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兔子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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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探究梦吧。
梦从哪里来？
究竟是先有梦，还是先有构成梦的词语？
一个人睡着了，他躺在眠的浅滩上，轻轻翻身，落在眠的波浪里。他一层又一层地往底部沉下去，眼前是时聚时散、纷纷扰扰的梦的小小碎片，一个个短暂的幻象。接着到了再深一点的眠海，小小的碎片都不在了，但是很多梦在那里漂浮着。梦是一个巨大的泡泡，每一个都有一个人那么大，大人的梦大一点，孩子的梦小一点；顺便一提，小小一只的猫和狗的梦刚刚好是一个孩子的怀抱那么大。人在海里漂浮着，慢慢就进到梦里去了。
有的人是先看见梦，他看见风筝停在树上，他的脑袋里就有个声音说：“风筝！”然后风筝就活过来了，它开始飞，开始落在地上，或者开始等待一双救它的手。梦就开始动起来了。这时候，他或许会突然发觉附近有辆火车，他的脑海里出现了第二个词语“火车”，眨眼间，路轨便铺好，司机在驾驶仓伸出手来，做一个ok的手势。第三个词语蠢蠢欲动，第三个词语是“追”，他的脑海闪过这个词语，几乎就在刹那间，风筝就飞起来了，火车轰隆隆地追在后面。“给我等着！你这臭风筝！”火车司机探出头来朝风筝喊道，火车里的乘务员手臂承着装满便当盒的托盘，艰难地走在被颠来颠去的车厢里，一个乘客抱怨着对她说：“要是能快点把风筝追上就好了，然后我们可以快点往伦敦去，不然我就吃不上下午茶了。”
还有的人是先看见词语。最初，最初是一片朦胧。他飘浮在朦胧里，脑海里好多词语游来游去。他动了动嘴巴，牵出来一个词语，他说：“钥匙。”一个半岛铁盒出现在他手里。“半岛铁盒”这四个字从他嘴巴里飘出来，周杰伦又出现了。周杰伦站在舞台中央，舞台下面坐满了人。做梦的人想起自己那个特喜欢周杰伦的表弟，他说“二牙？”，然后他开始捏着票根守着左边的空位左顾右盼。“上个厕所怎么那么久呢？该不会是不认得路了吧！”他很自然地抱怨道，“尽给我添麻烦！”他站起来，在很多很多膝盖跟靠背之前挤来挤去，一直走出大厅。穿过一个黑漆漆的走廊，他看见一排房间，都关着门。他随手推开一扇门，看见表弟二牙在跟周杰伦一起蹲在椅子上吃泡面。“吃什么吃！快回座位去！演出就要开始啦！”
而那些没用上的词语到哪里去了呢？
它们悄悄地从睡着的人的耳朵里飞出来了，好多好多没被说出来的话语从城市各个角落飞到空中去，它们聚在一起，那就成了云，云朵越来越重，从里面发出低语声。风一吹，它们就碎成水滴，滴答滴答落到地上去。
所以一到雨天，有的人就想睡觉，有的人就想找人说话，有的人把某个句子翻来覆去地想，有的人静静呆着，听雨的声音。
……
傍晚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
一绵刚从超市出来，跟雨正好遇上了。
雨越下越大，大街上的人们都往两边屋檐下走，一绵见状便也转头回超市里去。一转头没想到砰地就跟后边的人撞了个两败俱伤，都“哎哟”捂着脑门眼泪哗哗流。
“沈一绵！两年没见你把铁头功练上了啊？”
“啊！是文老师！”文老师是一绵在老家隔壁邻居的女儿，全名文芷汀。这名字文艺得很，只是谐音不美。后来她上师范大学去了，就逼着同辈后辈都叫她文老师。
一绵赶紧地上前搀她，眼睛看到她额角撞红的一片，愧疚地说，“对不起啊，文老师，疼不疼”
文老师甩开她，“去，我像老太太么！”又说，“要真愧疚，请我上你那吃饭去！”
一绵纳闷了，怎么谁都惦记着她的饭呢。
文老师从地下车库把车开出来，一绵高高兴兴地坐了上去。想到之前听说的贵宾跟司机通常对角线坐着，一绵就大模大样坐后座去了，还作得意洋洋牛气冲天状，文老师从后视镜看到她那嘴脸不屑地嗤了声。
“对了，文老师，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赚钱呗。在城南新建起那私立学校。搞不好有股份给咧。就是忙，烦得要崩溃。”
“也不来找我哦，不是有我电话的吗。我安慰一下你呀。”
“安慰我？你一毛孩子自个儿的鸡毛蒜皮还不定摆得平呢。”文老师笑。
“毛孩子？”一绵苦笑，不说话了。
其实从超市到一绵家走路还快些，开车反而舍近求远绕了不少弯。尤其下雨天，车走得慢，光红绿灯就能让一打肾虚的跳车去。
文老师不熟这路线，一边听导航指挥一边听一绵指挥忙得都没时间开车了。偏这两个指挥意见时常相左，害文老师竟九月天里出了一头的汗。
好不容易才到达目的地，雨已经停了。一绵领文老师上楼。两人把东西分门别类放好，一绵就把文老师赶出厨房。
“你自个儿倒个水到房里玩去，别碍我干活了。”
“成，那我就老实不客气了啊。”文老师打开冰箱拿了罐啤酒就走，过一会房里传来吉他调弦的声音。
一绵平时爱琢磨口腹之事，做起饭来驾轻就熟，今日有心显摆，更下功夫。没一会儿，小小的厨房里香气四溢。
一绵不想上餐桌，把放鲜花的木茶几搬到厅堂当中，用小锅温些青梅小酒，上菜并汤饭，便去唤文老师。
两人盘腿对坐，二话不说就吃起来。文老师就着红烧小葱豆腐煲扒了半碗饭，咕噜噜把雪梨汤干下去半碗，又打开电饭锅把刚刚那半碗饭添满堆成个小山包，才开口对一绵说:“你念大学了也不多看看书？我看你架子上的书都还从前那些呢。”
一绵边嚼着牛肉丝口齿不清地说，“把从前的再看几遍呗。倒看出了新的意思来了。”
“吉他呢？还弹不弹了？”文老师夹了根蚝油菜心在芡汁里沾沾。
“偶尔弹弹呗。”一绵见文老师喝完汤了，捏着小锅耳朵起身给她小杯满上温酒。
“偶尔弹弹？你弦都松了。”文老师两指捏住茶杯喝了一口。“那你说说，魔笛会弹不会？”
一绵捧起汤碗，把脸埋在里边，放下碗里头已是底朝天。“学习忙啊，天天都是课，哪那么多闲功夫。”
两人吃饭为主唠嗑为辅，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盘子全清了空。填饱胃袋，中气就足了，这时候人的肚子里就仿佛生出了一箩筐废话一样，非往外倒不可，不然得撑死自己。这就是公务饭前谈，家常饭后谈的原理。
“哎，你呀，做菜就比外边缺一分味道。”文老师咬着牙签挑剔道。
“吃那么咸干嘛？家里就应该清淡些。再说，家里的火力跟外头也不一样呀。”一绵反驳她，“还有，吃饭前不要喝冷酒，一来冷的对胃不好，二是喝冷了胃吃不下饭。”
一绵边说着收起餐具泡到洗碗池里，又倒些酒温了，和茶杯一并捧到阳台桌上。
文老师转身进房里拿了吉他，两人在阳台散散漫漫地歇着，偶尔聊两句。外头突然又沙沙下起雨来。一绵觉着身上有些发凉，回房套上茂茂那毛衣，又给文老师拿了件披肩。
文老师披起披肩，又背起吉他随意地拨几组和弦，“交女朋友了？这衣服不是你的号。”
“没有，就普通朋友。”一绵倚在栏杆上单手撑着下巴，“呐，住对面楼斜对面，没亮灯那家。”
“能叫做朋友的也不简单了，我可从没听说过你有什么朋友。”
一绵不愿答她。过一会她问，“……其实，我有什么不好的？”
文老师把琶音慢下来，“不是你不好，就是我对你不是，而且不会是那种感情。我们就像亲人一样。”
一绵把眼睛藏在手心里。
文老师弹起来一首陌生的曲子。
“我一直有些话想对你说，可是之前一直不好开口。”她说。
一绵闷着声音说，“我要听。”
“那我讲了啊。就是，我觉得你很聪明，可有时候聪明太过了，太留有余地。这样反而不好。”文老师手上停下来，喝了口酒。“比如说吧，你对一个人好，本来是不求回报，后来半途又因为怕让别人困扰就停止了，这样别人看来，你显得变幻无常，似乎很情绪化，让人摸不准。当然我这不是指我们的事。”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是不必要那么聪明的，反而需要一点死脑筋。你认定是对别人好的事，就不要管那人怎么想，照做就是。就算受伤也只是在表面，不会内伤，不会委屈你的本心。”
“你是聪明人，明白我说什么吧。”
一绵不吭声，捂着眼睛点头。
“还有，喜欢学习就好好学学，不喜欢学就干干别的，好好玩玩，不要老是忧心忡忡、郁郁寡欢的样子，高兴一点，轻松一点。”
“嗯……”
“多交些朋友，说说话，不要老是一个人闷在家里，一声不响。”
“嗯……”
“交个女朋友，一起好好玩玩，哭哭笑笑，做点傻事，抱着睡睡觉。”
一绵破涕为笑。“这什么啊……”
“好啦，要是你全能做到，我就不用再担心你了。有好好听我的话吗？”
“嗯……”
“嗯是怎样啊？”
“嗯……”一绵把手放下，露出一双兔子眼。她重重点了头。
“好吧，来点歌吧。要听什么？”
“当时的月亮……”
“不要，我要弹陈珊妮的歌。”
“……你想要不变心的情人
还是永远不老的青春
你想要更伟大更不朽
还是一个瞬间成永恒
你在期待命好使人废
还是坚持厄运不服输
回忆再珍贵都有极限
未来多完美并未可知
what if...what if...
谁都是自己问题的答案
what if...what if...
谁都是自己答案的问题
谁都有一辈子好好想清楚……”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兔子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