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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银蛮]千秋岁 ...

  •   千秋岁

      二月七日
      生日花:仙客來(Round -leaved Cyclamen)
      花语:內向(Introversion)

      *****

      我见到他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天空压着低低的云,在日落的前一刻沉浮出橘红的光辉,迷离而诱惑,带着一分惆怅二分忧愁与三分妩媚,在玻璃窗上反射犹如罗布的伤痕--支离破碎。
      那就像是他说的,妖魔。

      他还是象往常一样,很快地走着,却不显得匆忙。
      他进了店。
      门吱呀一声,开开合合。

      象是例行公事,可我仍然期待,每日接近黄昏的时候他会来,在那样的景象中他的身影。在天地间那魅丽得透出邪气的光辉中的影子,在风中飞舞的衣角。
      然后,他经过我的身边,那气流带得我的发梢,悠然浮动。

      他每天都经过,他不知道我在看他。他总是戴着眼睛,在波儿的店里喝茶看书。他也会来树下,乘凉或是睡觉,偶尔打个呵欠擦擦眼睛,或许这里还要用个“更偶尔”的词,说一些其他的什么。
      可是不需要。

      他一直都这样淡然,仿佛不是这个尘世中的人物,白色的衬衫穿得随意而整洁,正如他苍白的指尖,那令我想到诸如贝壳珍珠的修长指尖,每次翻书时都因压迫而更加显得毫无血色。

      那时候我有些心疼,想出声阻止,可我没有。不仅是不敢而已,更是因为他的神态很专注,又带着几分悠闲,好象看书仅仅是他的消遣,而他乐在其中。
      于是我就会一直看着他,看他的神态,还有他翻书的样子,直到他合上书本起身离去。

      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尽管他不知道我的注视,甚至他还没有正眼看过我,可我仍然觉得开心。那比我的头发更长一寸的心情要来得怦然,让人心动。
      在黄昏中我轻摇着身子,让风穿过我的发,拂着我的眉毛,飘动我的衣衫。
      日光从叶的缝隙中洒落下来,眉目灿烂。

      喜欢黄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因为黄昏的魅色会晕染他过分苍白的肌肤,看上去便不会那么单薄。而早晨的太阳过分稀淡,而午间的日光太过强烈,那是多一分减一分都会形成的极大反差。
      他则很不在意这点,无论何时都要坐在阴暗的树阴下,仿佛很讨厌光热。

      那不是刻意,反而象——条件反射。
      或者说,是本性。

      他不喜欢太阳吗?还是说他仅仅讨厌有热度的东西,譬如人的体温,譬如空气中的暧昧,他甚至不愿意跟任何人有肢体上的接触。
      我想着,天就黑下来了。

      每每是如此,日落东升,也就这样过了。

      天黑,天亮,下雨,天晴。
      其实日子简单得让人吃惊。

      我只在每个黄昏期待他的来临,静静看着他读书的样子。

      侧面,他的书是——追忆似水年华。

      那天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淡淡的,冷冷的,微然如清水柔和,又如深海沉郁。他的指尖在书本上一字字地点着,再将那些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他念: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早早就躺下了。有时候,蜡烛才灭,我的眼皮随即合上,都来不及咕哝一句:‘我要睡着了。’半小时之后,我才想到应该睡觉;这一想,我反倒清醒过来。我打算把自以为还捏在手里的书房好,吹灭灯火。睡着的那会儿,我一直在思考刚才读的那本书,只是思路有点特别;我总觉得书里说的事情,什么教堂,四重奏,佛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争强斗胜,全都同我直接有关。这种念头知道我醒来之后还延续了好几秒钟;它倒与我的理性不很相悖,只是像眼罩似的蒙住我的眼睛,使我一时察觉不到烛火在意熄灭。后来,它开始变得令人费解,好像是上一辈子的思想,经过还魂转世来到我的面前;于是书里的内容同我脱节…………………………
      他还念:汽笛声中,我仿佛看到一片空旷的田野,匆匆的旅人赶往附近的车站;他走过的小路将在他的心头留下难以磨灭的回忆,因为陌生的环境,不寻常的行止,不久前的交谈,以及在这静谧之夜仍萦绕在他耳畔的异乡灯下的话别,还有回家后即将享受的温暖,这一切使他心绪激荡…………………………。

      他读得很慢,缅怀似地轻柔,那句子却越发沉重。然后他抬头,抵着树干,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寂落也迷乱。
      ——仅仅一瞬间。

      他把手放书页上,合上了眼睛。

      我想,他是在记挂着谁吧,他是在从这些文字中找出谁的影子吧,他是悲伤的吧,可我却无法安慰他。
      我不知道他记挂谁在找谁的影子,我不知道能使他开心的方法,我看着他细长优雅的眉与睫毛下掩着的瞳孔,想伸出手去抚平那纠结的眉心,却被苍月般冷若寒冰的神态冻伤。

      他再睁眼时,已然沉淡。

      我想我终究是只能远远地看着这个人的,我没办法告诉他说我每天都看着你,我更没办法说我曾见到你的脆弱你的悲伤。
      那算什么?象是悬挂的风铃,风来,就响一下。
      我不是那声音清脆的装饰。

      风起,我顺着风跳起舞来,那么激烈又优柔,我的衣裙随风而舞,我的发丝飞扬。
      心好疼,越来越疼,它让我尽力地舒展身躯,展现最美的一幕,仿佛要爆发出整个生命力。

      我是在为他而舞的,尽管他看不到。

      我用指甲刺着手心,害怕会随时有着意想不到的疯狂。

      后来他回去了,瘦削的背影在斜落的光线下变得不真实起来,我的心口发烫,它疼痛地叫嚣。
      我抓着胸口的衣服,枕着黑夜入梦。

      *****
      我亦是从那天起再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黄昏中他不再走来,不再有那白色的衬衣在风中飘舞的景象,他不再到树下看书。

      而我,渐渐发觉自己的身体开始衰弱,象抽丝一样,头发开始掉落,一根根,一丝丝,它们变得发白,惨白,我绝丽的姿容开始凋零、枯萎。我问身边的人:“我是不是很丑了?”
      他们不说,一个劲摇头。
      我问茉莉,她也不说。

      她一向是个妩媚柔丽的女子,风情万种不拘小节。
      然而她什么时候开始也隐瞒了我什么?

      我依然在梦中迷恋每个黄昏,因为那时候他会来,带着厚厚的书籍,带着沉沉如水的嗓音。

      我仍然在树边看着他,尽管我睡眠的时间开始越来越长。

      我说,我是不是病了。为什么每一次睁眼都那么沉重,每一次身体的细胞都在呐喊我不要醒来让我沉睡。

      可是我又告诉自己,他来了,我要见他。

      我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可是思绪容不得我多想。我仅有睁眼的力气,我仅有将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本能.

      每一次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每一次思考变得越来越困难。
      每一次的睁眼都要耗费我所有的精神。

      你在吗?

      我说道,仅仅只是看着而已,远远地看着。

      [你太内向了,所以无论失去什么都是活该。]
      茉莉是这样说的,我轻笑——我只能笑,因为我没力气说话。

      她摸着我的脸,疼惜的眼神。

      终于有一天,我再也睁不开眼睛,我那白得似雪头发仿佛惊乱的蝴蝶一样洒落了一地。我听见伤口断裂时我从心中嘶哑喊出的声音,也依旧看见
      ……黄昏。

      你在吗?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看着你啊——

      *****
      “以前住过的地方?哗,这棵树可真是大!”

      “是啊,我以前喜欢在这里看书。——不认识你之前。”

      “为什么现在不来了呢?”

      “……没什么啦。”

      “是觉得累吗?”

      “…………”

      “阿蛮,你看,这个什么?好奇怪啊,怎么有花是这样的颜色。”

      树下,一地如雪色纯白的花瓣,蝴蝶般散落一地。

      -完-

      完于2004-01-15 0:38
      注:晴空花语系列,与《灰白色》互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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