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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云中锦书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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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柔卧房的窗户后头是一片菜地。
里面种着黄瓜番茄萝卜等亦蔬亦果的东西,供她和依依闲来无事时搬两把竹椅,磨牙唠嗑用。
安心洗了个热水澡,脱去一身的尘埃,小柔沾着枕头就睡了,一夜无梦,直到……被菜地里的说话声吵醒。
“你从来都没给我买过!”依依的声音。
“你自己不是会做吗?”大哥的声音。
大哥和依依这会儿不应该正在被窝里黏糊吗,跑到她的菜地里做啥,偷萝卜?小柔翻了个身,胡乱摸了个不知是毛巾被还是枕巾的东西盖在头上,继续睡。
“你都嫌我做的不好吃。”
“那我不是都吃光了?”
“你都是一脸嫌弃吃光的!”
“胡说,我哪有嫌弃!”
“就是嫌弃,你不光嫌弃我做的点心,还嫌弃我!”依依已经带上哭音了。
沉默。
“真那么想吃?我让小柔分你一点可好?”大哥声音低了三分,柔了五分。
咦?谈话内容里还有她?小柔把一只耳朵从枕巾了拨出来。
“我不要,那是人家送给小柔的。”
“那我从小柔那里买一盒送你可好?”
从她这里买,还论盒买?莫非是红薯干,她倒还存了两盒,不过这都夏天了,也不知道长毛了没。依依若想吃,回头拿给她便是了。
不行不行,万一拉肚子伤着她侄子兼外甥该怎么办?小柔迷迷糊糊地想着。
“不要——那算什么啦!”
“那我现在就去城里买给你好不好?”
“不好,弄得像我跟你讨来的一样,才不要!”
不会是在梦里吧,依依什么时候在大哥面前这么强势过。只不过,这声音也太真切了些。
“等咱们回到镇子上,我给你在书院旁边开间点心铺,好不好?让你天天坐在点心堆里,好不好?”
小柔在半梦半醒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原来大哥这么肉麻。
“我才不要呢,你心里就是没有我……”依依的声音低了下去,好象是——哭了?娘说怀了宝宝很容易心情差,果然不假。
又一阵沉默。
“别哭了,对宝宝不好,啊,依依乖——”
“你就知道宝宝,根本就不管我。”
不行啊,哭坏了她侄子兼外甥可怎么好,小柔思量着,悠悠地就醒了,抻着脖子往窗外一看,还真不是做梦!
依依靠在她大哥怀里,哭得像个泪人一般,她大哥手忙脚乱地拍着依依的背,轻声赔不是,跟哄孩子似的。
小柔想笑,却笑不出,觉得鼻子有些酸,眼眶有些热。
“依依,怎么啦?”那俩人老半天抱在一起不分开,小柔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把脸搁到窗子上,柔声开口问道。
沐风回头,看着他妹妹的眼神跟看见天神降临一样。
“小妹,你赶紧去前院里看看吧。”
“啊?”小柔挠了挠在被子里拱得乱糟糟的头发,不太懂。
“有人给你送礼来了。”
不光送,还送得声势浩大,弄得他们家依依眼红了一早上,只把他小时候欺负人家小姑娘那些事儿都给抖了出来。
“哦,好。”
小柔走到柜子前,翻了件衣服穿上,头发胡乱一梳,打水洗脸去。
井边遇到她二哥。
“二哥早。”
“早。”
小柔抬头,只见她二哥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不知道她有没有看错,怎么觉得这笑容里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二哥——没睡好么。”
“哼哼,好得很,睡不好的另有其人呢。”
怎么大早上的,一个两个都让人搞不懂呢。
洗好脸梳好头,小柔拿着一块蛋饼,边吃边往前院里走。
……
然后蛋饼就活生生地从手里掉到了地上。
奶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出来,抗着蛋饼跑了。
十几只雕花的梨木漆盒,整整齐齐排在院子里,像等待将军检阅的士兵。盒面中央一朵精致的刻花海棠,上书“珍笼”二字。
瞧着正主来了,小伙计笑容可掬地拿着一张纸上来。
“夫人,您给小的签个字呗。”
“签啥字?”
“签夫人您的大名啊。您签完小的就好交差了。”
“哦。”小柔木木地从小伙计手里接过毛笔,大笔一挥。
“谢夫人,小的这便告退了。”
“哦——有空常来玩。”
“夫人真会说笑。”
小伙计把纸折了两折,小心收好,到门外赶他的小车去。
小柔掀开最上面一盒的盖子,海棠花形状的糕点散发出馥郁的香甜气。
和好不和好是一回事,答应娘子的点心总归要买的。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仔细一瞧,盒子好像还有个夹层,露出信纸的一角。
“和好不和好是一回事,答应娘子的点心总归要买的。”抖开了,写的果然是这句话。
那你自己怎么不来呢,非要打发人家店里的小伙计来。小柔心里有点淡淡的失落。
“上头写的啥?”小柔她爹一大早便守在了院子里,挑了个看上去挺结实的盒子坐下来,点一杆旱烟,优哉游哉地抽着。此时正扯着脖子看女儿手上的纸张。
小柔觉得,这两年她爹愈发有向竹水村的田间老农靠拢的趋势。
小的时候,她爹还时常吟个诗做个赋,和她娘赏个月喝个酒,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爹特别就喜欢在田间找块空地或蹲着或坐着,或点一杆烟,或端一大壶茶水,一坐就是半天。
果然环境的力量是巨大的。
“你往哪儿坐哪!”一声暴喝响起。
小柔抬头一看,她娘气势汹汹地站在屋门口,一脸不善地盯着她爹看。
“你屁股坐上去,那点心还要不要吃了!”
“这不是——隔着挺厚一层盒子嘛……”
小柔他爹红了一张老脸,从盒子上起来,走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还抽旱烟,熏着你孙子可就高兴了?”
“这不是——在院子里嘛……”
小柔她爹讪讪地把烟灭了。
“你早上起来自己的被子叠了没有?”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嘛……”
竹老爹最后朝他闺女手上的纸看了一眼,背着手,回房叠被去了。
依依坐在房里,已经不哭了,眼圈仍红红的,小鼻子一抽一抽。
“柔柔,我不想吃,你都拿走——你就留一盒下来就好了,剩下的拿回去吧。”
“咦?怎么不要嘞,早上你不是……”
依依的头深深低了下去。
“我——我不是——我是觉得——你大哥他从来连根稻草都没有送过我,我觉得——觉得有些——”
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根本听不见了。
小柔盯着依依颈上温润如脂的玉兔看了一会儿,暗自替她大哥叫屈。
“我——我最近就是心情不好,让你看笑话了。”
“没事,我大哥别的不说,就是好性儿。”
依依可怜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竹沐风?好性儿?她已经开始预感到等她生完宝宝,她家相公该怎么挽着袖子收拾她了……别人都说竹沐风温文儒雅,和煦谦恭,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全是假的,她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
“哎,依依,我的好嫂子,这怎么又哭了,给你给你,这些全部都给你,娘那些也都给你,好不好。”
“还哭啊,我让我大哥去把珍笼记给买了,让你天天坐点心堆里,好不好……”
……
又是一天早上。
“夫人!夫人,您可是在里头?”
谁呀,一大早的跑到人家菜地里找夫人。小柔气恼地摸过一个枕头,盖在脸上,讨厌,还让不让人睡了。
“夫人?夫人,保长说您是住这里,老段可是寻错了?”
等等,这声音好耳熟。
段一海?
小柔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穿好衣服,简单地梳了个发髻。
窗外,只有段一海一个人。
小柔的眼神有瞬间的黯淡。
可是,段一海这是什么架势?
五大三粗的一个汉子,手里抱着,一大盆花,牡丹花,花朵比段一海的脸还大。
“夫人,老段看见您了,出来说话可好?”
小柔搓搓眼睛,往房门外走。
“哟,一海兄,可是想通了,准备弃暗投明来?”
“竹公子——”段一海正了正颜色:“老段是个——”
“贞洁的男人,是吧,切——当爷稀罕你呢。”
长风啪地一声,把窗户关上了。
段一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大胡子,见小柔从一边走过来,眼前一亮,举起花盆凑到她跟前:“夫人,公子爷让老段带给您的,新鲜着呢。”
粉色的牡丹,和文大富原来送过来然后被养死了的那盆是一个品种,卖相却要更好一些。
“哦,还有这个——”段一海把花盆往小柔手里一放,差点压弯了小柔夫人的柳腰。
段一海从后腰上又抽出一把花来。
好眼生啊,这是什么品种?
小柔接过花束,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这个味道有点熟悉,像是——雪芝草!
碧云那丫头,把她的草药养开花了?
“夫人,这还有封信。”
小柔忙接过来,展开信纸:
“小柔娘子,这三日皆要奉旨入宫,不能去看你,不知一切可好?珍笼记的点心可还能入口?为夫回到我们的园子里,发现碧云已经把你的药圃打理成了花圃,姹紫嫣红,长势喜人。为夫愚钝,不通医理,却也记得娘子教诲,雪芝草开花后便药性全无,只是阖府上下,竟无一人能通此道,为夫听说雪芝草颇为难得,此番实在可惜,娘子可愿回府料理一二?”
“为夫想着,这药草开花后或可用作充被填枕,你那宝贝云叶丝花开馥郁,好似颇有些安神之效,既不能入药了,为夫想要一个药草花做的枕头,最好能在枕套外绣上花花的风姿,放眼满府,皆是粗鄙无能之辈,不能领略花花的神韵。”
……
“这是什么样的蠢货,把雪芝草给种开花了?”
竹二哥的震天怒吼在小柔耳边响起,惊得她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对她二哥来说,把雪芝草这种东西种开花,就好比把她大哥的狼毫大笔拿当棒槌,拿她爹的红木桌案当柴火,拿她娘的金银丝线缝麻袋——简直是,要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