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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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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看那时的我们。也许就是少年不知事时天真烂漫的情怀才会牵引我们走到今日的局面,一切因果都对应着如今的断壁残垣。当年年少春衫薄,不知空有开头一场幻梦,往后俱是寒心。
---九翊
第一章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淇城入秋的空气冷冽,却使人有几分清明之感。
子晨宫内有株栾树花开得疏朗,偶尔有风拂过才簌簌的窥见几朵姣颜。树下置着一张石桌,左边坐着一男子身着玄色长袍,腰带及袖口均绣有同样的叠云银纹,衬得他的脸更加苍白,神色却很是淡定自得。对面的人拈着一粒白子,凝视这棋盘上的黑白子,沉思许久,一片树叶忽然飘下粘在蓝色前襟上也未曾察觉。“九翊,你这竟像老僧入定了。”,玄衣男子轻笑道,探身将叶子取了下来,放在棋盘上最利于白子的格点上。“白哥...”九翊木着脸,“我刚还想白子放这儿刚好就赢了你了...可是你这样做叫我哪里好意思下...”
谦白轻咳几声,不紧不慢道“你知我不擅下棋,却每来宫中看我便要兴奋地对弈一番,咳咳,又不肯早点结束好让我回室休息。”九翊听后莞尔看着他,指间的白子轻落在叶子旁边,一粒黑子紧落其后,九翊看着他,又执起一子落定,“我还是赢了。”“哦。”
再下也是无趣,九翊收起棋子,放入旁边两个石钵中,棋子相碰的声音清脆,九翊低着头,想起小时候谦白第一次教他下棋的样子,不免望着眼前人感慨几句,“白哥,你棋艺还是上佳,不然也不会知道白子下哪儿可以赢。”对面的人仍是闲适的态度,随意回答:“我只是比较会输。”
谦白抬起袖子垂首又咳了几声,一个青衫青年忽然走过来扶住谦白起身,再对九翊躬了身,语气平稳地说道“见过世子,二皇子身体不适,需得回房休息了。”九翊怀疑地看着这对同心的主仆,谦白微微一笑,颔首道“然。”,想来又加上一句“不送。”
冷风吹过空旷的院落,扫起尘土枯叶,灰沙飞扬,萧瑟之意忽生。九翊也站起身子,脸上没有了刚才愤愤的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淡然,眼神偏到旁处,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在书房里做什么,你若不珍惜好身体,倒白浪费了那些好药材。”他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用锦帕包着,递给青衫青年,“他若不想让人看见咳血,着一身红算了,银纹红血看着显眼。把这香在院落熏着,走动一下受点风好些。”
此时无人说话,寂静中只有谦白仍是含笑地站着,阳光挡在厚重的云霭后,一地阴凉。
九翊出了子晨宫后直往宫外走去,明帝喜奢,所见之处无不是看惯的金瓴赤檐。今日不用去季衡学士那儿上课,委实是可以休息一番。出宫的路曲曲折折,走一会儿不免觉得无聊,路过一个小池,水上修了座红亭,收拾得很是干净。适时水清天高,红枫婆娑,九翊想起今天腰间别着落雪梅玉萧,觉得去亭中试吹昨日写的曲子定然惬意。
还未走一步,前方急冲冲地走来一个翠裙宫娥,神色甚是慌张,大约裙子式样有限制,虽有一副快跑的气势,也只能迈着小步,脸红地赶着,见到九翊后才停下,屈身低头,“见过九世子。”
九翊点头,说道“有及时就快去去吧,不用多礼。”翠裙宫女刚准备迈小步时迟疑了一下,这种情形九翊甚是熟悉的,除了明妍外,大多数人有事求他时都会这样纠结一番。
果然,她又低头焦急地说:“世子可曾听闻原国的悦仪公主,奴婢伺候不周,怕是不知原国人喜好。”
九翊回想起前几日进宫时远远看到的那个身影,身为原国送给开国的质子,进宫时世家贵族均必须在场,印象中只有那人的背影,挺直了背,庄重地跪在地上,一身肃穆的红裙看起来像清冷的绯月。
九翊半天没答话,宫女望向他的眼神里带了几分绝望,手又抖了抖,这才使九翊注意到她怀中抱着的紫金披风,这批风用紫缎所制,领口一圈紫貂毛,配以金绳流苏。“不好,原国人向来重视紫貂,这披风可是呈给那位公主的?”
宫女听闻此言,有所明了,眼中忧愁更甚,回道:“正是。奴婢去制衣坊取来的,大概是拿错了。”
九翊瞥了宫女几眼,倒也算伶俐,只是制衣坊一向只为王公贵族所用,有专人专时送衣,毕竟是质子,得不到此种重视。而这件披风,看上去却有妃子的风格,瑾妃、清妃偏好紫色,而紫貂是珍物,如妃其子--大皇子辰仲素以紫貂为奢。九翊只伸手拿过披风,修长的手指翻开围在下颔处的貂毛,果真染了点嫣红,妃子们常用的唇红所致,绳端三寸及五寸处磨损得较厉害,该是因如妃的家乡错何城的对蝶结打法。
宫女在一旁恭敬地垂首站着,眼里仍有担忧。虽为质子,但也关系到两国日后邦交,任人欺侮终不为大局着想。位卑人微,到时闹了事也只能是身边侍从受责。
九翊将披风还她,说道“将这披风还去罢,既是公主,断不会缺了这一件。”感觉宫女眉间的焦虑有所舒展,九翊对其温和地笑了笑,“我与你一同去见见那位公主,今日倒有些闲。”宫女双眸中带了些感动地望向他,“奴婢唤摇沐,多谢世子今日相助。”只觉这位以“和”著称的世子果真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摇沐?”九翊想起从前跟在谦白母后身边的一个宫女,也身着碧裙,“你有姐姐吗?”
摇沐脸上有些欣喜,“有的,姐姐叫摇风,以前听姐姐说过世子对她的救命之恩,本想报答,但今日却又求于世子了。”
哪是什么恩,九翊不愿提起,只摇摇头,微笑着不予回答。
两人之间不再谈话,只一同去了制衣坊归还披风,九翊进坊时只说:“披风放这里,你们定然知道该如何。”门口的女官只行礼后接过去挂着,不敢有半点质疑。随后两人都轻松地前往悦仪公主所在的典庆院,半路上,九翊忽而说道,“那位悦仪公主可过的好么?”摇沐低头看路,犹豫了会儿才小声说起,“还好...只是公主看起来心中不太高兴,整日就看书和发呆,奴婢也不知做什么好。”九翊曾听闻原国公主素有才学,犹好兵法,常与国中谋士论兵谈道,颇有见地。让这样的人作为战败后的质子,实在有些讽刺,九翊语气中微带点可惜地叹道“身处异国,地位悬微,定然是不好过的。”
再走了几步,便到了典庆院,小院大门灰蒙蒙的,落叶积了一层,一推开门,确实看见位深红衣裙的悦仪公主,可旁边也还站着位清瘦儒雅的灰衣人士,执一柄墨扇,听着大门吱呀一声便看过来,摇沐和九翊都愣着了,九翊自小便在其门下求学,立即恭敬地鞠躬行礼,熟悉地唤道“见过季师。”
季衡点点头,招他过去,“奉贤,我正与悦仪公主讨论开原战事,你在旁听罢。”
摇沐赶紧上前行礼,提起茶壶回房沏茶。九翊徐步走去,才看清地面上已划出开,原两国在飏江附近的分界线,弯曲穿过的沙纹应指飏江,军事要地罗城被着重划了一个园,两边零星的石子代表大军,这让九翊想起八年前的淹城一战。
九翊在一旁坐下,季衡双手负背后,似在沉思。悦仪公主低着头,两边的垂发遮住其侧面,手里握着长树枝,将两边的石子都拨开,轻轻地说:“从七日起,当时原军开始修堤,同时又令一营虚张声势引开军应战,以为等到九日时便可安然渡之,而开处城门多有不固,堤未成形,必将淹没。那时开军将领是叶行,未被此迷惑,亲自将每次偷袭的人全部剿杀,下令只管筑堤,可罗城长官董昌向来狭隘自大,催促叶行及早用兵,处处和叶行作对,终在九日时水淹罗城。而原军修堤时间不够,也覆淹大半。
季衡皱了下眉,捡起一旁的长枝从飏江向罗城划一道线。
悦仪公主又说:“九日的这场暴雨江淹是避免不了了,可短短三日无论如何都修不起能抵抗此劫的长堤。若从原国来看,只能是在七日前就攻占罗城,原军善于抵抗江河决堤,有私密方法,占城修防,待九日时也许可均生还。”
但季衡仍觉不妥,又轻划道“可要在七日前攻下罗城,是极难做到的,毕竟开国有叶行将军,用兵如神,虽说叶行身体状况不妙,但仍手段强硬,也许能取原将之命,逼其说出方法,便能度过九日。”
季衡突然想起身边还有位弟子,便问道“九翊,你有什么想法?”
九翊站起来走进看着沙地,忽俯身端起一杯残茶,泼于地上,淹没了开原战线,使其变为一块湿地。季衡和悦仪都没说话,目光停留在湿地上,神色肃穆,水从飏江处开始流动,但也未能润湿所有土地,九日那场暴雨导致的决堤,无可避免,但若原军撤退数十里,开军及罗城人口向后迁入旁镇,那场天灾的伤害完全可以大大减少。当年人员死伤,冬寒冻死的情形惨不忍睹,传到帝都淇城时举朝震惊,本应重罚的地方官也死于灾中,罗城空余死寂。
回想往事,季衡不禁悲从中来,“两国国军好战,两军受压迫深重,只进不退,天灾可怕,但更残忍的是不具意义的血战拼杀。”
九翊素来不喜兵家战法,此时也沉默不语,摇沐提一壶新茶过来,轻放桌上,不敢弄出声响,悄悄地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