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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家少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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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彻骨的寒风刮得大红灯笼忽明忽暗。万家团圆的晚上,街上空空荡荡。福宝跪在路边,身旁是一个男人僵硬的尸体。单薄的身体将一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孩子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也许是觉得晦气,一向凶狠的官兵都没有赶他们出城去。
卖身葬父,歪歪扭扭的字体似乎在嘲笑福宝儿的不自量力,一个只有十岁的面黄肌瘦的小丫头,还带着半大的孩子,这种荒年,谁会花银子去买一个跟自己抢粮食的玩意。福宝儿明白这一点,可笑的是在这人人自顾不暇的年月里,福宝能做得也只有跪在这里,在寒风之中和弟弟平安相互取暖。
福宝儿已经不知道跪了多久了,甚至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但她知道,不能放弃活下去地希望,这也是她父亲临终前的遗言,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福宝的祈祷,远处的城门洞开,传来“吱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响亮,黑漆漆的门洞里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福宝儿寻声望去,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她面前。撩开马车绸帘的是一双白皙的小手。
“华叔,带他们回去吧,尸体回了宅子就找人好好安葬了。”
“小少爷真是宅心仁厚,若不是少爷和老爷,这大旱荒年,饿殍遍地,不知多了多少冤魂。”
那人终于从马车中出来,乌黑的眸在黑夜中反射着灯火的微光,只是个十岁的孩童,身上却有股难言的气质,如果路上有行人的话,就算是个黄发小儿也知道他的名字,江大善人家的小少爷,江自寒。
福宝儿已经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看见那个男孩,好像下凡的仙童,男孩的脸在她眼中越来越模糊,最后世界陷入黑暗。
大商国,江宅。
福宝自从遇到少爷那天开始,已经在江宅度过两年的光景了。她现在是一个杂事丫鬟,因为除了江自寒,整个宅子里就只有福宝和弟弟平安两个孩子,所以整个江府从夫人和仆役都对他们姐弟很亲切,甚至有些宠溺。福宝还被允许和江自寒一起读书。
这个冬天暖和的不像话,福宝想,关于那个冷到骨子里的除夕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在那旱魃横行的一年,整个山村颗粒无收,福宝的父亲,山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也是最有学问的人,带领着村民们开始了长途跋涉,在福宝儿十岁生日的那天,他们必须走出山沟,到城镇去,这不是一段坦途,村民们死于兽口,死于妖魅,死于疾病,只是为了活命。可到了心心念念的城镇,迎面而来的却是手拿武器穷凶极恶的官兵,关上了他们希望的大门。而城外,虎视眈眈的其他灾民,他们发疯般冲过来抢夺食物,大家各自逃生,分散了。
母亲不知所踪,父亲生了重病,依旧不要命的带着姐弟二人赶路,只为了能让他们活下去。终于,在到达这座城池的那天,除夕的那天清晨,父亲倒下了。一切就像个噩梦,从出了山村那一刻起,一直到被少爷收留那天。
“又发呆!”书房,江自寒左手捧一本《大商诗集》,右手毫不留情的敲上福宝的头,小脸儿皱成一团。
明明是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偏要装成个小大人儿。瞧他这样凶神恶煞,一点看不出江小善人的样子,福宝撇撇嘴,虽不情愿,还是捧起诗集,学着江自寒的样子,摇头晃脑的默念起诗句来。
此时刚刚入夜,江自寒见福宝一对羊角辫的影子在灯光的映照下跳来跳去的煞是可爱,皱起的脸终于松开,想起一年前那个跪在除夕夜形销骨立面色枯黄的孩子,再看看福宝渐渐白皙圆润的脸,眼中浮起一片柔色,微微一笑,在温暖的油灯下,倒真现出几分仙童的风姿来。
本就神思不属的福宝瞥见到此景,心道:少爷笑起来这么好看,怎么平时非要板着一张脸,真是造孽啊。想得正入神,头上又挨了一记。
“不要敲了,少爷,会变笨的。”福宝低声抗议。
“知道会变笨的话就不要发呆!”佛也发火了。
“我还不是在帮少爷想着给老爷送什么寿礼。”福宝马上搬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就你最滑头。”江自寒抚额。
让一向不吃亏的少爷吃瘪,福宝不由得为自己的急智得意起来。
“砰—-”,突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两个神色慌张的丫鬟踉跄着跑了进来,在地上跌做一团。
“环儿姐姐!玉儿姐姐!”福宝见状忙起身,江自寒也想上去搀扶。不料那着绿衣的丫鬟竟然不顾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拽起江自寒的袖子就要往外跑。
江自寒却也力气不小,把住桌子硬是没被拖动半步,呵斥一声:“玉儿!”
玉儿拖不动江自寒,心中大急,略带哭腔道:“少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旁的环儿见江自寒不动,也是满面焦灼,道:“这是老爷的吩咐,恕奴婢得罪了!”环儿也上前拉扯,江自寒双手离了桌子,没有了支撑,不由得向门外移动。环儿玉儿是从小伺候江自寒长大的丫鬟,感情比一般的奴仆亲厚,二人向来守礼,稳重,从来不像今天这般慌张过,更别提拖拽自家少爷这样逾矩的行为了,一定是有什么急事。看着二人惶急的样子,福宝也跟着着急起来,“少爷你就快去吧,福宝会在书房认真读书的!”
江自寒似乎也想到其中关节,转而拉住玉儿的袖子,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快些走吧。”随后对福宝点一点头。玉儿见状面色终于一松,带着江自寒没命般地像内院跑去。
见玉儿和江自寒在月光中渐渐没入黑暗的身影,环儿长长喘一口气,瘫坐在门口。
“环儿姐姐,你怎么了!”福宝看环儿脸色煞白,唇无血色,突然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环儿的脸慢慢转向她,眼中的空洞渐渐被坚定之色取代。她站起身,轻轻掩上了书房的门。
“宝儿”,环儿走向福宝身前,搂住她刚刚长出些肉来的身体,福宝看不见她的脸,只觉得肩头逐渐被濡湿,环儿在流泪,可是声音却没有颤抖,“那年村里发了水,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弟弟,只好让我在外面自生自灭,那时我只有六岁,多亏老爷菩萨心肠,把快要饿死的我救回家,从那一刻开始,我这条命就是老爷的。环儿一条贱命,为了小少爷又何足惜。”边说着,边放下身上的包裹,摊开来,里面是江自寒常穿的绛紫色袍子。
“能为少爷而死是我们的福气。”环儿解开福宝的羊角辫,指法灵活的束起她的发,那是给江自寒每日梳的发式,娴熟无比。
本来安静的大院突然嘈杂起来,刀剑相接的声音,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清晰。福宝终于从呆愣中回过神来,看着地上散落的袍子和环儿瞳中俨然一名男童的自己,眼中的迷惑渐渐消失。
福宝知道这次恐怕自己难逃一死了,环儿这般作为,表明那些黑衣人必是冲着江家人而来,且不杀光江家上下不罢休的,所以才要自己扮作江自寒的样子保少爷一命,可江家自老太爷一辈便是积善之家,做善事无数,怎会与人结怨到如此地步?眼前的状况已经容不得她细想了,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去做。
环儿知道福宝已经明白,灵活的手指更加飞快的为福宝穿上那件繁复的外袍,这飞快之中却毫不慌乱一丝不苟。最后,她为她系上一块质地上好的玉佩,一个“寒”字刻在中心,这是江自寒的贴身饰物。
“环儿姐姐”,脚步和兵刃相接的声音越来越近,一声声惨叫也比往常更加清晰。“我要去看看平安。”福宝没有等环儿的回应,她疾步向房外跑去,平安现在由江自寒从前的奶娘照料,一起住在内院,无论如何她也要再看一眼平安,要死,便要让她们家人死在一起罢!
月下的刀剑闪烁着金属的光泽,浓浓的血腥问弥散在整个江宅。福宝在交战的人群中穿行,花匠爷爷,内院的丫鬟,高大的护院,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都浴血迎战,就算只是徒劳,他们保护着穿着锦服的福宝,在他们眼里,那就是他们的少爷。福宝不停的向前跑着,拳头紧握,指甲扣入掌心。已经离内院越来越近了,因为仆从们拼死保护,虽然她身上和头面沾满鲜血,却毫发未伤。
福宝拼命跑着,内院的大门近在眼前,已经力竭的她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少爷小心!”一声吼叫从身后传来。
福宝认得这声音,是护院刘立的声音,因为大块头长相又老实总被她戏耍,正要回身,只觉得腰上一凉,她低下头去看,正是一柄长刀从她的腹部穿透过来,鲜血淋漓。她怔怔的来不及反应,一声血肉撕裂的声音,腹部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细长的血洞,暗红的血洇洇流出。剧痛袭来,她想惨叫,却叫不出声音,好痛,福宝痛得跪伏在地,最终脱力趴在地上,一动都不能不动。
刘立见福宝被刺,目眦欲裂,他虽然块头最大,却本是护院中最老实,面相最和善的一个,此时却披头散发,双目通红,活像地府的恶鬼。他护身的长刀已经不知丢在哪里,赤手空拳地冲着手持凶器的黑衣人扑了过去,黑衣人刚抽回长刀,本想下手割下福宝的头颅邀赏,见刘立面目狰狞里地冲他扑来,心神不由得一震,就是这一瞬间,给了刘立近身的机会。黑衣人慌乱中反应不及,被刘立扑个正着,一齐滚倒在地。黑衣人被刘立一扑,压得昏昏沉沉,毫无反抗的被刘立夺了长刀,刘立一刀刺中要害,黑衣人横尸当场。少爷,刘立为您报仇了!这是他脑海里最后的念头。
福宝就这样趴在那里,血流了一地,痛感已经消失了,四周陷入黑暗,不想死,还不想死,她才只有十二岁,她还没有见平安最后一面,正想着,世界一瞬间清晰起来,她看见她的身体在她脚下,她看见刘立歇斯底里地冲过来杀了黑衣人,看见刘立死前欣慰的笑容,她想提醒刘立小心身后的尖刀,却出不得声,更动弹不得。莫非她已经死了?这就是所谓的魂魄?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却什么也做不到!
一声清脆的鸟啼声划破夜空,福宝抬头望去,竟看远处见一只巨鸟破空而来,通体金黄,七彩尾翼,双翼灵光笼罩,几个起落就来到江宅正上空。透过巨鸟的灵光,竟隐约有两人站立其上。
血影与仙光诡异的交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