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前奏曲》莎米娜德

6、断章 杰斯提斯篇（下）

　　而与此同时，宇宙正义总部也就是那个超巨大人工天体静停在仙女座星系里。
　　细细碎碎的纯白色清泠花朵堆雪般缀满碧丝般柔软低垂拖地的长长藤枝，开败了凋落的就如细雪纷纷蹁跹于地。
　　这般的花开如香雪非但显不出丝毫热闹的生气，再加上淡白而稀薄的雪色天光使得空旷的庭院异常寥落清寂。
　　花架下铺着白色镂空蕾丝桌布的雪晶石桌上摆放着一套精致又不失华贵大气的白底绘银蓝雷霆花纹的骨瓷咖啡杯，银质三层点心架上的各色糕点水果看起来十分香甜美味。
　　旁边还摆着一个色泽晶莹如雪光华柔润似玉的花盆，盆中是一株无枝无叶的奇异植物，弯曲纠结成团的丑陋根须露出了土，花萼蜷曲低垂，细长交错的双色花瓣如同一双绝美的素手缠绕相握，红的浓烈华艳，蓝的淡然温婉，双色相映别有风情。
　　“此花名为双生……”浓烈如火的衣袖拖曳而过，润白如玉的纤细手指轻柔地抚触盛开的双色花朵，一声叹息后德拉西翁眉宇间落满孤寂就此沉默。
　　两万年前宇宙观察司司长娜拉亚娜把杰斯提斯交给了她，同时交给她的还有这株双生花，并且留下一句话：双生花开之日，即是双子重逢之日。
　　如今那个孩子……
　　一想到杰斯提斯，无数的往事从德拉西翁心里浮起，无论多么细微的小事都一件一件地从她心里浮起，一切关于杰斯提斯、关于雷杰多的事……
　　从来没有谁窥见过德拉西翁深埋起来的那点隐秘心事，也从来没有谁知道传奇光之战士雷杰多消亡的那一日，远在异世界只能看着什么却都做不了的她把每一个细节都铭刻在了灵魂里。
　　而最初答应娜拉亚娜收养大宇宙意志的继承者杰斯提斯，为的就是那点隐秘心事，可后来她是全心全意对待杰斯提斯，溺爱到放任他去做任何事，包括离开宇宙正义。
　　他是凝聚在她心尖上的一滴血，再也割舍不得。
　　德拉西翁端起白底绘银蓝雷霆花纹的骨瓷咖啡杯杯抿了一口咖啡，就怔怔的望着那朵双生花出神。
　　悄无声息的浮现于雪色天光下的白衣白发女子单膝跪下，“大人，5天后在M78星云奥特之星举行大宇宙和平委员会的常务例会。”
　　“嗯……”德拉西翁淡淡应了一声，就再没有什么反应。
　　不过5天后她仍旧准时前往M78星云奥特之星参加了大宇宙和平委员会的常务例会。
　　再回来时希瓦园中仍然是落英飞花如雪缤纷，一眼望去那朵红蓝相映的双生花在一片素洁的雪白中显得明丽鲜妍近乎光辉。
　　杰斯提斯，你依然还在怨我杀了那个女孩，所以仍旧不肯回来？
　　轻声一叹，德拉西翁走过去坐到雪晶石桌前，她手托下颌手肘支在雪晶石桌上，另一只手拨弄着白底绘银蓝雷霆花纹瓷碟内的雪白方糖，眉宇间全然没有了那种一贯让人望而生畏的冷厉威严，而是落满怅惘的柔软。
　　这么多年来没有了你，这个宇宙正义还真是冷清得近乎死寂。杰斯提斯，诛杀了圣德罗斯，你还是不愿回到这里？
　　这是一个无关阳光的午后，行云路过不作停留，也许风里有飞鸟等候。花香是寂寞的味道，沁透如呼吸般缠绕。
　　“婆婆——婆婆——”入耳的呼唤声让出神的德拉西翁抬起了头，满身风尘衣发飞扬的黑衣女子小跑过来跪地把头伏在她膝头，“婆婆……婆婆……”
　　德拉西翁的手从黑衣女子柔顺黑亮的发丝间穿插而过，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这样简单而自然的动作，流露的温情却是那么多。
　　过了好久杰斯提斯抬起头，隔着薄淡的水光可以看见那双碧翠欲滴的凤目中凝结的怜惜温柔，“婆婆，我……”
　　他想说的太多太多，却又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说从何说。尤其是他犯下了那样的错误，用什么都不能弥补，他甚至想到也许会被她冷言斥逐。
　　“什么都不用说。”德拉西翁对他一笑，“不怪婆婆就好，回家就好。”
　　回家？经过了那么多年那么多事这里依然还是他的家啊……是她抚育他长大，而他背叛了她。
　　他以为他的全世界都已经随着朱丽的消逝轰然倒塌风化，却没想到被他背叛的人仍旧毫无保留的敞开怀抱收容他的所有。
　　他倾诉了很久，等到穿过花廊走进正厅沿着旋转楼梯一步步上楼回房间的时候，湿了的眼睛看到有什么从他满是灰烬尘埃的世界里一点一点的凸显出来，一分一分的鲜活起来，而后一切光与色与声如海潮一波一波的从尘埋的时光深处扑面涌过来……
　　她微笑着说：“杰斯提斯，小心！”
　　她微笑着说：“杰斯提斯，快来尝尝这些新出炉的点心。”
　　她微笑着说：“杰斯提斯，累不累？”
　　她微笑着说：“杰斯提斯……”
　　她微笑着说：“杰斯提斯……”
　　从小时候起他就是这么被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漂泊了两千多年，见过那么多的罪恶黑暗，终于发觉她为他构筑的是怎样的天堂乐园。
　　推门而入踩在脚底的地毯依然软厚，卧室橱内的衣物不染纤尘却略显古老陈旧，杰斯提斯伸手缓缓摩挲那些两千年前陪伴过他的丝绸。穿衣镜中倒映的银质烛台上泛黑的花纹暗沉而斑驳，雪色天光透过镂空窗纱在金红交织的地毯上跳跃错落。
　　还是没有变，什么都没有变，只有镜中人换了容颜，再不似当年。
　　杰斯提斯站在穿衣镜前抬手抚摸自己的脸，而镜中的人也做着同样的动作，那样的面容苍白神情疏离淡漠，眼眸漆黑一如无波的微光夜海。
　　他竟然连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一路行来他走失了自己。
　　动作突然停滞，他看见镜中映出了那个红衣红发碧眼雪肤的高华女子。
　　德拉西翁拖曳着及地的繁艳华美裙裾走过来站在他身后，双手轻轻搭在他肩头，带着他不可抗的凝定力，“杰斯提斯，你必须首先是你自己。因你，那一切曾在，今在，以后亦将永在。”
　　一句话就轻易分开了尘埃落寂成的海，为沉沦没顶的他打开出路来。
　　杰斯提斯忽而明白，很多感情就是这样子，如果不能为之死，那么就只能一次一次将痛苦沉底，再渲染上一些其他的东西。
　　或许以为过不去的，就这样看不见了，也就可以当作过去了。
　　至此后杰斯提斯开始跟随宇宙正义掌权者德拉西翁出席银河大联邦以及大宇宙和平委员会的各种会议，甚至作为宇宙正义的代表周旋于大宇宙中的各方势力。
　　越来越多人的私下议论代表宇宙正义的那个淡漠得近乎冷然的黑衣女子，偶尔有少数人想起曾经跟随在德拉西翁身边的是个金发蓝眸丰神秀逸的红衣男子。
　　杰斯提斯依然故我听之任之，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
　　那一天他去给德拉西翁送银河大联邦最高议会常务例会的报告书，一踏入希瓦园入眼就是雪色天光下那一抹犹如烈火燃烧般逼人眼目的华艳身姿，长风吹送令她的衣发飘荡得极为迤逦，细碎的花瓣堆雪叠云一样落满衣袖落满发丝。
　　杰斯提斯想起此前在银河大联邦首都所在星C-93上听到的那一番对话，那时某个星球的代表问另一个星球的代表，“何能永恒？”
　　“惟有德拉西翁。”另一个星球的代表这样回答。
　　直到宇宙一瞬间分崩离析万物一刹那灰飞烟灭，尘埃遍布的荒芜中那一抹遗世独立的身姿依然如盛极而艳的die Ewigkeit之花永不凋谢。
　　何能永恒？惟有德拉西翁。
　　那种恍若置身于无人可企及的顶点的高华姿容，当真只有这句话才能形容，杰斯提斯默然不出声。
　　“杰斯提斯，什么事？”一开口就是那种柔和强韧近乎恢弘如光团散发的声音，杰斯提斯清晰的感觉到胸口被她的声音带起来的共震，他走上前去说，“婆婆，是银河大联邦最高议会的常务例会报告书。”
　　接过报告书随手翻了翻，德拉西翁用轻而底气深沉的语调叹了一下，“果然是为了太阳系第三行星的‘生命重设计划’。”
　　之于银河大联邦乃至大宇宙和平委员会，宇宙正义是类似决策者的组织，对某些不能达成统一的意见德拉西翁可行使最终肯定或者否定的权力。
　　前不久在大宇宙和平委员会的议会上她提出太阳系第三行星上的人类在两千年后将会成为威胁宇宙和平的邪恶生命体，随后各种争执甚嚣尘上纷纷而起，比如银河大联邦最高议会中有人公然支持宇宙正义实施生命重设计划，谁知这一提议遭到M78星云光之国代表艾斯奥特曼和仙女座安德鲁星云代表安德鲁美洛斯为首的一大批议员的坚决反对，因此会议结束后各种条陈被整理成报告书由宇宙正义代表杰斯提斯转交德拉西翁。
　　“婆婆您要怎么处理这件事？”杰斯提斯问，这么问着就又想起那个眸光明亮璀璨燃亮所有希冀的蓝星人，以及那个和缓温情有如春风的光之战士高斯。
　　“其实早在把那个预言告知大宇宙和平委员会的议员们之前，吾就已经对某个平行世界的太阳系第三行星上的人类施放了根源破灭招来体进行了试探。”德拉西翁随手将报告书扔到旁边那张用整块雪晶石雕琢而成的桌上，“结果唤醒了守护第三行星的大地之光和海洋之光，根源破灭天使佐格败亡。”
　　“所以，婆婆您的意思是……”杰斯提斯抿了抿淡色的唇。
　　德拉西翁的衣和发都在风里迤逦地飘拂翻飞，她衣袖一挥，柔和强韧如光团散发的声音仿佛在这空旷的希瓦园也有回音，“按照太阳系第三行星时间计算3天后也就是72小时后‘生命重设计划’开始。”
　　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微微一握，他静静叫了一声“婆婆”随即沉默。
　　圣德罗斯事件过去之后杰斯提斯动用宇宙正义的力量查过高斯的过往经历——资料中显示高斯的来历是个谜，而且行踪飘忽，曾在太阳系第三行星上与那个名叫春野武藏的蓝星人一体同化，甚至最终感化了祸乱大宇宙数万年的卡欧斯光病毒。
　　而这次他也必将拼尽全力阻挡宇宙正义的生命重设计划吧？突然很想再见一次他……如果能再见一次他……
　　这个想法一冒出，就再也无法打住，杰斯提斯握紧了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请求。
　　“如果想去就去吧。”
　　猝不及防听到这样一句话，杰斯提斯怔愣了一下，一抬头就迎上了德拉西翁洞若观火的目光。“婆婆……”他默了一下说，“有些事我想弄清楚，但我不会再犯下相同的错误。”
　　“如果想去就去吧。”德拉西翁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没有看他，目光落处是雪晶石桌上那朵盛极而艳似乎永不会凋零的双色花。
　　杰斯提斯，吾所能给你的，就是完全的自由了。
　　仙女星座越来越远逐渐模糊黯淡了光芒，一路之上杰斯提斯透过舷窗看着杰加恩多拉所经过的幽暗宙域里闪烁着无数死去的星的遗亮孤光。
　　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杰斯提斯相信高斯就是世界的光，跟从高斯的就不在黑暗里游荡，必能得到生命的光。
　　从那以后，牵挂所有的温柔，找到新宇宙。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