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歌·梵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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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净第一次看见连慕云是在一个深秋的早上。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晨起、早课，然后去寺庙大门口扫落叶。
上山的路很空荡，毕竟时候还早，清净也没有在意，只自顾自拿着大扫把在寺前空地上划拉，也不知到底在划些什么——山上的气温要比山下的低一些，树叶此时已经没剩下多少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可以扫的。
扫把划到第三百下，心经念到第六遍，清净看见了他。
他形容绮丽，行动似乎带风，衣袂飘起来，赏心悦目的样子。听见有人唤他，半回过头，映在别人眼中就是一幅画，独一无二的谪仙姿态。
清净从没有见过这么让人舒服的人，就算现在面对他的只是一个背影，他也觉得这应为画中人物。“慕云”他轻轻念着这两个字，觉得悦耳极了。
“连慕云！大清早的上的什么山？！害得一帮姑娘们伤心！”
然后清净听见那人笑道：“你个惫懒家伙，清早才要上山，带你开佛门清净之地消一消满身业债。”那一刻，清净仿佛听见了佛音。明明是略带嗔怪的句子与语气，偏偏就能听出一丝禅意来。
清净心中一凛。
他浑身僵在那里，手里紧握着扫把，看见一个华衣的公子三两步追上当前的连慕云，一手揽过他的腰，脸凑过去偷了个香，然后那公子才笑道：“本公子天生一副好皮囊，为了你推了多少婚约，赵家小姐要想不开也不是我逼的啊。我自问这一生，除了爱上你，我没有任何过错。这，要请佛祖宽恕吗？”
连慕云推了那公子一把，道：“楚坤，你明明知道，什么都知道。咱们俩，就算你请求佛祖宽恕，你以为佛祖会宽恕你吗？”
清净觉得自己整个心都揪了起来。看见连慕云脸上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样子，他觉得自己也跟着难过起来。他很奇怪。他从小在寺里长大，每日所对除了青灯古佛就是这大院古树，对一个人产生这种莫名的感觉那还是头一遭。
清净笑了笑，看着楚坤公子揽着连慕云拾阶而上，两个人一起站在他的面前，一个神采飞扬长身玉立，一个恬静文雅玉面桃花，真真一双璧人。
“二位施主，早。小僧有礼了。”
佛说无色无相，无嗔无狂。为何我眼中独他一人？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指点我迷津。
清净第二次看见连慕云是在一个寒冬的午后。
那日他刚从方丈的禅房出来打算去大殿静坐参悟，路过梅园，眼角余光瞟到一个雪白得衣角。他浑身一震，急忙返回去，然后就看见了他。
连慕云眉目与去年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嘴角含着一点笑，一手攀在梅枝上，小心翼翼凑近了细细地嗅，脸上显出满足的样子来。回首看见清净站在梅园门口，痴傻一般盯着他瞧，唇边那点笑扩大出来，映得眉眼生辉，冬日暖阳一样。
“小师傅。”
那是清净第一次听到他叫他，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法号清净……”他这么说着，后退一步，“不打扰施主赏梅了……”说完转身跑开了，没有看到身后连慕云略微惊愕的眼神和抬起来想要挽留的手。
连慕云看着自己的手，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把手背在身后，转身走向方丈的禅房。
阳光正好，梅花开得也正好，只是时机错了，就错过了。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十皇子楚坤拒绝娶妻纳妾，执意与睿王世子连慕云厮守终身。王上振怒。后十皇子又遭人陷害，犯了王上的禁忌，从此被软禁家中，再不许干预朝政。几乎是每朝每代都会发生的故事，听来俗套，连茶余饭后都不会被提及。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只是爱上了，性别就不重要了。”连慕云这么说。
“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连慕云。”楚坤这么说。
清净第三次看见连慕云是在一个雪后的早晨。
一大早，方丈带着众僧，在寺前空地上排开了，就那么静静站着，不说也不动。清净辈分低微，站在第四排边上，勉强能看到寺前山路，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众人站在一起各自默默颂经，清净只沉默着看着山下。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
静候半晌，房他看清山路上那个移动的小黑点儿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几乎时一瞬间，他觉得有什么紧紧抓住了他，痛的他身子一颤，呼吸都乱了。
连慕云，三跪九叩，踏着薄薄的新雪，沐着晨光而来。狼狈憔悴，额头充血，面上神情悲悯欲泣。
“啊……是连公子……听说十皇子又犯了事情，逼得皇上要杀他，连公子这是求情呢……”
清净听见后排的小沙弥这么说，想回身瞪他们一眼却不能够。不能动，拔不出眼来，天地虽大，此刻他的眼中只有连慕云一人。
原来这就是爱吗？
不论他是什么姿态，第一眼就动了心，之后无论他是好是坏是病是疯狂，心里眼里就只此一人了。至于到底为什么动了心，却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
清净忽然有些懂得楚坤的心情了。
他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然后随方丈一起上前迎接连公子。
皇上终究念在父子情深没有杀十皇子，只判了永不相见永不准离开皇城。
清净听到消息的时候心里竟然微微松了口气，算算日子，也快到了连慕云一年一次进香的日子了。之前连慕云因为与方丈私交甚好又喜爱佛理，所以每年大半时间都在山上，自从那次三跪九叩之后身子就大不好了，每年也只上一次山了。
清净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见连慕云了，这几乎成为了他最重要的节日。
他一如五年前在寺前清扫落叶，嘴角一直含着笑。
直到他被方丈叫回去。
清净做梦也没想到见到的会是连慕云的遗体。那个人，被白色的床单盖着，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眼睛紧紧闭着，眉头还是皱的，像是噩梦的样子。
“清净，准备法事吧。连公子刚刚去了。”他听见方丈这么说，看见方丈伸出手来揉那个人的眉心想把那褶皱抚平，心锥了一下，有些喘不过气来。
“啊……”清净忍不住叹息一声，眼前有些迷蒙，急忙退出了方丈的禅房，发足狂奔了起来。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我知道他自从那次雪地里三跪九叩之后就大病了一场，也知道他身子一向不好，但是……但是他还这么年轻！难道这是您对我动了凡心的惩罚吗？！我！……再也见不到了，那么温暖又美丽的人啊……
火葬。
火化的时候十皇子楚坤也来了，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脚上光着，全身上下都是伤口，手里还倒提着一把利剑，剑上都是血和崩口。他状若疯癫，一边跑一边喊着连慕云的名字，一声连着一声，如泣如诉，含着血含着泪。
他瞧见柴堆的时候怪叫了一声就扑了上去，众僧没有一个能拦住的，眼睁睁看着楚坤冲进了火堆，声嘶力竭地喊着连慕云的名字和连慕云一起化为了飞灰。
“清净师兄为何哭的这么伤心？你和这两位公子是认识的么？”旁边一个小沙弥轻轻拉了拉清净的衣袖，他这才回过神来。
“啊……也许是……伤心吧……”清净收回视线，用衣袖擦了擦满脸的水渍，然后对着袖子上那一块湿的地方发起呆来。
那之后很久，清净都不再参加早晚课，每日除了拿一把大扫把去寺前打扫就是跪在佛前念诵往生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有时候他会盯着大殿里的如来像发呆，偶尔也会去山顶的天葬台坐一坐，喝一壶茶，下一盘棋，唱一首歌，想一个人。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长歌·梵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