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之茶小贱夜谈琴心剑魄》茶小贱

2、绝艺如君天下少，闲人似我世间无

　　出了琴川城，百里屠苏一声唿哨，只见天上一团灰影向他疾速扑来，原来是一只灰羽白翼的肥硕大鹰。百里屠苏将手里五花肉放在路边青石上，自己也坐在石旁，一边看肥鹰大啖五花肉，一边从怀里掏出干粮清水，草草填进口中。
　　五花肉吃了一半，肥鹰停下口，“咻”地叫了一声，百里屠苏将手里水袋旋开，倒了一些清水在掌心，递到肥鹰喙边。“喝吧。”他低低地、几乎是有些温柔地说。
　　肥鹰喝过水，吞下了剩余的五花肉，又用脚爪细细梳了梳羽毛，精神抖擞地望着主人。
　　“阿翔，去山上看过了么？”
　　肥鹰点点头：“啾啾！”
　　“山贼多么？”
　　肥鹰张开右翼，摆了摆。
　　“不很多？”
　　“啾啾！”
　　“知道被掳走的人被关在哪里么？”
　　肥鹰舒展两翼，拍击了两下，“啾啾！”
　　“好，还是你带路，自己小心点。”百里屠苏说着，站起身来。肥鹰振翅一飞，如一道利箭射入天空，遥遥盘旋了两圈，向东飞去。
　　百里屠苏飞步跟在后面，一人一鹰不多时便消失在树林中。

　　***

　　要说现下琴川最倒霉的人，除了那些被抓上山的可怜人之外，恐怕就是“五虎斩龙刀”吴永和“断铁刀”贾得胜两位了。他们一大早到了县尉府报道，连热茶也没喝上一口，就被段捕头扔出来，负命上翻云寨探查敌情。若换了旁日，翻云寨不过是些毛头小贼，一看到堂堂琴川城巡捕吴老爷和贾老爷，早就一哄而散。但是近来听说那些毛头小贼不知道从哪里学到了什么不传之秘术，一个个都变得青面獠牙，力大无比，遍体长毛，凶悍好斗——现在去翻云寨，不明摆了是送死吗？
　　但是没有办法，不去就要丢饭碗，在这琴川城里，谁不知道县尉府的饭碗最金灿灿、明晃晃、亮锃锃？！一碗在手，别无所求。不仅平时俸禄可观，过年过节，那些本地富得流油的生意人们，哪个不打叠成捆的谢仪酬直点头哈腰送到县尉府，感谢上一年大老爷们的辛苦照拂？吴贾两人摸摸脖子，又摸摸肚子，最后还是决定为了肚子，让脖子冒冒险，毕竟要是肚子瘪了，脖子也不会如何好过。何况两人已经打定主意，万一见机不好，立刻拔腿就逃。“五虎斩龙刀”和“断铁刀”的大名，在江湖侠义榜上并不出挑，但在江湖轻功榜上，那可是大大的如雷贯耳，绝众迥超。
　　两个人一边小心翼翼往山上走，一边警惕身边的动静，一路倒是颇为平静，直走到寨子外墙，仍然一个怪物也没有碰上。两人找了个隐蔽的树丛藏了起来，压低了嗓子商议计划。
　　“贾老弟，老天爷保佑，我们这一趟也算是到了翻云寨，你看如何，是不是该回去了？”吴永一边窥视山路上的动静，一边说。
　　“吴哥，这……这怕是有点说不过去吧，陆大人说了，让我们探听清楚寨子里有多少怪物，有多少人被绑，再回去复命……”贾得胜挠挠头，他比吴永年轻不少，满脸痘疱，一紧张就泛红。
　　“胡说什么！你看这寨子，墙多高多厚，凭你我二人能进得去吗？再说了，被绑的人肯定都关在最里面，你我连大门都没进去呢，恐怕就要让人剥了皮，要去你去，我可不去，我吴永英雄一世，什么时候怕过，只不过要是你我二人有个三长两短，谁下山报信？我这不是胆小，是谨慎！你要去就去，大哥我不拦你！”
　　“别别，吴哥，我错了还不行吗？听你的，都听你的，兄弟我年纪小不懂事，你多担待着点……嘘……”贾得胜突然噤声，一手猛地抓住吴永，“有人来了……”
　　吴贾二人只听见山路尽头传来轻而迅速的脚步声，还伴着一个轻轻的男孩声音：“……刚刚才吃过，怎地又饿了……这种肉若是吃下去，怕要肠穿肚烂。一会办完事，回镇上再买肉给你。”
　　吴贾二人都是大惊，心想这妖魔不仅抓人，还杀了吃肉，这可如何是好，只是两人都吓得腿软，一时动弹不得，只能权且软观其变。
　　不多时，只见山路上闪出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肩上停着一只灰白相间的……肥鸡？吴贾虽不知来者何人，但确定不是妖魔，二人顿时精神抖擞，跃出树丛。
　　“喂——！！小子，你走错啦，这已经到了翻云寨，要卖鸡到别的地方去卖！哎？这鸡还挺肥的，多少钱？”贾得胜吆喝道。
　　少年猛地抬头，吴贾二人只觉一股凌厉剑气扑面而来，只见那少年剑眉星目，容貌极为俊秀，眉间一颗朱砂殷红似血，只是不知怎的，眉眼间浓浓罩着一层煞气，令人望而生畏，只听他冷冷地道：“一次。”
　　吴贾二人一愣，心想这莫不是来了个疯子，刚要说话，陡然间耳边传来令人心寒的低低咆哮声，二人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站着三个漆黑长毛、眉目狰狞、形貌恐怖、似人非人的妖物，这一眼把两个人都吓慌了，顿时手忙脚乱抽出腰中钢刀，刚要上去砍杀，只见那古怪少年右手向背后一挥，手中顿时出现一把暗红长剑，他猱身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三只怪物砍倒在地上，剑法之快、剑术之精、剑刃之利，都是吴贾二人生平从未见过的。最奇的是，那把剑杀人后却滴血不沾，只是比先前又隐隐多了一层红光。砍倒妖物后，少年插剑入鞘，上前细细检视三具尸身。
　　“筋骨暴露于外，爪中存黑气，几近全部妖化，和山下的一样。”少年自言自语道，“奇怪……真奇怪……”
　　少年突然直起身子，一声唿哨，那只“肥鸡”振翅高飞，一人一“鸡”几个腾跃，向翻云寨大门方向疾速奔去。
　　吴永扯了一下贾得胜：“快点！跟上啊！”
　　“可是大哥你不是说，不要白白送死吗？”贾得胜有些迷糊。
　　“蠢货，你看那小子武功多高强，有他打前哨，把妖魔都杀光了，我们不正好可以冲进去救人回去邀功吗？”吴永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生怕贾得胜不得要领。
　　贾得胜恍然大悟：“妙！妙啊！不愧是吴哥，小弟服啦！”
　　两人赶紧跟上，亦步亦趋，生怕一不小心跟丢了那黑衣少年，自己邀功不成，只能留在山上邀吃了。

　　***

　　渐近翻云寨大门，百里屠苏见门前有几头饿狼围成一圈，似在撕扯些什么。那些狼比寻常狼要大了一圈，颌宽齿利，肩宽胁长，竟是从没见过的凶兽。他将几头狼杀死，踢到一边，只见被狼撕咬的是一具焦黑的尸体，尸身已被吃得肚破肠流，惨不忍睹，从残余的肌肤可知，这尸体并不是妖化的山贼，大概不是被掳上山的平民，就是路经此地的客商。百里屠苏暗忖：不知此乃何人，来自何处，家中何人，所来为何，竟然就此命膏狼吻。
　　他环顾四周，不见有妖人的身影，于是俯身细细检视尸体，只见尸体大部分肌肤筋肉俱焦黑破碎，饿狼也只是掏心噬肠，对焦肉丝毫不碰。诡诙之处在于——在那皮肉烧焦之余，所有的肌肉纹理俱已紊乱，倒似被利针胡乱搅过一般，下手之狠，真是生平未见，倘若这人不是一下就干脆利落被杀，死前恐怕很是受了一番惨酷折磨。百里屠苏不禁心生恚怒，心念甫动，便觉背后的长剑微微一抖，一股热气从背心传来。他心知不好，立时解下长剑，席地打坐，调匀呼吸。不多时，心头戾气散去，只闻得远处两个捕快大呼小叫寻来，他充耳不闻，起身走入寨中。
　　偌大翻云寨，寨门前竟无一人守卫，想是妖化后的山贼自恃无人敢上门自寻死路，所以放任寨门大开。寨里一片死寂，间或有几条饿狼，几个山贼逡巡来去，都被百里屠苏屠戮一空。巡视一周，名叫阿翔的肥鹰扑啦啦扑下来，在他头顶盘旋一圈，又朝西飞去，百里屠苏紧跟其后，一条小路盘旋向山后绕去，不多时，他听见前面有语声，便停住脚步，匿身于一棵大树背后，凝神侧耳倾听。
　　只听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怒道：“……其他兄弟跟着大王在主厅吃香喝辣，偏就咱俩命苦守着这山洞，连个鸡屁股都啃不到！”
　　另一个尖细一些的声音道：“知足吧，想想前几天那几个发疯的废物，咱能好端端地跟这守山洞，我看就挺不错，一会回去怎么不能捞到点剩菜剩饭啊！”
　　前一个嘶声道：“话虽这么说，但那几个家伙疯的样子……啧啧，可真他妈吓人啊，一个个口吐白沫，跟疯狗似的。你说那仙丹怎么就那么……那么……”
　　“兄弟，别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大王有多宝贝那仙丹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给咱惹祸上身，你这小命还要的不要？！”
　　“没事，这鬼地方谁来啊？咱小点声就行……其实这两天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那天变成……变成神仙的时候，说实在的可真他妈难受啊，我觉得这心窝子跟要炸了似的，那脑仁子里头跟被煮了似的，除了想死之外，啥也想不着，要不是让你一棒子打晕过去啊，我估计我恐怕也撑不到……撑不到变成神仙的时候。”
　　“嗐！咱自己人，客气啥。兄弟我比你早变几天，还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么？话说变成神仙后，虽然长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但看咱这块头，这身板，简直是脱胎换骨，大王真不愧是大王，有了仙丹，以后金银财宝小妞儿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是啊！那仙丹真灵，不知道是怎么炼出来的，每次炼丹大王都只叫老鬼他们几个，从来不让别人看，怕是人太多冲撞了神仙，就炼不出仙丹了吧。”
　　“嘿，你还不知道哪？这仙丹是大王用一个宝贝炼出来的，而且你猜怎么着，还用活人炼哪！”
　　“啥？活人？！”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们跟这守的啥？！这些人都得用来炼药，一个人能炼一大锅药呢！”
　　“我还以为是抓来要赎金的呢。可是要的了这么多人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王说仙丹的灵效也有限，但不知道多久才得吃一次，所以多绑几个来留着。而且你说的倒也没错，大王吩咐过，炼丹先用那些庄稼人炼，他们力气大，身体好，抗炼，细皮嫩肉的少爷都留着，轮不到他们呢，留着绑赎金就好了。只不过大王最近忙得很，没空绑赎金。”
　　“难怪呢，那个油头粉面的小子，还有那个长得阴沉沉的家伙，看上去家里都挺有钱啊，我说怎么大王不让咱揍他们，还一天三顿饭，顿顿有肉有菜，伺候得跟个爷似的。不过大哥，说实在的，哪天要是大王准了，我保证先把那个油头粉面的小子揍个脑袋开花，叫他说咱蠢，说咱丑，天天唠唠叨叨，真他妈烦死人了。”
　　“想揍人还不容易，大王只叫咱看人，人不死就完了，可没管咱揍人，老弟你不如现在趁没人，先去揍他一顿，老哥我给你看着点不就完了？”
　　“这个主意好！我现在就去。幸好大王有先见之明，给他们都服了软筋散，那小子手足酸软，只有挨打的份啦！哈哈！看我不打他个满脸开花！”
　　听到这里，百里屠苏已大概明白了事态缘由，见妖化山贼就要出手害人，不能置之不理，于是长身而起，从树后跃出，轻叱一声：“站住！”
　　两山贼见树后竟然有人，吓了一跳，及见不过是个孤身少年，两贼哈哈一笑，一个道：“小子，活腻歪了么，来陪你爷爷玩玩！”说着抽出两根狼牙棒，劈头向百里屠苏砸来。百里屠苏更不与他多言，一剑穿心，接着另一剑劈正在第二个山贼背心——他正准备脚底抹油，一溜了之。
　　他回剑入鞘，将两山贼尸体丢入一边长草丛藏好，又用尘土将地上斑斑血迹盖住，方对停在一旁树杈上的肥鹰道：“阿翔，在这守好，若有人接近就示警。”
　　肥鹰一声清越唿哨，似在保证尽忠职守。百里屠苏对它微微点头，回身大步进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