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贵妃》苏烟儿

6、6

　　山下传来了匈奴的吼声：“那娘们凿不动了！咱们冲啊——”
　　锦绣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瞬间就有了决定，对身后亲兵大喊一声：“你走！”说完，不顾一切地拼命敲凿起山壁。
　　亲兵哭吼一声：“郡主！你不能留在这儿！你的命比所有士兵都重要！”
　　“闭嘴！走！我以督军身份命令你走！”
　　远处，李将军坐在马上眺望，身边的副将犹犹豫豫地问道：“要不要派人去接督军，她毕竟是皇上派来的。而且还是……”
　　“是啊将军！我们去救郡主吧！她不该死在这儿的——”一个士兵也通红着眼睛吼道。
　　“我也要去救郡主！”
　　“我也去！”
　　“都住口！”李将军大喝一声，额头青筋直跳：“督军不在，你们就要造反还是怎么的？！她让咱们走，咱们就走！”大不了，将来回了京，他李广给她偿命就是了。
　　李广下马，对着山顶上渐渐被匈奴包围的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他咻地跨上马背，最后深深地往后看了一眼，狠狠心道，“带上唐家军的兄弟们，撤退！”
　　谷底的火焰渐渐弱了下去，越来越多的匈奴杀上了山顶，所有匈奴的眼睛里都充满的愤怒和杀意，好像锦绣就是他们的杀父仇人一样。
　　不过也是，他们的长官、属下，兄弟，大概有不少死在了刚刚那场大火里。锦绣一次次疲惫地举起手中的剑抵抗，竟还能忙里偷闲地想道。
　　战场上的厮杀声似远似近，一切都充满了无可名状的凄凉……
　　锦绣觉得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在一寸寸流失，呼吸越来越粗重，耳边充满了嗡嗡声，终于，她一个没注意，让匈奴在她肩膀上划了一刀！
　　“啊——”她捂住肩膀，就地一滚，半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匈奴们都兴奋地围着她，各个跃跃欲试，想上来将她杀之而后快。
　　是要死了吗？她将手按住心脏处，做了一个深呼吸。前世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只是这一次，觉得非常的不甘心。
　　虽然是她的选择，但依然……非常的不甘心。
　　一个清朗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战场上：“督军，上马！”一匹白色的骏马连着撞翻七八个匈奴，如闪电般向这里冲过来！
　　锦绣下意识伸手，接住她的是一个温暖而紧实的怀抱。
　　是白玉泽，他衣冠蒙尘，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他一手抱住她，大吼一声：“坐稳！”然后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臀上，驾着马飞快地朝山谷外面奔去。
　　在那急速的颠簸中，锦绣忍不住侧头看向白玉泽，平时总是极注意仪态的他，这会儿脸上都是脏污，唇角紧抿着，眼神里尽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忽然觉得，她有些不认识他了。
　　随后追来的匈奴们拿出了长弓和羽箭。羽箭破空而来的响动惊醒了兀自出神的苏锦绣。
　　“趴下！”她紧紧握住白玉泽的肩膀，他们一起趴在马背上。一支支劲道十足的箭贴着头发擦过去，苏锦绣心下暗恨，这帮蛮子的射箭功夫竟是和马上功夫一样好，这样下去，他们能逃得了吗？
　　很快，到了一处山坡上，□□的马忽然发出一阵惨烈的嘶鸣！苏锦绣心中一冷，回头一看，果然，一支玄铁箭头直直地插入了骏马的腿。终于还是中招了。
　　“白玉泽，下马！我们进山。”锦绣当机立断道。
　　白玉泽往茂密的山林里看了眼，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短暂的犹豫后，他一咬牙，带着苏锦绣下马，“好，我们赌一把。”
　　两人下马，正要走，锦绣却忽然回身，在白玉泽都没来得及阻拦的时候，就掏出匕首，一把扎在马臀上！
　　“呜嗷——”骏马吃疼，两蹄扬起，疯了一样朝远处跑去了。
　　“喂，你！”
　　“不要你了，回去我给你的马亲自立个长生碑！”锦绣拽过面带痛色的白玉泽，转身就朝反方向的山里钻。这个时候还心疼马？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林摸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好不容易寻到一处隐秘的山洞。锦绣不由分说地拉着白玉泽躲进洞里。
　　洞里空间不大，但容纳两个成人绰绰有余。石壁上满是滑腻的青苔和不知名的野草，脚底有许多泥坑和水洼。两人挤在洞的最深处，悄悄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匈奴似乎追着马远去了，若是回头寻找，恐怕会找到此地，所以洞里的两人不敢掉以轻心。
　　时间一分一刻地过去，白天悄无声息地滑过，黑夜渐渐沉下来。照这个情况看，匈奴不会搜过来了。
　　白玉泽微微吐了口气，这才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他捂着后肩的伤口爬到苏锦绣身边，低低地问：“你怎么样？”
　　“还好。”苏锦绣动了动身体，肩胛被划了一道，不过只是皮肉伤，反倒是手心里痛得难忍。
　　她伸出手，虽然光线十分昏暗，但是还是可以看到她手心几道深深的伤口，大概是用佩剑扎石壁的时候用力过猛所致。刚刚在激战，没觉出来，如今一放松下，这苦处就体现出来了。
　　但现在可不是娇气的时候。锦绣若无其事地握住手掌，起身道，“你先休息，我去拾些柴火来。”
　　白玉泽却一把拉住了她，“我去。”看她不动，他又加重了语气，重复道，“我去。”
　　“好吧，你去。”锦绣举起双手妥协道，自己坐回原处。
　　外面稀稀拉拉地下起小雨，白玉泽又不敢走远，想捡到能点着的柴火分外辛苦。
　　锦绣沉默着靠着墙壁，看着白玉泽一声不吭地捡柴，生火，将从树上找到的几个鸟蛋烤熟了，然后一股脑地都堆到她面前。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或者这个男人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
　　没错。
　　他功利，虚伪，想向上爬，喜新厌旧，有一切旧时代男人的劣根性。但是……他毕竟返回来救自己了。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也不会是为了娇妻美妾。
　　白玉泽好像感觉到她的视线，往这边挪了些，“快吃东西，吃完靠着我睡会儿。”
　　“一起吃。”
　　“我是男人，你吃。”
　　“……”
　　锦绣暗暗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看来这男人的劣根性还得加上一条——看不起女人。既然如此，她就都吃了好了，省的白叫人看不起。
　　锦绣吃完东西，果然靠着白玉泽假寐起来，原本打算小睡一下算了，结果伴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竟真的迷糊了过去……
　　半夜里醒来，白玉泽依旧沉默地拨弄着火堆，锦绣打了个哈欠，坐到另一边去说：“该你了。”
　　“什么？”他疑惑地看向她。
　　“睡一觉，明天继续逃命。”她回答得干净利落。
　　他却不动，依然默默地拨弄着火堆，过了一会儿，忽然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来。
　　“想问什么？说吧。”锦绣抱着肩，坐正了姿势，也拿起一根木柴拨弄起火堆。
　　“为什么你要独自断后？你明知道危险，却要孤身犯险。这不像你……”他低声说着，眼神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半分。
　　锦绣回视他，看了片刻，忽然笑开，丢开木棍道，“有没有听过象群的故事？”
　　“什么？”白玉泽没明白。
　　锦绣长长地出了口气，望着山洞外面模糊朦胧的世界，缓缓开口道，“在遥远的南国，有一群喜欢群居的象……象非常团结，但是，若有一只小象受伤了，大象们必然会舍弃它，不让它拖累所有人的行程，而小象，也会主动朝与象群不同的方向走去……”
　　“你——”白玉泽咻地站起身，险些碰到头顶的岩壁，不过他却顾不得，一步来到苏锦绣身边，紧张地上下拉着她的胳膊，“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哎，你别乱动，是不是要占我便宜！”锦绣难得地与他开起玩笑，可白玉泽的脸色却难看得很，没一分与她玩闹的意思。
　　“好吧，我给你看。”锦绣叹口气，撩开脚腕上的裤腿，一个不知什么动物咬的牙印清晰地在显在那儿，已隐隐有些发黑。
　　“这是——”
　　锦绣点头，“被附近的毒虫咬的，在咱们行进的路上。”
　　“你为什么不早说！”白玉泽气急，“会要命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啊。”锦绣耸耸肩，笑了，“所以我选择留下，让大部队先走。”
　　这，便是那个象群的故事了。
　　白玉泽的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狠狠地盯了她许久，才猛地转过身，大步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拿背对着她。
　　锦绣也不介意，只当他睡了，又拿起树枝，拨弄着柴火让它不致熄灭。
　　只是，许久许久之后，却听到白玉泽发出一声沉闷的问话：“可你知不知道，你不是小象，你是这王朝的贵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