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五行山旧识论前情 不周山尚善忆往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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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魏晋乱世，群雄纷起，人命如芥。人间是一派鬼魅横生，求仙问道者罕有，摆弄左道者实多，早已不似汉时的云来仙往。而那神仙，也自爱其身，也不愿出现在凡尘。
却说中原之西，有一处山林，不高不低，不大不小，不方不圆，怪石嶙峋，与周围连绵群山绝不类似，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却是十分有名。盖因此山相传是王莽篡汉时从天而降的一座神山，唤作“五行山”的便是。早有那可通灵望气之人见那山上霞光四射，似是仙家道场。故初时求访者络绎不绝，更有当世大天师前往寻仙，谁知往来求仙人却总迷失在林中，不得其门而入。久而久之，此山在乱世中被人所遗忘，唯有此地的山民还记得一二。
然而此时，却有一个少女，在这五行山的地界之中行走，不曾惊动看管神山的山神土地、日值功曹。这女子一身浅碧色的衣衫，乌黑长发随随便便拿树枝儿挽了个髻，看来约莫十四五岁，身形尚小，却也十分可爱。在这山中高高低低地走着，似乎在寻找什么，口中嘀咕：“咦，明明就在此地，听说还有光芒，为何久寻不至？”
她一路走来，终于寻到放光的去处，原来是一个石匣，匣中竟然压着一个猴子，那猴子大半个身子被压在山下，只有一个脑袋并着半条手臂露在匣子外面。想是压了多年，猴子的头上脸上都是泥浆，还长了几株草。他听见有人来，一抬头，龇牙咧嘴喊道：“又是何人来扰老孙清修！”只见那猴子生的是：
尖嘴缩腮，金睛火眼。头上堆苔藓，耳中生薜萝。鬓边少发多青草，颔下无须有绿莎。眉间土，鼻凹泥，十分狼狈；指头粗，手掌厚，尘垢余多。还喜得眼睛转动，喉舌声和。语言虽利便，身体莫能那。正是多年前那孙大圣。（改自原文第十四回）
那少女见了也不怕，只是上前去，躬身伸出如玉一般的手，拔去他的鬓边草、颔下莎。那猴子只当还是近处山村里人，抬头扮个鬼脸，嗞一声想把她吓走。可那少女却不怕他，拍着猴子的脑袋莞尔一笑：“猴儿还是猴儿样！”旋又叹息一声：“孙悟空，多年不见，你竟沦落至此！”
想这猴子两百年前坐拥十洲祖脉花果山方圆八百里，妖兵无数，号曰“美猴王”，又自封“齐天大圣”，逍遥三界之中。彼时四海千山争相向花果山拱伏，而孙悟空本身与九曜星宿、天王元辰、五方五老、河汉群神等等皆以兄弟论交，是何等的威风凛凛？自那一败之后，听闻花果山的猴子猴孙烧死大半，都成了孤魂野鬼，山明水秀不复；他自己也被压在这山下，每日价吃的是铁丸，饮的是铜汁，更无一个旧友肯来看他。况且孙悟空从来是个爱面子、爱逞强的猴子，又怎喜旧友看到他这般模样！
话说那猴子一惊之下，定睛一看，却真的是旧日好友——那少女当年不过一个小妖，以为她失了庇护早入轮回，竟不想她不仅尚在人世，这两百多年才只长了一二岁模样。那猴子一时很有些感念，只因两百年来，除却山中猎户与监守天兵，他更无见过一个昔年熟人，看这小妖寻来，想是费了不少心思。但再想当年分别之时，他还是齐天大圣，而今却被压在这山下动弹不得，不由得悲从中来，气上头去。
“你是何人在此喧哗，速速滚了去，俺老孙不认识你！”孙悟空伸手挥开少女，撇过头去。
那碧衣少女只是笑吟吟地继续走过去，一抬手引出一股清泉，扑头冲向那猴王，将猴子好好地洗了一番，看他揉着眼睛挣扎不得，勾出一抹笑来，慢慢道：“原来大圣不记得了。小女子尚善，旧日在西牛贺州与大圣相识，承蒙大圣看顾百年，两百年前如今听闻你为天庭所迫，压于山下，特来看你一看。这般洗脑，可教大圣记起小女？”
孙悟空只顾擦着脸不理不看。
尚善心知猴王好面儿，附耳悄声道：“五行山下处处禁制、步步关卡，山神土地时时关注，大圣可曾想过尚善一介小妖，何能至此？”
那金睛火眼似乎闪了半分。
尚善起身拍拍手，起身靠着山石道：“悟空悟空，此时说与你亦无妨。在你之前，尚善已修行万余年，一朝输了争斗，辗转十洲三岛，日夜与灵智未开的小妖为伍，托庇于各家洞府，五百余年才堪堪敢出来行走，至今尚无可惧，你不过是被压在山下，出来争气些，总能挣回那好大的名头，此时丢脸些，又有什么干系！”
“你竟有这般来头？”猴王听闻，惊诧万分，不由出声问道。虽然与尚善交好至今已三百年，可是他从来不知，这小妖竟是修行万余年的存在。
他抬头看着面前笑笑容可掬的少女，定睛看去，她那对眸子已经不再是暗青色，而若冰蓝琉璃，长发亦泛出点点蓝光，仿佛一瞬间又长了几岁。她蹲下，看向猴王，笑道：“悟空，此番我来此只为道一句谢。多谢你！若非在你羽翼之下，我亦不敢出头。而今我略恢复几成，也不知能否在三界中占一席地，但我家对头想也是奈何不得我了。”
“……尚善……”猴王的声音有些晦涩，却是十分不解地看着她。
瞒了这些年，此时终可对人言，尚善也很有几分兴奋得意。她伏在悟空耳边，嘻嘻道：“当年你我同在西州寻仙访道，却不知你是否记得，你那须菩提祖师见我之骇然？”
那猴子看着尚善得意洋洋地笑容，奇道：“尚善，莫非你早与祖师相识？”
尚善笑道：“若论资历，我这上古水族遗民，只怕比那祖师还老哩！只因些许事故，我与些大能者颇有些恩怨，故此沦落在这红尘中——我如今也是不惧他们，但你自家莫将此事到处嚷嚷，只怕也要惹祸上身。”
悟空颔首：“我自是省得，你这般来历，可能将我放出去也？”
尚善听了，笑容一僵，下一刻已是满面愧疚：“实不相瞒，这符咒我来之时已经看过，乃是那西方佛家得手段，我若是斗起来也不怕他，可要破他咒法，还要顾全你得性命，实是不能。除此之外，但有所求，无所不应。”
悟空不免大失所望。却见那尚善言语之中，抬手之间已经捧着一个蟠桃，讨好道：“悟空悟空，我知你爱桃，种一株桃儿在此与你解馋可好？”
尚善是水族之后，而水乃万物之源，但凡生长与水有关的，如这蟠桃、圣果等等，哪怕是天地之精人参果，她也是伸手可得，倒是从来不需挨饿。也是这猴王是几百年内的人物，若是活的久一些，或许会有人知道，当年黄帝一脉与上古水族打得天昏地暗、已经是不死不休。祝融身死之后，水族残部被迫遁入归墟，已成死局。如今黄帝部族的首脑人物虽然已经身殒，可当初水族事发，落井下石的仙人实在不少。若水族有后，必是当今仙佛之眼中钉、肉中刺。
且不提五行山悟空与尚善叙旧。话说这孙悟空，虽则两百年前大闹天宫，又盗仙桃金丹，折腾得天庭鸡犬不宁，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两百年来，孙猴子被压在五行山下，天庭依旧歌舞升平，更无一人记得昔日声名赫赫的齐天大圣。那尚善既有本事瞒过看管这猴子的山神土地，自然不会被天庭发现——只除了一位大罗金仙。却说这位仙人，乃是三十三天之上，离恨天太上老君。却说这位老君，也与一般仙人不同，只见他：
身披乾坤日月衣，头顶混元太极髻。明晃晃腰间捆仙绳，亮堂堂绳上紫金葫。手上是可撼山川之麈尾，背后是能斩天地之长剑。乾坤袖里，法宝无数；炼丹炉中，灵药长生。慈眉善目见者喜，心系天下老仙君。先天成道太元前，一气三清名显扬。正是：离恨天里兜率宫，尊号道德太上君。
那老君自上古得道，经封神一战，几乎是鸿钧一脉仅剩的金仙，他隐在天庭，整日也只炼丹奉承，不思修行，故其神通之处渐被天庭诸神遗忘。此仙向来不怎么将猴子放在心上，只是尚善作为上古水神之后，自五百余年前现身这世间，便教他时时记挂，刻刻难忘。
犹记五百余年前，水神之后重现三界，她着一身白衣，立于东海之上，手执女娲神器招妖幡，见诸神佛而不惊，款款然对赶来的老君笑道：“道祖曾言上善若水，本座就唤作‘尚善’好了。”其温婉良善竟一如当年的女娲娘娘，再也不似水族初败时她的疯狂愤怒——看得老君这五百年来都不敢放松半分——人人都说女娲娘娘何等仁慈善良，只有洪荒遗民知道，身为妖祖的女娲，狠厉时尤胜当年的共工三分，连鸿钧道人也要退避三舍。况且当年水族的事，老君虽然不曾太过落井下石，却也是独善其身。
果不其然，当年那一战，她不过是一个人，一个人便是装了一兜子法宝，也未必便能胜，谁知她重伤之下，竟还逃脱了性命，从此无影无踪。老君何等样人，自洪荒至今声名赫赫，与天下大妖仙佛各方交好，玲珑剔透，最是深知世情。是以老君时时关注着尚善身在何方，即便此时此刻，三界安宁早已与他无关，他依然不敢大意。
思及那两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孙猴子，或许对于安逸已久的天庭，是一场彻底的灾难，不仅仅在于他偷仙丹、饮仙酒、砸了凌霄宝殿、毁了蟠桃盛会，更在于他告诉那些战战兢兢隐于各地的妖精们，天庭之威不过如此，黄帝已逝，五方帝君不再，兜率宫只知炼丹，三山四海与天庭不睦……这么些年，如若不是如来佛祖的禁锢，只怕这些妖精早已经揭竿而起，打上凌霄殿了。
可怜一役之下，山明水秀的花果山付之一炬，可怜焦土！猴属自被孙悟空勾去了生死，修为不足，肉身不复，魂魄无所依，或为大妖吞噬，大部分却被玉帝下旨拘在花果山不准往生。那一座上古所留的花果山，如今是阴云凄凄、怨气滔天，转眼又将是一个群魔乱舞之地。
如今的玉帝，空有一身法力，却只在安逸中渐渐失了警惕——难道天道，竟然要这样将神仙一网打尽么？！
老君端坐与兜率宫中，看着手中小镜，那头是五行山中久别重逢的猴王与尚善。他几次掐算，不得所求。“天机晦暗啊……”老君摇头，心中叹道，变数，变数，若要有变数，也不在自己的身上，那两界山下，不正来了一个最大的变数么？还是炼丹罢——法力，只要自保就够了。
且不论天上老君如何作想，且表五行山下。自那日寻到悟空以来，尚善干脆在山下种了一棵桃树，令它时时结果，也望免了他铜汁铁丸之刑。尚善多年远行，时不时地离开五行山，却也常去看望孙悟空，带些新鲜玩意儿给他尝尝鲜儿，时常谈天说地不提。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五行山旧识论前情 不周山尚善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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