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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也只是,固执地想要去抓住从指尖流逝的时光。 ——题记

      当他从黑暗中惊醒过来,全身肌肉的酸痛告诉他,他还活着。
      尽管远离战争的生活已经结束了,时不时地,他还是会从噩梦中惊醒,梦魇如影随形,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令他喘息不得。
      屋内光线太暗,他无法看清此时身处何方,唯一有触感的是身下柔软的床铺,和鼻息间淡淡的消毒水味。看来这里很安全。
      他松了口气,掀开被子,赤脚在黑暗中摸索,寻找着电灯开关。
      突然,指尖触碰一个温暖的物体,他触电般地缩回手,本能使得他去摸腰间的军刀——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醒了?” 点灯被打开,房间瞬时明亮起来,他眯起双眼,显然是没有适应这刺眼的光。
      还未等他看清屋内的一切,一双手扶住他的肩,把他拉回床上。
      “再休息一下吧,伤还没有完全好呢。”
      他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却眉头一皱。 “你怎么会在这里?!”身体往后一撤,与对方拉开一段安全距离,“樊、凛!”
      被称作樊凛的男子微笑着轻轻摇摇头,不顾对方不友好的态度,伸手去拆他手臂上的纱布。 “这么久没见,又添了一身的伤……”樊凛抬头对上他带着戒备神色的眼,“是和吴三省下地去了,对吧?”
      “要你管?!”潘子甩掉樊凛的手,扯过纱布胡乱缠着手臂。
      “药还没换呢,容易感染,感染的话手臂可能会废了哦。” 潘子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嘴角抽了抽,怒骂道:“你TM哪来那么多废话,跟个娘们儿似的!”
      “我说的是事实。”樊凛叹了口气,再次解下染血的纱布,认真地给他换药。只是这次潘子不再反抗。他沉默下来,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
      樊凛把潘子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吴三省人呢?也没留个人下来照顾你,付完医药费就跑了?”
      “……不知道。”
      “那……你还是不打算回来吗?”樊凛盯着潘子平静的脸。
      潘子皱眉,斜睨着身旁这个架着眼镜、气质温文尔雅的男子,猛地抽回被他环在手心的手臂。
      “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为什么还要一边又一遍地问?烦不烦?”
      他转身去病床边的柜子里翻找着自己的衣服,却被樊凛拦下。“你要出院?”
      “废话,老子才不留在这里闻恶心的消毒水味呢!”潘子顿了一下,“……也不想看见某张比消毒水更令人作呕的脸。”
      “你的衣服不在那里,不用找了。”樊凛在他身后淡淡地道。
      潘子猛地回过身,盯着他。
      “染得全是血,你就准备穿着它们走在大街上?”
      “是又怎样?放哪了?”
      “早扔了。”说到这里,樊凛的嘴角竟勾起一抹坏笑,“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等伤好了再走吧。”
      “你!”潘子一把揪住樊凛的衣领,“我的事不用你管!”
      “潘子,父亲对你已经够容忍的了,当初你任性离家出走,他什么都没说。得知你跑去越南参加战争,他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现在既然你回来了……”
      樊凛的右手覆上潘子揪着他衣领的拳,手心的冰凉一直蔓延到心底。 “……就跟我回家吧,不要再涉险了……”
      潘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开樊凛,转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闪着路灯的昏暗街道。他习惯性地去口袋里找烟,才想起来身上穿的是病号服。
      “少抽点,你还在养伤。”虽然这样说着,樊凛却递过来一根烟,并用打火机给他点着。
      “啰嗦……” 一件外套披在潘子肩上,他低头看了看,竟是那件他不久前下斗时穿的外衣,只是上面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
      樊凛笑了笑,“没扔,拿去给你洗了。我知道你很喜欢暗绿色的衣服。”
      “……父亲真的很希望你回去,他……”
      潘子突然想起来什么,“你没告诉他我在这里吧?!”
      樊凛愣了一下,“没有,我知道,否则你会掐死我的。”
      “知道就好。”潘子白了他一眼,转过身静静地抽起他的烟。
      “你走之后,父亲整天沉默,总是一个人呆在书房,捧着一本书。我知道他是在看里面夹着的一张照片……藏着的照片。”改口后,樊凛肯定地点点头。
      “哼!”潘子冷笑道,“老家伙的那些回忆我还以为都被那女人扔了呢。”
      “没有,温姨从来不会碰他的那些书。而且,只有关于你的东西,父亲才会藏到书架的各个地方。”
      “父亲那边已经安稳许多了,如果你肯回去,想做什么都可以,帮父亲打理事务也好,开店也好……他只希望能再见到你。”
      潘子把手里的烟头扔出窗外,不悦地看着樊凛,“第一,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他,更别说整天围着他转。第二,让我坐在一个破店铺里虚度光阴我还不如去死。”
      他伸手从樊凛的臂弯里抢过洗干净的裤子和鞋,坐在床上换下病号服,也不顾因动作太大而扯到伤口时带来的阵痛。
      他执意要走,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拦住他。
      “从我离开家的那一刻起,我就与你们毫无关系了,现在,这一切,都是我选择的生活,你们没有资格来干涉。”
      “那些安稳却乏味的工作,是你们的愿望,不是我的。”
      门重重地在樊凛身后关上,潘子头也不回地向寂静的走廊尽头迈去。

      ——“况且……我也不愿意从那个人身边离开……”

      “潘子!” 他微笑着看着吴邪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一瞬间绽放在脸上的喜悦,突然间觉得温暖。
      “小三爷,三爷他……人呢?”
      “你住院之后,三叔说他要回西沙,具体去干什么,他也没说。”
      “这样……” 吴邪拍拍他的肩膀,“别愁眉苦脸的了,好不容易痊愈出院,我请你吃饭。”
      辛辣的酒水滑过喉咙,留下一阵阵的灼热,随着桌上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一股热泪不禁涌上眼眶。
      一旁的吴邪喝得酩酊大醉,无论潘子怎么阻拦他还是那么固执地畅饮。看来,表面轻松自在的吴邪,其实心里也藏着心事,至于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潘子放下手中的酒杯,把桌子上所有的空酒瓶都撤走,向服务员要来一杯浓茶,想给吴邪灌下去,可吴邪推搡着死活不肯喝,手中抱着酒瓶不撒手,还在不停地往嘴里灌。
      “喂……一会儿我可不负责把你背回去啊。”
      他叹了口气,把茶搁在桌子上,不想也没有力气去理会已经喝醉的吴邪。转头靠着玻璃窗,望着外面繁华的灯光。困意渐渐袭来。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渐渐变得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中的热泪阻挡了视线。
      ——“以后就跟着我吧。”
      ——“照顾好他。”
      ——“不能丢下他。”
      ……
      那熟悉的声音视乎还在耳边回响,尽管有一点点的不真实,让他怀疑那个人是否真正存在过。
      有些许的苍老沙哑,有些许的冷淡简练。
      即使是这样,他听到,也依旧觉得很欣慰。
      “闷油瓶!”
      吴邪突然的叫喊把潘子吓了一跳,刚一转头,不知什么时候吴邪凑了过来,他颤抖着的双手不知所措地拉扯着潘子的衣服,整个人几乎瘫在他身上。
      看向他通红的脸庞,竟布满了乱七八糟的泪痕。
      “张起灵你个混蛋……一声不吭……就这么消失了……”
      ——原来,你也有和我一样的心情。
      吴邪气愤地一把抓起装满浓茶的杯子,一饮而尽,“潘子……你说……还能再见到他吗……”
      “一直找一直找……要怎么样才能见到……”
      “他又消失了……又消失了……”
      潘子一直保持沉默,看着吴邪的情绪渐渐又激动恢复平静,刚刚他喝下的茶也起了作用,只见吴邪身子一歪,便睡着了。
      “我……又何尝不是呢……”
      “一直陪了他那么久那么久,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要干什么。”
      一只手不禁覆上手腕上那条最深最显眼的伤口,血红色的伤疤好像会呼吸一般,在他布满茧子的手指下跳动。
      那是为他留下的伤疤。
      “可是从来都不后悔。”
      明天,应该就可以踏上那条路了吧。离他越来越近的路。
      潘子背起醉醺醺的吴邪,在静谧的街道中向着西冷印社在黑暗中发光的招牌走去。吴邪在他的耳边喘着粗气,嘟囔着的话语都带有浓重酒精味。
      “喂,小三爷,明天我们就可以去见他……们了。”
      风中似乎飘散着他略微慵懒的声音,“真的吗……”

      再一次见到他。会是怎样的情形?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遍体鳞伤。
      看着他苍老的脸布满血痕,和身体上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口,自己的心也会感到剧烈的抽痛。
      他还在昏睡,潘子用手探探他的额头,很烫。
      除了愤怒,还有一丝责备,责备自己,也责备三爷,怪自己不能保护他,也怪他不会好好保护自己。

      “小三爷,三爷就交给你了,我要回长沙处理事情。”
      “嗯,保重。”
      他甚至没能多看几眼躺在病床上的三爷,便坐上了回长沙的火车。

      “潘哥,去哪呀?”店里的伙计见潘子刚回来停留了不一会儿又匆匆忙忙地往外赶,问道。 “接三爷。”
      潘子拉开大门正准备走,却因伙计的话语停滞了脚步。
      “对了,前两天有个人来店里找你,但你不在。”
      “……戴眼镜?”
      “对,他还留下了一样东西。”说着,伙计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潘子。
      纸袋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知装的是什么。
      “哦,知道了。”
      坐在前往吉林的火车上,潘子瞄了瞄放在桌子上还来不及收进背包的纸袋,又郁闷地转头看向窗外。
      切!好像要偷人家东西一样不安……这分明就是给他的,他却一直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打开。谁知道那个娘娘腔会给他什么东西。
      他怕的是,袋子里的东西,会动摇他留下的决心。
      “烦死了……”潘子烦躁地挠挠头,不想再去碰那个充满谜题的袋子。

      接上三爷回长沙,仅仅待了一两周的时间,便得知,他又要动身前往塔木陀。
      “这么急吗?”
      “对,裘德考的队伍现在也在准备着去那里,我们要跟上他们。”
      潘子忍了忍,才没有说出那些表现他对他的秘密很好奇的话,他明白,就算他问了又能怎样。他是没有资格知道的。他明白,自己对于三爷来说,只是一个手下而已。他们家族的恩怨、细节,他都无权去了解。局外人一样。
      他能做的,也只有保护他,帮助他守住这个局势而已。

      有人说过:人永远不知道,谁会在哪次不经意地跟你说了再见之后再也不见。那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吴三省。真正的吴三省。
      在塔木陀经历过一番险境之后,潘子又带着一身的伤住进医院,只不过没多久,他便固执地离开那里。
      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医院,早早离开,既是为了回长沙等三爷的消息,也是因为不想再看到某个人又以医生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

      ——真,或是假,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始终都像是一个人,都是他誓死保护的人。
      要问他后不后悔,走上这条不归路。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他说他早就没有值得惦念的了,当然,除了他,唯一的一个,拼尽全力就足够了。

      他似乎忘记了樊凛交给他的纸袋。当潘子回到他那间租来的小屋,一眼便看见了不久前他搁在桌上的纸袋。
      这一趟去往巴乃小瑶寨,用了多久?一个月?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有没有日期限制,过没过期。
      终于他还是撕开了封口,一不留神,纸袋内的东西竟因用力过大全部甩了出来。
      是照片。雪花似的纷扬而下,铺满了地板。仔细看去,照片上大多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只有一张,最显眼,军绿色几乎占满了整个镜头。
      老家伙本事挺大的吗,连他当兵时唯一照的照片都弄到了。
      这是潘子的视线落在那张照片上的第一反应。
      有一张轻飘飘的纸缓缓落在他的膝盖上。
      潘子像一只瓷娃娃一般僵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纸,不知不觉中,手心竟满是汗水。
      良久,他回过神来,甩下已经被他捏到发皱的纸,抽起了烟,烟雾寥寥中,潘子竟露出了苦闷的神色。
      “这家伙,就一定不让我好受吗……真缠人!”
      潘子气愤地扔下烟蒂,又点上一根。直到房东以为着火了就要报警时,房门被叩响。
      拉开门,门外赫然站着一脸惊恐的房东和某个脸上挂着熟悉微笑的人。
      “带我去。”潘子径直冲出房门,樊凛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去的一样,站在停在楼下的车旁,为他拉开车门。
      ——看来,不得不做个了结了。

      “你终于肯跟我来了。”
      “滚!说好了我去过之后你就别来烦我!”
      对方点点头。
      潘子冷哼一声,别过头去陷入沉默。
      前面开车的司机似乎认识樊凛,但和他是什么关系潘子也没兴趣知道,只是那人总时不时的从后视镜偷窥坐在后面的他们两人。大概是觉得奇怪,无论是气质、着装还是说话方式,两个人都不像是会有联系,但碍于气氛尴尬,那司机也没有多问。
      隐约可以看见那栋白色的建筑物了,不知为什么,潘子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一开始的不耐烦和抱怨已然不见。
      他还是在病房门口,止住脚步。
      潘子手握着门把手,却不肯拧动它,踌躇了一下,抬头透过玻璃窗向内张望。
      他看到病床上躺着一位老人,白发苍苍,半眯着双眼,嘴里不知在轻轻念叨着什么。
      如果擦肩而过,他大概都不会认出来这个饱经风霜的面孔。
      ……
      潘子转身便逃,也无暇顾及旁人诧异的眼光。

      半躺在床上的老人缓缓地转过头,循着门打开发出响声的方向望去。
      “潘……”
      樊凛在床边坐下,伸手整了整老人背后靠着的枕头。
      “他来过了。就在刚才。”
      老人颤抖般地点点头,从喉咙深处挤出模糊的音节,当做回答。
      樊凛知道老人很想从他这里了解潘子的一切,只是那份根深蒂固的愧疚又让他难以问出口。
      “他过的很好,身体也很健康,还……”
      明明之前想过无数安慰老爷子的话,在这里却又说不出口。

      如果见不到真正的他,或许面对着那张面具也是种安慰。
      在餐馆看到“他”的时候,潘子才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竟然也有这么多令人震惊的事情。
      但是,他始终认得吴三省的眼神。这是吴邪所装扮不出来的。
      他从来也没有对于自己对三爷的死心塌地的情感产生疑惑。虽然他并不清楚,但从来没有因此犹豫过。
      坐在桌前的那个人,仍旧直直地看着他,眼中充满犹豫的神色。
      “这是你的计划?”
      “嗯,只有扮成三叔的模样,才能重新聚集人心,才有人手去救小哥他们……”
      “呵……这样……”原来,为了闷油瓶,你真的是做什么都敢去尝试。后半句感慨,潘子没有说出口。

      看透了生死,已经对此足够淡然了,淡然到不表示出丝毫的悲伤。
      如今,轮到他观赏自己的死亡了吗?

      当潘子和小花他们带领的队伍同样被困住时,他就知道,无论如何都无力回天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怎么昏迷,怎么和队伍走散的,他也无力去回忆。
      当他醒来,半个身体被封在岩石中,动弹不得。
      在黑暗中,他略微活动了一下,手不知碰到了什么,捡起来摸了摸,竟然是那个关机了好久的手机,一番折腾居然也没掉出去。
      潘子尝试着开机,很顺利,看来没有出什么毛病。暗淡的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就在他怔怔地盯着屏幕,想着现在这手机能有什么用时,手机发出一阵短促的铃声,一条短信蹦了出来。
      ——父亲的葬礼五天后举行,来不来随你。
      日期是他挂断樊凛电话的那天。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冰凉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去,也许是因为身体太冷了,神经也变得麻木了。

      好想忘掉这一切,也许,就没那么痛苦了……

      意外的是,自己竟然会遇到即将脱出的吴邪他们。
      仍旧是那张脸,即使不是真正的那个人,他也觉得满足了。
      “小三爷,就让潘子我最后为你保驾护航一次吧。”
      三爷,就让潘子我最后再看你一眼吧。

      当初他看见吴邪哭着喊张起灵的名字,想劝他的话也哽在喉咙没有说出口。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追着那个总是消失的人,像是想要抓住无可挽回的流逝时光一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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