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老子BT了

1、第 1 章

　　生命
　　在上学必经的那个面包店的拐角，肖恩又见到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大概四五十岁，头发灰白，脸上被日光晒成了看起来像永远洗不干净的土黄色，带着深深的皱纹，眼睛里却带着动物一样执拗的眼神。
　　在快到盛夏的天气里，她还穿着一袭破破烂烂的厚厚的长裙，由于岁月的磨损，下摆和袖口都已经被磨出了毛边，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她是几天前到这个小镇上的，进了小镇，就拉着镇上的每一个人看她胸前挂的牌子，她要找她的儿子，她从很远的地方，一直流浪到这里。
　　开始的时候人们还很同情她，但当她拉住镇上每一个少年说那是她儿子的时候，人们便开始把她当做一个疯子。
　　肖恩晚上放学的时候，那个女人还坐在那里。
　　肖恩马上就要升上高三，学校管的很紧，放学时天已经全黑了。
　　镇上的人已经很久没有给过她吃的东西，她大概是饿的走不动了。
　　肖恩摸了摸书包里午餐剩下的一个包子，默默的走了过去，把那个已经冷硬的包子塞到了那个女人手里。
　　女人抓过包子啃了起来，几口就吞下了肚，她抬起头来打量肖恩，眼睛在黑暗里闪出了光。
　　“孩子，”她叫，她哽咽着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摸肖恩的脸，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刚拿过包子，又在身上擦了擦。
　　肖恩没动，他就站在那里，让这个女人的手摸上了他的脸。紧接着，又被搂入一个怀里。
　　女人的身上有长期没洗澡留下的酸臭味，肖恩决定忽视它，他一直想要母亲也这么抱自己一次，可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
　　停了一会，他才直起身，转身向家里跑去。

　　父亲依然没有回来，母亲依然在昏黄的灯下粘那些好像永远都粘不完的装饰花，好拿它们换些钱。
　　肖恩低低的叫了一声，“我回来了。”
　　母亲抬头惶恐的看了他一眼，仿佛被吓到，答了一声，“喔。”
　　永远是这样，母亲很少跟他说话，看向他的眼神永远带着恐惧，肖恩重重的关上自己那个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不大的桌子的房间的门，撇了撇嘴，既然这么讨厌我，当初干嘛生我出来？
　　睡到半夜，肖恩被门外的声音吵醒，父亲回来了，他听见了父亲的叫喊声，母亲的哭泣声，接着是推搡的声音和酒瓶碎掉的声音。
　　每天如此，肖恩用被子蒙住了头。

　　肖恩怎么也想不到，他再次看到那个疯女人的时候，那个疯女人是跟自己的父亲在一起。
　　他们在激烈的争吵着什么，肖恩悄悄的走过去，听见那个女人在喊，“你要把他还给我，他是我生下来的孩子！”
　　父亲把抓住自己的手扯了下来，冷哼着道，“他是你的孩子？你问问你自己，他真的能算是你的孩子？”他把手里酒瓶里的酒又灌了一口，“现在我们都已经这样了，你不能让我们好好过平静的日子么？肖恩现在过的不错，他不会跟你走的。以前的事情我们都忘了吧。”
　　“忘了？你说的好听，”疯女人尖声叫道，“你要是忘了你会喝成这样？你以前从来不喝酒的！”
　　原来如此。
　　肖恩在黑暗中想。
　　怪不得母亲一直不肯抱他。
　　怪不得父亲只要一喝醉就对他破口大骂，拳打脚踢。
　　他曾经以为是他不够幸运，没有摊上那么好的父母，原来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可是他的亲生父母，又为什么生下了他又抛弃他？
　　他从那个角落走了出去，看着那两个人震惊的停了下来同时看向他，他咬着牙缓慢的开口，“你当初为什么要扔下我？”他又看向另一边，“你为什么捡了我又不把我当成亲生孩子？”
　　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沉默。
　　肖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他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他转身跑了出去，像是后面有怪兽在追，他甚至希望那两个人能编出来什么合理的谎话来骗他，但自己好像微不足道到别人连说谎都不肯。

　　肖恩很想喝酒。
　　他曾经偷尝过父亲的酒，他不喜欢那个苦涩辛辣的味道，但此时他觉得只有酒能缓解自己的情绪。
　　小镇上有两个酒馆，但都不对未成年人营业，他被拦了出来。
　　正当肖恩沮丧的时候，一个年轻人追了上来，说，“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去我家喝一杯，怎么样？”
　　那个年轻人说他叫吉姆。
　　肖恩跟他走了一段路，这里已经快要到了小镇的边缘，肖恩记得再往前走就是一片荒野，哪有什么房子。
　　他有些害怕，又有些自暴自弃，反正他失踪了，也没有人会关心。
　　就在走出小镇的时候，吉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嘿，伙计。没想到能遇见你，你还记得我吗？”
　　肖恩打量了他一下，“我应该认识你吗？”
　　吉姆眨了眨眼睛，“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可是从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你。”他兴奋的道，“真没想到你还活着。我们都以为你肯定已经殉职了，什么消息都没有收到，所以我才会隔了这么多年才又过来。”
　　他搂着肖恩的肩膀，“等你见到我们的飞船，就会想起来了。”
　　肖恩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一搜他以前只在画上见到的宇宙飞船，就停在眼前。

　　吉姆说，他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母星的资源匮乏，第一批探测者离开母星去往各个星球寻找资源。肖恩的任务就是查明地球的危险等级。
　　那是大概二十年前。
　　但是很遗憾，自从他到了地球，就再也没有消息发回去。由此母星判定，地球上的智能生物很可能已经有了很发达的武器，危险等级很高。
　　但母星撑不了多久了，他们急需生命物质补给。于是二十年后，他们再次派出了一艘探测飞船。
　　吉姆把他带到了飞船的控制面板前，按了几个按钮，屏幕亮了起来，是一个战斗模拟系统。他问肖恩，“你还记得么？以前的模拟训练，你的成绩是我们中最好的。”
　　肖恩呆呆的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按键，有些上面有文字，但他一个都不认识。
　　在所有的按键中，有一个是最特别的，他试着想按上去，被吉姆一把拉住。
　　“这很危险。”吉姆略带可惜的道，“你都不记得了。”
　　肖恩抬头看着他，吉姆看起来跟普通的地球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觉得这很神奇，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是个外星人。
　　但那个疯女人说自己是她生下来的。
　　他张了张嘴，想问这是怎么回事。
　　吉姆好像已经知道了他想问什么，他拉着肖恩坐了下来，倒了两杯酒，“你不是想喝酒么？咱们喝一杯，我慢慢告诉你。”
　　几杯酒下肚，吉姆仿佛才有勇气提起当年的事，他道，“我也不得不佩服你。”他看向飞船的控制面板，“我顺利的到了地球之后，就开始找你。我去查了当年的事情，在这个国家国防部的一份机密文件里，看到了当年事情的经过。”
　　“大概当时你的飞船出现了故障，于是他们的人找到了你，你为了不暴露母星的资料，启动了自爆装置，”他的目光落到了刚才肖恩就要按下的那个按键。
　　“他们什么都没弄到，又不甘心，所以从现场收集到了部分你破损的DNA，用人类的DNA补全后，克隆出来了一个你。生你出来的是他们当时一个技术研究人员，后来在你一岁时，她曾经想带你叛逃，被抓了回来，于是她被勒令离开那个研究小组，被送到了精神病院关了几年。几年后，因为资金的匮乏，最重要的，是你太像一个人类了……他们不知道我们跟什么样的生命在一起就可以跟他们同化的能力，研究组解散，你也被当时提出这个计划的研究人员带走了。”
　　吉姆道，“这就是全部。现在找到了你，也证明了地球是个很好的资源提供体，这真是太棒了。”他看向肖恩，“太阳磁暴让我在地球上的消息传不到母星，他们知道也一定会很高兴的，我们这就回去，怎么样？”
　　肖恩点了点头，这很好，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反正，也没有人会关心他。
　　他随口问了句，“地球提供资源之后，人会怎么样？”
　　吉姆笑道，“开什么玩笑，人类的生命就是资源。他们当然都会死掉。”
　　他看着肖恩震惊的看向他，“你想要个宠物玩玩？”他为难的看了看飞船，“我们的供给不算多，只能让你带走一个人类。你赶快想好要带走哪一只，我在这等你回来。”

　　肖恩一路都在想，自己要带谁走。
　　他应该恨他们的，他应该谁也不带。
　　可是那一刻他犹豫了，有很多事情就那么涌入脑海。
　　他记得吉姆说，那个疯女人曾经用被关在精神病院很多年的代价带他叛逃过。
　　他记得她在大街上拉住每一个人，求他们帮忙找找她的儿子。
　　他记得她摸自己的脸的手，和怀抱的温暖。
　　他还记得父亲一直喝酒，喝多了就对着他叹气。那时候家里条件很不好，父亲因为酗酒不能继续教书，只能靠母亲做些手工度日，但有一天父亲回来的时候突然拿出了只烧鹅腿给他。
　　看着他吃的很开心，父亲摸了摸他的头，说，算起来，今天应该是你的生日。
　　他记得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母亲跟父亲商量，说别再读了吧，父亲说，让他继续读吧，这小子像我，他有天分。从那时起，父亲在不喝酒清醒的时候都会帮母亲粘那些装饰花。
　　肖恩悄悄的回到了家，他在家门口看到了父亲和那个疯女人。
　　他走近了，听见那个疯女人道，“我就在这等着他，看他一眼我就走。”
　　父亲点了点头，“还是让他跟着我吧。你也没钱供他继续读书。”

　　肖恩又走回了那座飞船，吉姆四下看了看，问他，“人呢？”
　　肖恩摇了摇头。
　　夜已经很深了，吉姆拉开控制面板，设定回程的航线，飞船喷出了火焰，在镇上的人看来，应该像是远处的焰火。
　　飞船越升越高，肖恩突然说，“吉姆，为了庆祝回家，咱们不喝两杯吗？要是有点吃的就更好了。”
　　吉姆也很兴奋，他起身去拿酒杯和食物。
　　肖恩微笑着看着他的背影，在身后按下了那个特别的也许还存在在他的记忆中的按键，飞船轻微的晃动了一下。
　　肖恩道，“吉姆，母星是什么样子的？”
　　吉姆在忙着开启罐头，他想了一下，道，“很美，天比地球上的蓝，云很白，河水是碧绿色的……”他看向肖恩，“等你回去就知道了。”
　　肖恩笑，“这真的很好。”

　　地球上，那个疯女人正对着天空祈祷，她希望肖恩能快点回来。
　　天边，一颗流星划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