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得志的艰辛历程》江左第三

2、不科学的穿越

　　轮回道前的荒野已经是地府比较亮的地方了，尽管还是黑漆漆的，但是隔段距离便有一小团墨绿色的鬼火，在一片幽冥中颇为显眼。这些鬼火不知是如何形成的，仿佛自有地府之日起它们就飘荡在那儿了。鬼火数量不少，鬼魂若是靠近不但不会感到寻常火焰带来的温暖，反而会周身泛起阴冷。放眼望去，视野内便尽是这些看着渗人的鬼火，连成一片片，像一块黑幕上镶嵌有许多忽明忽暗的光点。在其中一个不起眼的绿色光点旁站着两个已凝成实体的鬼魂，一个正是接引沈玦的牛头，另一个则是身披官袍。

　　“她不会有事吧？”牛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怔怔的，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牛眼问道。
　　“能有什么事？！”崔判官胡子一抖一抖没好气地说“那是她自己眉心间突然冲出一道雷电，劈开了轮回道，如果有事也是她自作自受！本官还要找她算账呢！轮回道受了损伤，虽然不严重，但若是秦广王认真追究下来，别说是你，连本官都吃罪不起！”
　　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可能会受的惩罚，崔判官不由脸色越发变黑，胡子抖动的频率也越来越快。
　　牛头偷眼看了下顶头上司“不会吧，轮回道每千年都有定额的报损值，这次还是七百年来第一次坏呢，想来尊上不会降罪。”
　　“尊上当然不会直接降罪，但尊上毕竟不是直接管辖六道轮回，如果秦广王大人非要刨根究底问起损坏原因怎么回答？每个轮回都会计入在册，我们如何解释一个登记在册的人类鬼魂没有成功转世，还损坏了轮回道没入虚无中去了！”崔判官面色彻底变得青黑如铁，沉声道。
　　“这……”牛头一时答不上来。
　　崔判官越发冷笑数声“只怕我们一上报，一个失察之罪是跑不掉的！”
　　“怎么可能！”牛头失声喊道“大家心知肚明轮回道受损多半是出了意外，当年仁圣大帝谕令千年一查也是心怀一丝慈悲，以免因偶然失误而责罚我等，待下过苛，秦广王大人为何会针对我等……”
　　崔判官听他提及秦广王语带不敬，感觉阵阵阴风吹过心头，把他的小心肝吹得一颤一颤的，急忙喝道“噤声！”
　　崔判官面色沉重的用神念向四周查探一番确认无人后方才松一口气，转头看见牛头老老实实地站在边上，不由火冒三丈，劈头盖脸地喝骂“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下对秦广王大人语出不敬还喊那么大声！你有几个脑袋？！你若不想活了，莫要拖累我，本官还不想死呢！蠢货！！！”
　　牛头方才只是一时气愤，回过神来这才后怕，冷汗淋淋，低着头连胜应诺。等崔判官火气消下去了，才又小心翼翼地探问道“那大人为何……”
　　没有说下去，却把想要说的意思都蕴藏在了这没说完的话里，中文当真是博大精深！
　　现在无人能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崔判官也放松许多。“我们原本皆是阎罗王大人的手下，奉阎罗王大人令。但自从三千年前轮回道交由秦广王大人后，只得在他手下行事。我们并非他的嫡系，秦广王大人却苦于没有借口换掉我们。本来便是无事也要寻出三分错来，现在有这么个送上门来的机会，他岂会放过？”
　　想起自己凭借小心谨慎才堪堪在秦广王手下太太平平的熬过三千年，只要再熬满两千年没准就能升官调任了。此事一出，至少也是个玩忽职守……不能让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崔判官毫不犹豫的下定决心，眼里燃起熊熊烈火——
　　阻人富贵犹如杀人父母！此时的崔判官绝对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瞬间战斗力翻倍原地满血复活啊！
　　崔判官微微眯起眼睛，死死的盯着牛头把他看得毛毛的，口中吐出的字句也无端端带着一股寒气“这件事就把它烂在肚子里，不许和外人提一个字。记住，轮回道受损是因为使用次数过多，和那个女鬼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大人，这……”牛头眼里流露出震惊地迟疑道，谎报被发现的话他可能要被罚入地狱服刑了。
　　“按我说的做。哼，你以为要是真实原因被发现了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吗？！我最多只是失察之过，调去担个苦差罢了，阎罗王大人必会保下我的！可有人会保你？那女鬼可是你领进来的，到时候让你当这个替死鬼可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令轮回道受损，多大的罪责，死了也就白死了，有谁会为你鸣冤？！”崔判官语气森然，让牛头不由打了个哆嗦，心头漫起一丝寒意，冰冷刺骨，透彻心扉！
　　看见牛头目露惶恐，方寸大乱，自己想要的效果达到了，崔判官缓了缓脸色，语气严厉道“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我不说出去，再做些手脚又有谁会发现？何况经此一事，你我二人也算是交心知底，等本官任满后便调你做本官的左膀右臂，到时候有大好前程岂不比你在这劳心劳力日日辛苦做事强得多？”
　　先是威胁恐吓再是许以利益，虽然招数阴险，但胜在十分好用。自古以来能挡住威逼利诱的人不多，牛头显然不是特例。
　　牛头先是一愣，幸福来得太突然，他不是那么好使的牛脑袋立刻处于当机状态。紧接着是又惊又喜，脸上挂起了傻憨傻憨的笑容。本以为祸从天降没想到峰回路转，他眼睛里立刻燃起了两簇和崔判官一样的火焰，但素来的谨慎使然还是令他多问了一句。
　　“大人所言当真？！”
　　“那是自然。”崔判官此时哪里还有一点铁青之色，早已化作满面温煦向牛头晓以利害，许下诸多打动人心的承诺，做下保证，真真是舌灿莲花！最后不知用哪句言语说动了牛头，让他完全放心后才开始嘀嘀咕咕商量起细节来了。
　　一个牛头一个判官在那荒野之地两人神神秘秘的咬耳朵，其中那头傻牛还脸上明晃晃的摆着心虚，谁看到都晓得两人不在商量什么好事！

　　等牛头竭力按捺兴奋之色的离开后，崔判官一个人双手背后，默然而立，脸上陡然闪过一丝扭曲狰狞，但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人几乎以为是眼花了。
　　只听他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低声喃喃“现在杀他恐怕会引起怀疑，罢了，先放他一马。不过等过段时间风头过去了还是找个机会灭口为好，有这么个秘密掌握在他人之手总是让人寝食难安啊……”
　　一阵清风吹过，一切皆了无痕迹。

　　燕国，秦岭郡
　　大黄村紧靠着狮子岭，村里人家除了勤勤恳恳的春耕秋收外，山里面的宝贝也是一大进项。先不说里面让人垂涎欲滴的野味，价值不菲的药材，便是那漫山遍野的野果，城里人喜欢的各类山珍也能贴补不少家用。进山打猎或是采摘果实是很普遍的现象。不单是大黄村，狮子岭脚下的十里八乡都是如此。不过狮子岭地方大，后面连着的山一眼都望不尽，千百年来也无人因此有什么冲突。
　　大黄村村东头有户人家颇为显眼。篱笆扎的小院子里一溜五间大瓦房原应比旁的人家气派许多，但是墙上脱落的难以看出原貌的墙漆和多处裸露的破损砖石无声的昭示这处房屋年代久远，且主人家多半不复先祖家业，以至无闲钱修缮祖屋。
　　这户人家现任家主姓沈名业，娶的妻子姓杨，生有三女一子。夫妻两个开始十年连生三个女儿，急得那是抓耳挠腮，不信佛的人家也往那寺庙道观里添了不少香油钱，就怕自己命中无子，绝了老沈家的后。好不容易妻子怀了第四胎，提心吊胆许久的夫妻直到沈平出生才险险放下一颗心来。

　　等到三个女儿陆续出嫁，儿子成年，沈杨氏托了好几位七大姑八大姨帮忙打听，又自己亲自出马相看，费尽周折才从邻村选中“好生养”又“有福”的赵氏。
　　事实证明，沈阿婆的眼光是极好的。白皙圆脸的赵氏看着体型上拼不过那群田间干活比男人都生猛的妹子们，但是科学研究表明，会不会生和体型没有绝对关系。不然这个世上最多的物种一定是大象之类的，哪还轮得到人类统治地球。
　　沈赵氏很彪悍，她一口气生了八个孩子！如果搁在地球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绝对是英雄妈妈，受表彰的那种。
　　当然，若是晚几年不幸投胎到计划生育年代，好比猛将生在太平年间，英雄无用武之地。君不见，当年计生办比后来的城管还凶残？城管和他比，那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几十年后一些农村还能看到当时留下来的彪悍标语，种类丰富多彩，语句层出不穷。有血腥味十足的：“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有描绘美好未来蓝图的“少生优生，幸福一生。”有暴力威胁的“该扎不扎，房倒屋塌；该流不流，扒房牵牛 。”有晓之以情的“计划生育好，小□□*活来得早。”有壮烈为国的“宁可家破，不可国亡。”有施行连坐的“一人超生，全村结扎。”还有超级搞笑版的“生男生女都一样！”下面配上李宇春同学的巨幅头像……
　　可怜的宇春同学躺着也中枪。。。
　　这也再次证明我们广大劳动人民是充满智慧的！

　　沈玦很不幸的穿成了沈家夫妻的第七个女儿，芳龄七岁，上面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下面还有个还在流鼻涕的小屁孩妹妹。
　　沈家五间大瓦房，一间窗口朝南亮堂的是沈老爹夫妻住，正屋是沈平夫妻住，一间最东边的给刚新婚一年不到的沈老二沈书住，剩下两间男孩一间、女孩一间。由于沈大姐已经出嫁，沈玦目前和三个未成年女孩挤一块。

　　身下木床的硬度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沈玦她身处何处。额头上还有些发烫，不过睡了一觉后精神明显好很多。甚至她觉得此刻她的大脑特别清醒，即使在身体不给力的情况下仍然有条不紊的细细整理了一遍小女孩不算特别复杂的信息。
　　她穿越了——这个有准备。穿到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身上——和原先想的投胎有点差别，也还好。貌似是架空朝代——无所谓啦。穿到农村——这个暂时有点接受不能，为什么不是官宦人家？这不公平！（喂喂，那儿不公平？——别人都是穿成官家小姐的！——也有农村的，种田文懂不懂？——穿成种田的都是心灵手巧型的，我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应该穿成衣食无忧型的！为什么是种田，这不科学！）
　　某种程度上说，她真相了。
　　沈玦不知道她本来是要穿到一个正常的朝代，成为一个官家小姐，走宅斗路线的。但是在轮回道时她眉心冒出一道闪电打断了轮回。
　　因为……
　　所以……
　　官家小姐被一道雷搅了好事，成了农家贫女。

　　四个女孩挤着住的屋子并不大，屋内只有一张木板床，床边又用两条长椅架木板扩搭了一圈以便躺下四个人。因为是白天，床上只有沈玦一个人睡着，女孩羸弱的身躯衬得这素来拥挤的大床铺有些空荡荡的。下午暖暖的阳光透过发黄浑浊的窗户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的小尘埃好像也被这暖阳惊醒，欢快的打旋。原本死气沉沉的房间这才多了几分生机。
　　屋外传来由远渐近的脚步声，很急促，肆意的昭示着脚步的主人正在靠近。果然，很快破旧的木门就在“吱呀”“吱呀”声里被推开，早春的寒风顺势卷了进来，吹到沈玦的小脸蛋上泛着凉意。风里夹着一丝药味，她只闻到一点就觉得口内津液都变得苦起来。纤巧的眉头微蹙，下意识地产生了一丝抗拒。
　　沈赵氏已经几步走到床边，眼尖的看见女儿微蹙的眉头，本就烦躁的心情顿时涌起不快。拿了个草织的枕头垫在沈玦背后让她坐起来，把药碗递过去警告她必须全部喝完。一边监督着女儿的执行情况，看她小口小口地慢慢喝着，虽然眉头越皱越紧却始终没有停下来，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诸如“叫你不好好睡，伤风了吧”“儿女都是讨债鬼，一个个都不省心”“你哥哥念书钱都差点被你害掉了。”
　　叽叽呱呱，聒噪！
　　她更不耐烦了。

　　大大的搪瓷碗遮住了沈玦巴掌大的小脸，是以沈赵氏完全没有看到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挂着一丝与年龄毫不相称的讽刺笑容。
　　大约她便是看见了也只当是自己眼花了。
　　七岁的小女孩懂什么？
　　然而沈玦是来自异世的孤魂。她很快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有些身体前主人不知道和没注意的，她略猜一猜也就能推出事情经过了。
　　事情很简单，这个女孩子生病了，一开始只是感冒，按理来说只要及时喝药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可是有时候事情就是那么不凑巧。
　　沈家有三个孙子，长子为人忠厚勤恳读书上却不行。次子很有些小聪明却是个逞凶行恶、鲁莽冒失的。唯有最小的那个读书上还算有点天分，沈家上下欣喜若狂，一门心思要供出个读书人来。他们家不算富裕，尤其是要供一个儿子念书是很大的开销。
　　女儿生病要喝药却碰巧她的小哥要交束脩了，一个是全家上下指望着光宗耀祖的儿子，一个是不那么重要的小女儿，这个选择很容易作出。
　　何况，他们并非不给女儿看病，又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拖延几日罢了。
　　再说，乡下小孩哪那么娇贵，生个小病还要喝药？
　　可惜，事情的发展并非总遵循人们的意志所愿。有一个词，叫意外。
　　这位还在习惯性抱怨的母亲永远也不知道她的女儿已经死了。
　　因为要先给她的哥哥交束脩。
　　全家没有人反对。
　　没有人知道这具小小的身躯曾在某个无人的下午停止了呼吸。
　　这很好。沈玦扬起一抹凉薄的笑容。
　　这样她就不欠他们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父母也有偏心的。。木有评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