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娶还是不娶，这是一个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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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得到消息一刻也呆不住，急冲冲地赶去了韩家。
她走得匆忙，什么都没顾上，也没句交代的话，其他人只好等她回来。
一直到傍晚，全家人才等到两眼通红的赵氏拖着疲惫的身影回来，全部围了上去。面对夫君沈平地再三询问，赵氏先是呆愣愣的，良久才像洪水决堤般放声大哭起来。
“我可怜的大娘怎么那么命苦啊！”上一次哭喊是半真半假，这次绝对十足真心。
沈平急得跳脚，赵氏一个劲地哭女儿命苦，却不说清楚事情。沈阿婆也急，拉着赵氏的手让她快讲。
“他们……他们竟然说要给韩大郎取平妻！”哭的精疲力尽，赵氏两眼又红又肿，咬牙切齿地愤恨道。
沈平短促地“啊”了一声，黝黑的脸上涨得发紫，一双厚实的大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立在原地不动。
“砰”的一声闷响，沈二郎勃然大怒，边上躺着无辜的椅子，喘着粗气大喊道“我要去找他们说理，韩狗子那家伙当初娶阿姐时是怎么说得？如今竟敢这么对大姐，看我不把他揍趴下，他还以为我们沈家无人！”边上的李氏唬了一跳，连忙拉住他，狠狠掐了沈二郎一把，又使了个眼色示意阿爹阿爷还没做声呢。沈二郎忿忿不平的跺了下脚，他和沈大娘年龄相近，自幼一起相伴长大，感情最为深厚。此刻虽然暂时按捺住了，心里仍寻思着这几日定要给韩大郎一个好看。
沈三郎是个无事也要生非、片刻不得安宁的，素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如何受得了别人欺负他？何况他对这位长姐也有几分感情，听了这话顿时暴跳如雷，叫嚷着要和二哥同去，又叫嚣着要去寻他的趁手兵器（一根木棍），末了气势汹汹的添上一句道“今儿不把韩大郎打得满脸桃花开，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沈玦瞬间发囧……三哥，你是那猴头儿转世的吗？
沈业眉头紧蹙，嘴角绷紧。事情他已经听说了，原本他都做了最坏的打算——韩家要休妻。当然，现在情况没有达到最坏，但也好不了多少。韩大郎娶平妻了，沈大娘怎么办？不说多了个身份可以平起平坐的女人，更要紧的是沈大娘没有儿子，而且以后基本也不会有了。自己没有儿子，丈夫另娶妻生子，就是还是韩家的媳妇这以后日子也绝对难熬了，受气不说，下半辈子没有了依靠。
于是整个晚上，沈家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估计全家除了沈二郎三岁的儿子以外，便是沈八娘都晓得大姐姐有麻烦了，小小的包子脸上做出了大人一般愁苦的表情。
贸然打上门去是最下乘的做法，除非你不想沈大娘继续在韩家生活下去了。
怒火渐渐消退，哪怕是沈二郎方才气愤的恨不能立马打韩大郎一顿，静下来一颗心也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他虽不见得有多聪明，但大姐的事他看的很清楚，韩家是不可能同意绝后的。如果沈大娘还能生，哪怕已经连生了五个女儿，沈家也不会同意韩大郎再娶一房妻，继续生下去总能生出儿子的。但是沈大娘不幸的被诊断为难以有孕了，那么韩家宁愿拼着休妻也要逼韩大郎再娶。
要知道韩家并非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是比起普通农户相对家境殷实一些。一户乡下农民如果是娶继室已经是大花费了，毕竟进门就要当现成娘，没几个愿意的。而要物色一个平妻更是难上加难，稍微疼爱点女儿的人家都不愿意将好好的闺女嫁去当平妻。可以说娶平妻的难度和娶个继室难度不是一个档次上的。然而到了现在韩家还只是提出娶平妻而非休妻再娶，这其中可能有沈大娘好歹生养几个孩子的因素，又或者是韩大郎想到几年的夫妻情分，但可以肯定的是沈五郎考中了秀才是一个关键原因！
韩家婆婆或许糊涂了点，但是沈大娘的公爹可一点都不糊涂。
好比上一回去看沈大娘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尽管韩家婆婆的脸色比沈大娘生第三个女儿时还要难看几分，但始终没敢说的太过分，只是没什么好脸色而已，就是顾忌沈五郎秀才的身份。
一个秀才或许还不算什么，只能说有了个最微末的出身。但令韩老爹尤为顾忌的是，外面人人都说沈五郎是神童，虽然有夸张之嫌，但是十四岁考中秀才确实也说明了他读书颇好……谁知道将来他会不会继续考中举人、进士？燕国士子有举人功名即可授官，即使是芝麻小官，但素来民不与官斗绝不是白说的。没见到县城里那群连“吏”都算不上的差役要是存心为难人，将个把小商小贩折腾的家破人亡还不是跟玩的一样。
自古以来，农民阶级都有个显著特点——不惹事。安分守己、谨小慎微这些都是刻进普通百姓骨子里的东西。秦岭郡素来风调雨顺，民生安泰，家家不说富有余钱，但基本都能吃饱饭。日子过得下去谁闲着没事去瞎折腾？
像西北一些地方民风彪悍，壮汉逼急了敢和官兵对砍的事在秦岭郡完全是当话本听的，但那里却毫不稀奇。沈家出了个秀才，就是走上了“士”这一阶层，韩家一个普通农户怎么敢凭白无故的冒风险把他们往死里得罪？
韩老爹思来想去，连着几天夜不能寐，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有天晚上突然灵光一闪，觉得娶平妻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给儿子娶房平妻虽然花费多了点，但如此一来他们老韩家也不会无后，二来也不用怕和沈家结仇，没准将来沈五郎当官了，自己家还能沾点好处，那可就祖宗保佑啦……
沈五郎那个孩子大伙儿都说读书聪明，沈老也是读书人，到时候自家的孙子也可求他们看在亲戚面上指点一二，没准将来韩家也有希望出个文曲星呢。
一桩烦心事眼见着可以完美解决，还附带了个美好未来，韩老爹美美地睡了个好觉。
睡不好觉的人换成了沈家。
沈平心里颇为茫然，从感情上讲他是偏向女儿的，但是让他想解决办法他又束手无措。犹豫不决了一会，只得求助式地看向年迈的父亲“阿爹，此事该如何是好？”遇到难题不用愁，有事就去问阿爹，这是沈平几十年来的习惯。
沈业心里一阵挫败，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这个儿子都是当爷爷的人了，好几十岁的大男人遇到儿女小事还没个主意，凡事都要询问自己的意见——委实太没用了些！
不管是同意还是反对，对错先不说，起码都表明个态度。可他连个态度都没有……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现在自己尚在也就罢了，将来自己死了，全家老少都由他做主的时候，他遇事也没个决策？当初就是因为看他实在太过平庸，所以沈业才没有教导这唯一的儿子念书，平日里无事时看着儿子只是忠厚本分，想不到几十年过去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想他沈业不敢自夸天资聪颖，但也不鲁钝，父亲更是年少有才，先祖中也有不少聪慧之人……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儿子来？！
沈平看到父亲望向他的眼里积郁着浓浓的不满，已是一慌，再听到那声饱含失望的叹息更是胆战心惊，却不知道哪里说错了，心急之下额头冒出细细地汗珠。他从小被父亲训惯了，最是敬畏沈业，尽管他自己已经儿孙满堂，但面对父亲仍不由心里惧怕。此刻唯晓得父亲对自己不满，越发不敢多说一个字。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夏日，沈业却无端有了秋风萧瑟之感。罢了，此时再不满又能怎样？还好孙辈里不是全跟他一个德性的，他还有五郎……还有七娘。
“韩家都是群混蛋，大姐还呆在那狼窝里干嘛？不如和离回家，我们做兄弟的总不会少她一口饭吃。”沈三郎见祖父不做声，冲动下直接说道要姐姐和离。话一出，看见其他人大皱眉头，也没觉得这么说有什么不对。
沈业看着沈三郎目光严厉道“和离这二字是随便说的吗？真要和离了，不说人家怎么看大娘，大娘的几个孩儿怎么办？”
看到沈三郎缩了缩脖子，更加厉声道“回到娘家住？你说得轻巧！不说大娘这样被赶回来，住在娘家要受多少白眼。我们在时还好，不过是听些闲话，等我们去了，日子更难过！靠你？你这做兄弟三天两头和些不知什么人鬼混，自己都养不活，靠你就等着去喝西北风吧！这么大个人了，说话做事不经过大脑，迟早要惹大麻烦！”
沈阿婆见沈业骂完三郎后胸口剧烈起伏，连忙倒了杯水递给他。沈家人都看出沈业是心里憋了股火气，怕自己开口像三郎那样又召来一通骂，一个个都很识相的闭紧嘴巴。
沈业灌了一杯茶水下肚，火气平了平。目光往下扫了一圈，直接点中了躲在人堆里面打酱油的沈玦。“七娘，你说说看我们该怎么办？”
沈家孙辈几个人心里面都微微发酸，阿爷果然最喜欢七娘啊，这种事竟然问个小孩子，也太偏宠了。
“怎么问起我来了？”沈玦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有些奇怪，她还想旁观一出好戏呢!生活太无聊，这个就算是难得的娱乐节目了。
既然问起来了，她也不能随便乱答，她还要抱紧祖父大腿呢。
“七娘觉得，不管怎样，我们得先弄明白大姐为何……生育困难了？”沈玦想了想，没急于表明态度是答应平妻、坚决反对还是同意和离，而是先抛出了这个问题。
沈平心里有些迷糊，他方才觉得阿爹问个小孩子简直就是胡闹，当然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听了七娘的提问他完全没明白这有什么要紧的，因为生产而出问题不能再生的女人村里面多了去了，特别是大娘这种一口气生两个的。
“当初大姐刚生完孩子还好好的，怎么隔了近半年光景韩家就说她很难有孕了？”听到此李氏眼睛微微一亮，沈玦见还有几个蠢笨的（沈二郎果断躺枪）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就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产后调养不当，为什么没调养好？是不是韩家人苛待她了？大姐姐辛辛苦苦坐月子，正常人家该是生怕媳妇没调养好，让媳妇好好养身子才是，怎么轮到她就不对了？那个韩家婆婆素来看大姐不顺眼，几次三番的为难大姐，上回大姐还在坐月子就想逼死她（纯粹睁眼说瞎话），好些人都看到了呢，谁知道这回是不是她故意害的呢？好让他们家儿子有借口再娶房妻。”沈玦继续她的阴谋论。
沈家人集体无语，精神明显受到了冲撞，还是赵氏几个好些，她们已经领教过沈玦的彪悍和厚脸皮了。不过被她这么一说，好像、貌似、真的很有道理耶！
沈玦成功让他们也阴谋论了！
“不……不是吧？”沈二郎隔了好久找回了自己的语言功能，有些不确定道。
沈玦暗暗翻了个白眼，有你这样拆自家人台的嘛？！
“即便是无心之错，也终究是因为他们对儿媳不慈酿成的过失。”先抢先一步定下罪名。
“是韩家人害的大姐不能生育，是他们害的大姐绝后，将来老了也没用依靠，无人奉养，晚景凄凉！现在竟敢又厚颜无耻的将一切过错推到大姐身上，以娶平妻做威胁，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我们本应找他们算账呢！”没有儿子影响的不单是韩家，沈大娘也是受害者。
把因果关系这么一说，自己一方就充满了正义性。
在现代这叫抢占道德制高点。
连沈业都觉得乍听七娘这么一说是韩家欺人太甚，害惨了大娘。
原来当年阿爹说得没错——言能杀人啊！
沈玦继续做即时演讲，“不能和离，但也不能让韩家就这样娶平妻！”
沈平纠结道“我也不想让韩大郎娶平妻，问题是怎么可能？他们韩家三代单传，韩大郎要是没儿子的话可就绝后了！韩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我没说让他不生儿子啊。”沈玦微微一笑道“如果没有儿子，其实大姐将来的日子也不好过，就是几个外甥女将来出嫁了没有娘家兄弟撑腰也恐遭到欺负。”
这是社会现实，哪怕沈玦内心深深不屑也无法改变。
不让娶平妻还要生儿子？这怎么可能？七娘的意思是指望沈大娘养好身体能侥幸怀孕，希望也太渺茫了吧。
“纳妾”
不等沈玦继续解释，一道苍老但不失厚重的声音发出道。
“不是娶妻而是纳妾。”沈业再次强调，他欣赏的看了一眼瞬间化作乖宝宝的孙女，心里不由自主的又一次浮现那个念头，如果是男孩多好，她和五郎就能互相扶持……
沈业心里早就下了决定，坚决反对韩家娶妻，而是让他们改为纳妾，这里面的差别可大了。不过韩家本身肯定不大乐意，他本打算借用五郎的秀才身份，逼迫韩家同意。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完全是借势压人。
刚才七娘的说法给了他新的思路，是啊，认真论起来韩家也是理亏的，只要他们有理亏的地方，那么之前的借势就可以由明转暗，不用背上仗势欺人的名声了。
此刻，沈平等人方才恍然，他们先前完全没往纳妾那方面去想。
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有谁家普通农户为了生儿子纳妾的？就是娶平妻的都很少，但到底还有这样的例子在。
律法上说，平民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但这种法律基本没人去管，所谓的平民纳妾一般出现在家资富裕的地主家庭，比如沈四娘嫁的那个地主人家，她公爹就有三个娇滴滴的小妾，其中一个还刚给他添了个女儿。
沈玦笑眯眯的接道“让韩大郎挑个穷苦人家的女儿聘来做妾，等生了儿子自然是大姐这个做正房的来抚养。那个妾若是好的就让她洗衣烧饭、劈柴挑水，若是不好，远远的转卖给其他人不就一了百了了？”
微微刺目的阳光下，沈玦一脸灿烂、神采飞扬地说着这般冷血无情的话语，轻描淡写的仿佛在笑着和家人闲谈昨天那条鱼烧得好不好吃呀？要是好吃今天就再烧一回，不好就把这鱼卖了。
真是令人浑身发冷。
如沈平、沈二郎这样素来厚道老实的，一听这话就生出不喜之情。除了沈业外其他人也或多或少都对沈玦有些异样的感觉。
他们都是本分的普通人，哪里见过这种不把人放在眼里，偏偏还轻飘飘的说出让对方干重活甚至稍不如意就要做买卖之事的人呢？
见都没见过这样的事，更何况按照七娘话里的意思还要他们照做？
沈家众人不见得是什么热心纯善的好人，但要他们突然做这种堪称“狠毒”的事也是很挑战心理极限的。
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居然张口就把卖人说的如此顺其自然，众人忍不住望向不言不语但又流露赞同之色的沈业，慢慢浮起一个念头：阿爹/阿公到底教了七娘什么？
沈业心想，这孩子的早慧还在我所预料之上啊！便是五郎也多有所不及，可惜啊……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娶还是不娶，这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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