得光滑整齐的黑发也藏不住他的尴尬，悔恨与苍老。
　　她用所有卑劣的词形容他“你人模人样，其实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不要脸，如果不是你，妈妈她不会…………”
　　“啪”那个娇媚的女人，浓妆艳抹，即使在今天这样一个乱糟糟的时间里，也不忘吧眉毛画得细致无比，她站在那个表里不一的男人旁边，上来就给小旁耳光。
　　“他是你爸爸，你怎么可以这么讲他……”她装得一脸愤怒与无奈，哀伤又故作姿态。
　　“你也是贱人，什么爸爸，他只是个无耻的东西…………”小旁边说边向前，看架势是想给那个女人一巴掌，可是每个人的话在这样乱糟糟的走廊里都会被打断。动作都会被阻止。
　　话被医生打断，人被护士拉住，几个护士还拦住了女人，“够了，现在她是我的病人，请你不要说任何会刺激她的话，也不要对她在作出类似刚才的举动。”
　　女人要上前说些什么，兴许是“这种人，死了算了，疯子，死了，我们少操心”。但却被男人拉住了，她回头看见男人哀伤的脸，便退了下来，用白眼瞪了小旁。
　　医生安慰了男人：“她精神不稳定，你是她的父亲，要理解她……”话还没说完，依旧被打断，是小旁。
　　这是个敏感的句子：精神不稳定。她开始试图挣扎，手却被牢牢抓住，“什么精神不稳定，什么妄想症，这只是你们对我看得见的，而你们却看不见东西的托词，你们才是神经病，你们……”
　　那样不平静的走廊在众人的拉扯和小旁的挣扎中慢慢静了下来。医生带走小旁，进行隔离，他们绑住她，把她关进四周都软绵绵的房间里。
　　小旁一直静静的躺着，她想了好多，有忘掉了，记起后又忘掉。
　　（三）
　　小旁不再那么容易激动，但她仍旧不想见到她的爸爸，虽然他总是捎来许多东西，用的，吃的，漂亮的衣服，她喜欢的小饼干，还有冰凉的绿豆糖水。
　　这些她统统收下，但仍不见他，她知道他总在房门口徘徊，坐在椅子上，或靠在墙边。有多久，她不知道 ，有多难过，她也不知道，但这一切她也不想知道 。
　　刚来的那天，在走廊里那样的叫喊，一句一句都是一把刀，是她放在心里许久的话，许久的恨，她心里也想用这一次的事搬到医院，搬离那个家。成功了，她骂了令她怨恨的人，一句一句，一声一声，她心里的这点小计谋在别人看来，不过是她受到打击，精神不稳定。
　　（四）
　　她现在在这个房间是前不久搬进来的，医生看她没有自残倾向便让她住进来，这里才像个房间，大大的窗户，洁白的墙，她在墙壁上装饰了漂亮的图画，饰品。她想让这个病房看上去更像个房间。
　　护士打完针，对她笑了笑。这里的护士对她很耐心，她不吵不闹，完全不像个精神有问题的人，更多时候她像个乖巧的小女孩。
　　年长一点的护士对她很爱护，与她说话，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她，但她们从不提及她的病，还有镜子……
　　在这个小卧室里，是没有镜子的，她要过但医生拒绝了，窗户上的玻璃也换成了雕花纹的玻璃。在夜里已经不能被她当做镜子用了。
　　一切的平静也没能让医生认为她好了，因为在他们看来，她还在治疗，还说胡话，只是外表平静。
　　她在夜晚会做梦，她梦见一面镜子，大大的镜子，她站在镜子前好久好久，她看见镜子里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老朋友，她们会说说笑笑，一直到她早上醒来，但她忘记她们之间的谈话内容，只是记得镜子里的人重复那句话：“把你的脸给我吧，反正两个月后就会没了。”
　　她告诉过医生，医生叫她多散散心，按时吃药。
　　（五）
　　她刚进医院，医生曾给她做过治疗，让她站在大大的镜子前，问她看到什么，她笑了，因为镜子里有她最好的朋友，与她谈心，安慰她，关心她。只是镜子里的好朋友，她的脸已经烂了，一大片的伤疤，是烧伤留下的，看商务凹凸不平，下巴也是淡紫色的灼伤左边脸颊上有一点发白，是死掉的肉，看样子是很难恢复了。
　　镜子里的女孩像小旁一样，扎着高高的马尾，只是她娇小的脸因为灼伤让人害怕。
　　“她对你说什么。”
　　“她要我把脸给她，她说我的脸不如给她。”
　　小旁说的话让医生下一大跳，但小旁却是满脸的笑。
　　“放心吧，我不会给的，她也不会强要，她很好，不会伤害我。看看医生奇怪的表情，小旁反倒安慰起他来。”
　　（六）

　　四月的和风夹杂夏天的气息，暖暖的，那个时候，小旁还是很乖的，她的成绩很好，班里前五。她很安静，这种学生是老师最喜欢的，读书好，又安静乖巧，不用老师操心，只是小旁的爸爸是个大老板，动不动就请老师喝一杯，互相拍拍马屁，“你真是个好爸爸，这么关心女儿”“小旁真是个人才，你可真会生啊”“您才厉害，高级教师啊，小旁还的多靠你帮帮忙啊，多费心啊”。
　　什么高级教师，不过是利用这个名号骗吃骗喝的老油条，在把小旁爸爸送的礼放到口袋后不停的说“这个，这个不好啊，你不用这样，小旁这孩子聪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一定会考好大学的。”
　　可是六月的盛夏时期，班里的同学又会怎样猜测这个据说因为精神病而被关进精神病院的优等生呢？
　　四月的夜晚开始燥热，风扇快速的转动，吹动小旁书桌上的书，，吹乱了小旁的短发，夜里十一点多，是该睡觉了，明天还有课。
　　站在镜子前，这是四月夜晚，小旁第一次见到镜子里的人，她的脸吓坏了小旁，丑陋，恶心，已经看不见完好的地方，她对小旁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找你说说话。”
　　像是孤单了好久，突然见到久违的好友，小旁鬼使神差的静坐下来，开始每天晚上和她谈心，关于家里的，学校的……
　　爸爸骗了妈妈，和现在的妈妈好上了，妈妈被逼死，而那个妖娆的女人在妈妈死了几个月后就当上了后妈，一切问题就是这样开始的，女人不像妈妈，她不会拿小旁当女儿。爸爸不知在什么时候也开始不满意小旁。她不知道从前英俊高大的爸爸到哪去了，她不知道妈妈好不好，更不知道自己在哪了。最后她只能坐在镜前哭。
　　她们也有谈到开心的事，小旁会告诉她过去的事，一家人一起去游乐园，那是最美好的时光。桌上还摆放着当时的全家福。可是看着这张照片谁会想到现在的境遇呢？她们谈得很开心，不禁笑出声，朗朗的笑声惊醒隔壁的小妈和爸爸，小妈总会怒气冲冲的大喊：要死啊，大半夜的，吵什么吵，不睡就滚出去。
　　笑声突然被打断，小旁只好静下来。无奈、伤心与憎恨。
　　是镜子里的小女孩打破沉默：“把你的脸给我吧，反正两个月后也会没了.”
　　这话吧小旁吓了一跳…………
　　（七）
　　如果不是成绩突然掉下去，如果不是老师告诉爸爸，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在小旁的房里，多了一个人。
　　一年多了，他们一点也不关心小旁。
　　“小旁的成绩滑的太快了，心完全不在学习上，上课也不注意。”老师在酒席上向爸爸报告他的新发现，收了礼自然要尽心尽力的关照小旁。
　　“会不会是谈恋爱了。”
　　“小旁比较乖，应该不会，但这也难说，这孩子，长的好啊，跟你一样啊，哈哈哈。”老油条能不忘奉承几句。
　　本来是要查小旁谈恋爱的事，妖娆的女人怀着别样的心情等着看好戏，却不料，看到小旁自言自语，行为诡异，疯疯癫癫。
　　（八）
　　“她说把你的脸给我吧，反正两个月以后也会没了。”小旁学着镜中人的语气对医生说。说完自顾自的咯咯笑，她已经习惯了这句话。
　　“两个月？”医生怪异的问。
　　“嗯，她说的。”脸上的笑容还没有退下去，小旁笑嘻嘻的回答。
　　“两个月？她什么时候跟你讲的？”
　　“看见我的时候啊。”
　　“不是，我是问你她第一次和你讲这句话是什么时候。”
　　“啊？四月的时候吧，在我家，后来我就进这里。”小旁记不清了，但她仍很努力的回想，很认真的回答。
　　“现在时六月。”医生心里嘀咕着，“你记得几号吗？”
　　“几号？不知道，我五月来的吧，那就是四月底。”
　　“月底！哦。”医生一脸担忧，可小旁却是一脸无所谓，似乎这是一句玩笑。
　　（九）
　　六月是树木生长的时节，花坛里的花经久不谢，依旧怒放，枝头上不断长出新芽，柔和的黄色和鲜艳的绿色一同在艳阳下闪闪发亮。
　　护士说：要不要出去散散心。小旁笑着摇头。
　　护士拿出一些药放在桌上，端起托盘，“一会时间到了要按时吃。”
　　“知道。”
　　“刚打完针，要走一走啊，有事叫我。”
　　护士指了指床头的红色按钮，示意小旁有事按钮叫她。这是每天都要说的话。
　　“嗯”小旁转过头，看向庭院，那里现在热闹非凡，现在正是院里的人散心休息的时间。她留意到墙上的日历：6月26号
　　已经过了两个月了……
　　在这个夜里，医院发生火灾，很大很大的火。
　　火窜到小旁的房里，包围了整层楼，甚至开始往上窜。消防车不停的叫，一声一声，骇人惊心。
　　小旁坐在床上，听见外面人群的叫喊，从门缝中可以看见烈烈的火光，走廊里已经被火包围了，没有人来救她。她静静的坐着，像是被吓傻了，却又那么镇定，安静的看着墙上的东西烧起来，挂历纸被火包围，她的照片也在火炎中揪卷，点燃，冒烟……没了面目。
　　“啊…………”医院里突然传出小旁的尖叫，透过窗户尖锐刺耳，穿过走廊久久不停。像穿洞空间，传向边际。
　　（十）
　　醒来的时候，还是在洁白的房间，爸爸守在身边，红肿的眼使他的脸显得更加苍老，好像到了满头白发的年纪。
　　脸上缠了厚厚的纱布。
　　（十一）
　　几个月的治疗，到了要拆开纱布的时候了，爸爸安慰她：“没事的，医生说，小旁会没事的，好好的，还是很健康，很漂亮啊。”
　　没有镜子，小旁吵着要镜子，爸爸只好哄着她：“等过几天才给你，现在还没好，等好一点就给你看，好不好。”
　　她想用手摸，却被爸爸拉住了。
　　“我只是摸一下，没事的爸爸。”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痕。
　　“爸爸，我想喝咖啡。”
　　“好。”
　　“就放这吧，我一会喝。爸我想休息一下，你出去忙你的吧。”
　　门被轻轻关上了，她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爸爸沿着医院的走廊走着，他疲惫不堪，只想去院里散散心。可是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开始疯狂的向病房的方向跑去。
　　推开门，小旁正低着头，用咖啡当镜子照，她听见脚步声，仍不慌不忙，知道门开了才抬头。
　　“爸，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真的看见她了，那个镜中人。只是现在她不和我讲话了，只是一直和我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