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猫儿

19、文治（1）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今天贴第二个断章，情人节给结局，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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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赵祁说“我害怕”，用如此彷徨无措的声音说“我害怕”。那三个字像是他对我下下的咒，在我的脑中不断地重复着，盘旋着，抹不去挥不掉的咒。
　　那晚我侧着身子，看着放在床头柜的手机，不停地流泪，莫明其妙地流泪，我觉得难过，想着赵祁吐出这三个字的模样我觉得难过，想着是我逼着他吐出这三个字的我觉得更加的难过。
　　是我放他走的，他说他舍不得我，他说他不得不走，我却什么也没有说。那时要是我拉住他的手求他留下，他也许不会走，如今他拉着我的手求我留下，我却犹豫了。

　　第二天，倪唯一有给我打电话，也有给我发短信，我没有接也没有看，我突然很怕见到他，见到他我就会想起我对赵祁说过的那些话，想起赵祁颤抖着的声音，我并不想让他难过，我并不知道他难过的时候我也会如此的难过。那天晚上，电话没有响，我盯着手机，盯了一夜，它没有响，信号是满的，电也是满的，但它没有响。
　　倪唯一依旧不断地打电话过来，但我依旧没有接，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我突然有了一种罪恶感，想着他的美丽，想着他的吻，想着他在我耳边对我说，喜欢我，那是一种浓到化不开的罪恶感。我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已经拥有赵祁的我却能那么轻率地接近他，碰触他，甚至对他心存好感。
　　我坐在我崭新的办公桌前，对着十七寸的液晶显示器打着字。脑子里闪过的却是那个14寸的颜色显示不太正常的显示器，开机或高速运转时那吵人的吱吱声，还有已看不清字迹的键盘敲打起来时笨拙的触觉……我开始流泪，莫明其妙地流泪。我是个很爱笑的人，不知该做何表情时我会首先选择笑，无论遇到什么事，我总会笑着对自己说，一切都会过去的，桥到船头自然直。但这两天我莫明地变得爱流泪了，静静地流泪，难过的，像有块石头压在胸口，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然后，我渐渐地想起，赵祁已经三天没来电话了。
　　下班后，我在附近的小店里买了包烟，双喜牌的，我记得赵祁抽过这个牌子的烟。赵祁很少在我面前抽烟，因为我不抽烟。我点上一支放进嘴里吸了一口，焦油味涌在喉咙，我吞了下去，然后呛到了，开始咳嗽。
　　我父亲曾经是个烟鬼，他在一间事业单位的宣传部做干事，经常要赶稿子，那样的晚上他就爱点支烟，一手夹着烟，一手握着钢笔龙飞蛇舞。他的字很不错，他的文章很不错，他的烟瘾也很不错。那之后烟渐渐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份，不只是写文章时，平时他也总叨着一支烟，坐在沙发上，对着我炫耀似的吐着烟圈。
　　事情发生在我小学四年级时一个晚上，漆黑的只能映出浅浅的人影的晚上，他忽地冲进厕所，对着下水道开始吐血。我已记不清当时的情形了，只记得那时母亲惊慌无措的脸庞和从她指间迸出的泪。
　　我父亲得了肺结核，那并不是治不好的病，只是苦了母亲在家、学校和医院间三头跑。父亲渐渐胖了上去，母亲却渐渐瘦了下去。自那之后，父亲再也不吸烟了，为了他自己，也为了母亲。
　　抽第二口时，我已经学会了让烟从鼻子里出来，但我还是没能抽完它，那支烟燃了一半，就被我丢进了垃圾桶。我空着双手，望着车辆经过时高高扬起的粉尘，深吸了口又吐出去，味道沉闷着像这阴晦的天气。这是十月底的天气，没有太阳，天是灰色的，街灯不知什么时候被点燃了，在这依旧苍白的天空下毫不起眼地绽着光芒。
　　我交握起双手，是冰冷的，指尖惨白惨白的，看不出温度。天冷的时候，赵祁总爱握着我的手掌将它们塞进他的口袋里，他的口袋始终是暖的，他的手同样是暖的。我想起了那个冬天，淡淡的月色下，我们踏着石板路，他握着我的手，将它插进他的口袋的那个冬天，冰冷却温暖的冬天；我想起了同样的石板路上，他拖着我的手，穿越在行人之间的情景，他回头看向我，笑容满面的，像个孩子，还有那戏台前的照片，没有开戏，空空的戏台前，他扶着我的肩，一脸腼腆……
　　由蛋糕房中传来的那股浓浓的甜香味让我止住了脚步，我走进去买了块老婆饼，5角钱，小小的，半个手掌的大小，我咬了一口，不够脆也不够甜。我想起了赵祁浓浓的眉毛和略带张扬的眼眸，那是他吻我的样子，他不喜欢甜食，却喜欢看着我吃完甜食，然后凑过来吻我，像是在扫荡里面残留着的那些甜味似的；我想起了赵祁的吻，那些或浅或深，或温柔或霸道的吻，像是在细细地品尝我一般，我看着他的眼睛，然后闭上双眼。
　　天是什么时候黑下来的，我记不得了，只是由商店的橱窗里溢出的光，明亮到刺眼。我在一家贴满海报的音像店前停了下来，里面正放着轻柔的音乐，那是许美静的《城里的月光》，纤细的，略显空灵的声音，悠扬的，唯美的，有些伤感。我在店前的石阶上坐下来，静静地听着，然后摸出手机，第一次拨了那个号码，没能接通，第二次，仍没有接通。我合上手机，看着那溢着橙色光辉的街灯，再次打开，拨通了彭宇的电话，接电话的是钟倩。
　　“蚊子？有事？”面对我的沉默，她先开了口。
　　“赵祁他……”声音粘粘的，我艰难地开合着嘴唇，“赵祁他三天没来电了，我打他手机也打不通……。”
　　“对不起。”钟倩缓缓地说：“蚊子，你和倪唯一的事是我说的，但我不是有心的，对不起。”
　　“不是的，”我摇着头，身子前倾抱起膝盖，“不是的，不关你的事，是我，是因为我跟他说，我跟他说我不知道我到底爱不爱他，我竟然跟他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他。他跟我说他害怕，他说他害怕，不停地说害怕，我头一次听他说这两个字，我头一次听他说‘害怕’。我是真的伤了他，我并不想让他难过，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他的。我也好害怕，真的好害怕，要是他从此消失掉怎么办，要是他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怎么办。”我闭上眼，将手指插进发间，“以前他一直呆在我身边，就算他走了，还是会每晚跟我打电话，我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也从没觉得他会离开我，好像他就是我的东西，就应该呆在我身边，理所当然的，但现在我发现并不是那样的，他并不是我的所有物，我能够做出选择，他同样也有权选择。他也许会丢下我，我觉得好怕，好怕他真的丢下我，一声不吭地从我视线里消失……”
　　“蚊子，你这叫自作自受，知道吗？”钟倩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也没什么资格责备你什么。不过你跟我都知道赵祁绝不是一个有始无终的人，这两天他也许遇到什么事，或者他也在难过也在挣扎，所以才没给你打电话，他不会一声不响地消失的，他一定会再打电话给你的，你应该相信他。”她微微一顿，“蚊子，你有没有想过，他只不过是三天没给你打电话而已，只是如此而已呀，你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这意味着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听见打火机的声音，她大概点了支烟，接着我听见了她长长地吐着气的声音，“蚊子啊，人的一生并不长，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搞不好你我隔天上街就被车撞死了，所以当你想东想西，犹豫不决的时候，很多人或事可能都已经错过了。”她又吸了口，“蚊子，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可能觉得你不够爱赵祁，你觉得你当初会和他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你爱他，但那不重要，没有谁一出生就知道什么是爱，如何去爱的，大家都是在爱与被爱中慢慢学会的。你不用想太多，如果你觉得那个人对你而言是重要的，你不想失去他的话，那就牢牢地抓住不放，这就足够了。”
　　牢牢地抓住不放？我抬起头，那些从音像店里透出的光线一点点地在我的视线里幻化成层层的鱼鳞，《城里的月光》早已放完，此刻换上的是刘若英的《后来》。
　　我站起来再迈开的步子时，电话响了，是倪唯一，我接通了。
　　“对不起，蚊子，那天是我不对，对不起……”他急匆匆地就是一整叠的对不起。
　　我笑着打断了他，“不，不是你的错，应该道歉的是我不是你，对不起。”
　　说完我挂上了电话，紧接着电话又响了，我没有接，任由它响着。我将双手插进裤袋，踩着由路灯映亮的水泥路面，脑袋空空的。我听着自己的呼吸的声音，看着每个过往的行人，看着那些搂肩搭背的年青情侣，恣意地拥抱，恣意地接吻，恣意地仰头大笑……
　　发现自己站在大学的门外时已是深夜一点了。我忽地记起南门的铁门上有一个一人宽的洞，可以轻松地钻进去。于是我转过去看了一眼，原来还在的，我钻了进去。这个洞是去年钟倩生日那天发现的，那天我们四个人吃完火锅又去KTV唱歌，归来时已是深夜2点，因为这个洞，我们省掉了翻墙的麻烦，抬脚便从那个洞跨了进去，正如今天的我这般。
　　整个学校静悄悄的，宿舍和教学楼都已经熄灯，留下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那昏黄的路灯在视线里忽闪忽闪的。我又摸出烟点了一支，袅袅的青色烟雾很自然地溶进了这片漆黑里，就像未曾出现过一样。我沿着路面中央的接界线，缓慢地拖动着步子，留下长长的影。
　　我走过体育馆，走过澡堂，走过食堂，走过管理楼，走过荷花池，走过林荫道，走过邮局，走过足球场，走过文科楼，走过教学楼，走过教育超市，走过图书馆……
　　等我被电话铃声惊醒时，我正坐在宿舍外的阶梯上，倚着墙壁昏昏睡去。早上七点时刻，天灰蒙蒙的刚被点亮，有学生踏着晨光从身边经过，丢下一脸的惊异。我拾起电话，闪烁着的竟是那个久违的名字，至少在我看来是久违的名字。
　　“阿治，还好吗？”还是一样的开场白。
　　我的声音在颤抖，因为有泪水淌进了嘴里，“……混蛋，你死哪去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直不打电话过来，我打过去你不接？”
　　“啊，对不起。”他的声音是愉悦的，而我却在可笑地流泪，“前几天doctor请我们到他乡下的农场玩，走得匆忙，把手机落下了。我本来想过借电话打给你有，但我想你大概不太想听到我的声音……”
　　“怎么会不想听……”我的声音依旧沙哑。
　　“阿治，我说过我会等你的，你忘记了吗？在你知道答案前，我会等你的。”
　　我将脸埋进了双膝间，轻声说：“如果，如果我给出的答案并不是你想要的呢？”
　　传进耳朵的声音透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无奈，“我不知道……我想我大概会恨你，很恨很恨你……”
　　我抬起头，忽然很想笑，于是伸出手掌捂住了脸。初升的太阳从梧桐树的顶端探了出来，将手掌照得透明，光线由指缝一点点渗进了眼睛里，我觉得双颊泛着灼人的温度，那是不曾有过的温度，我对他说：“那我不要你恨我，绝对不要！”

　　我从学校奔回家换洗完毕再赶去艺术馆时早已过了九点，主任训了我一顿，我笑呵呵地听着，不停地点头，接着回到我的办公桌，打开电脑，开始这一天的工作。
　　电脑还没启动完，电话便响了，是倪唯一，接通之后他只问了一句我在哪里，我诧异地告诉他我在上班。五分钟后，他就出现在了我面前，依旧是一身的酒气，他捉住我的手，将我拖上了天台。他说他找了我一整晚，打电话我又不接，他很担心。
　　“昨天我去逛了一下以前就读的大学，后来在宿舍楼下睡着了，对不起。”我想起今早由梧桐树后探进来的那缕光线，我止不住笑了。
　　他盯着我的眼睛，神情有些怪异，“昨天你那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我苦笑，他靠上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退。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有些吞吐，“唯一，我想我们走得太近了。”
　　“太近了？”他依旧直直地盯着我，继续逼近，我只是一味地后退。“那天我心情不太好，是有点醉了，对不起。但我是真的喜欢你啊，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呃，我想我是喜欢你的，但有些不一样。”我沉吟着。
　　“有什么不一样？”他越说越近，直到我发现我已退无可退，身后只有那半人高的围墙。
　　我深吸了口气，迎上他的视线，“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唯一，我只是觉得我做错了，我不想再错下去了。你能喜欢上我我很高兴，但是我不能接受。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可以恨我，但我不想对不起赵祁，更不想他恨我。”
　　“赵祁？”倪唯一的眼神闪烁，“你说你没有女朋友的……”
　　我无奈地轻轻一叹，“他不是我的女朋友，他是我的男朋友，大学时便在一起了，但我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跟他的关系。”
　　倪唯一看着我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凄美而惨烈。“原来你也是一样的。”他的眼神里透着不屑，“都是一样的，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脚踏两只船，对不对？”
　　我摇头，轻声说了个“不”，却发现吐出这个字时，声音是如此地无力。
　　他伸出双手掐上了我的脖子，“你们都是一样的，见一个爱一个，都是一样的……”
　　他的眼神是笃定的，近乎疯狂却是笃定的，我知道他是真的想杀了我，我挣扎着想推开他，但完全使不上劲。他愤懑而怨恨的眼神仿佛瞬间抽尽了我全身的力气，连同我的意识，我任由他把我推向半空。渐渐的，我感觉已无法呼吸，感觉双脚已离开地面，感觉全身轻飘飘的。
　　风裹住我悬在空中的头，灌进我的双耳，留下嗡嗡的轰响。那样的声音好似那个盛夏的下午，那些吵人的知了们，阳光从梧桐树的缝隙里渗了下来，投在男孩发稍的汗珠里，幻作七彩。他笑着，浓浓的眉毛下是那双张狂的眼，他向我伸出手，我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立刻被他狠狠地握住，如同要将它揉进他的掌心般狠狠地握住。我笑了，咧着嘴，风钻进口里，充盈着的是老婆饼似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