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上面的那个孩子的的确确是苍希,不是好像。
至于为何会有这么一副画,说来还有这么一段久远的往事。
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孩子多有不便,何况这还不是个细心的男人,更何况这男人还修仙。一个闭关,匆匆就是数月乃至数年。
那日苍希坐在山坡上看日出,霞光万丈,回过头就看到师傅在身后,也不知站了多久。
师傅歉然,“又让你一人,苍希,是我的疏忽。”
苍希面色如常,“小事而已,师傅不必挂怀。这次才五天,师傅怎么就出来了?”
“悟道这种事,不是时间长短决定的。”师傅随即一笑,“为作弥补,徒儿今日就随我出去走上一趟吧。”
“是。”
师傅摇头,“这个时候为师更希望听你说好。”是与不是,好与不好,说到底还是有差别的。
苍希眨眨眼,从善如流,“好。”
师傅失笑,“你这孩子……”
正好碰上了赶集,城里人来人往,叫卖声中穿插着孩童嬉闹的笑声,正是人间烟火弥漫时。师傅觉得身处这种地方,再超尘脱俗的人也会染上几分烟火气。
当然,他是打心底这么觉得的,但低下头时就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手里牵着的孩子看似乖乖巧巧,实则是彻底的面无表情。
“苍希,你不喜欢这里?”
苍希抬头,“没有。”
这孩子要么就真是心如死水,要么就是面瘫不能自控,师傅循循诱导,“你看这儿多繁华,多热闹,就算只是站在这里看着心里也觉得舒畅……给你捏个糖人?”
苍希顺着师傅的视线看向那个被小孩团团围住的小摊,头发灰白的老人乐呵呵的,手中动作灵活蹁跹,变法术般地捏出一幅幅活灵活现的图案,小孩高兴地接过憨头憨脑的小毛驴,蹦蹦跳跳牵着母亲的手走了。
“不要。”苍希不大明白为什么那些孩子会喜欢那个,“再繁华再热闹,也会有沉寂的一天。云舒云卷,花谢花开,都是一个道理。”
“话虽这么说,可有什么东西是永远的呢?”师傅摇头,“结局无法改变,我们能做的只是在它们还没有逝去的时候多加珍惜。”
苍希不懂,“无论我的态度是什么,它们依然会存在,也依然会消失,我珍惜与否又有什么影响?”
“……”即便伟大如师傅,也不得不卡壳了。
苍希不依不挠,“师傅总爱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最后却连自己都解释不清。”
“……”师傅目角狠狠一抖,你居然还狂上了。
苍希瞪大眼睛,无辜回视。
“珍惜与否当然不一样。因为会有感情,一旦牵扯到感情,人就无法这么冷静地置身事外。”他指着不远处一个因不经意窥见美丽女子的容颜而发呆的男子,“每个人都有鹤发苍颜的一天,每个人也都知道这个事实,但是现在的他们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为美丽的容颜所倾倒。就像孩子的出生,明明知道若干年后会死去,人们还是会为此刻的新生而欢喜。不是不知道会逝去,只是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苍希皱着眉,困惑不已,“情之一字,太过飘渺。”
“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师傅也说不清?”
“有些事总要经历过才能知晓。”师傅拍拍她的头,“走吧,难得来一趟,不想买东西的话,随便逛逛也好。”
苍希无有不可。
不过这个念头在师徒两人被一个自称潼安第一画师的男子缠上之后,有一瞬间动摇了。
苍希一手拿着被强行塞的糖人,一手被师傅牢牢牵住,只好无奈地退后一步,避开男子毫不客气凑得近近的白俊脸蛋。
“让我画吧让我画吧,我保证画出来的画一定让你们神魂颠倒!”
不比徒弟的退避,师傅饶有兴致,问,“画师画画凭的是感觉吧?既是第一画师,怎么还得看着人画?”
那人咧嘴一笑,“兄台和令媛都是龙姿凤采,普通人哪能够单凭一眼如画?”
这拍马屁的功夫倒是娴熟得让人不由得多想……师傅失笑,低头看苍希,“要画吗?”
苍希看了两人一眼,“师傅做主就好。”
师傅想了想,“这样吧,画完之后把画卖给我。”
那人大为肉痛,“那我岂不是白做功夫?”
师傅眨眼,“哦,那还是什么功夫都不做了吧。”
“……”
画师一脸割肉表情地应下了。
那幅画画好之后,师傅便约好装裱后去取。
画师哀怨的小眼神很明显取悦了师傅,苍希不解,“师傅为什么要夺人所好?”
“对于他来说,重要的不是能不能拥有那幅画,而是那幅画是他所作。”师傅无耻得很是坦荡荡。
当师傅的很理解自家徒弟什么德行,当下若无其事补充道,“而且那幅画是给你的。”
苍希顿时有种被光明正大地扣了黑锅而且还不得不硬着头皮被扣的感觉。
“我并不需要。”
“权当留个念想。”
苍希知道很多人喜欢藉物思人,但她不觉得对着一个物体能有什么作用,看得再久再深情,东西也不会变成人。
“我记得师傅的样子。”
“记不记得是另一回事。”
到了最后,师傅并没有去取那幅画,他笑眯眯地摸着苍希的发顶,“当你觉得有需要时再去取吧。”
苍希没有忘记,却也没有去取。
于是这幅画就一直搁置到了现在。
那幅画画得很传神,年代久远的宣纸敛不住男子的低雅风华,眉眼似笑非笑,微微侧脸的姿态,乍看之下有种其实那人真的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感觉。
骤然见到那熟悉的面容,苍希一瞬间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端详着画中师傅含笑的眼,又想起了最后的那句话。
但是,自己现在需要吗?
苍希有点疑惑。
“……班长?”
蒋军用手肘撞了撞苍希,班长居然在出神,真是难得一见的奇观。
宴启也好奇不已地打量着画,“真的很像啊,小希,这个该不会是苍家的先人吧?”除了发型和衣服,两人几乎一模一样。能把人画得这么逼真,那个画师的确很厉害。
苍希摇头。
班里的其他人也被蒋小胖招呼了进来,顾时舟面上略带不屑,小眼神却一个劲地往那副画的方向斜。
一群半大的孩子围着画叽叽喳喳地说话,老板也不觉得挡了生意,笑眯眯地看着,等到他们说完才开口,“本来这幅画已经被画里的先生定下了,但不知是什么原因,那位客人一直都没来取,先祖直到去世都还念念不忘。他留了遗言这幅画要为那位客人保留,所以这画就一直保存到了现在。”
苏蓝咂舌,“等到人都化白骨了还接着等,你们这店可真有意思。”
老板洋洋得意道,“那是当然,澜沧阁自古以来都是以信为重。不过,”他又摇摇头,“这人是肯定等不到了,没想到今天居然让我遇到了这个小姑娘,也算是难得的缘分。”
蒋小胖嘻嘻一笑,“既然这么有缘,老板你干脆就把画送我们班长呗。”众人嘻嘻哈哈地附和,颇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
谁知老板也大方,“小姑娘,你喜不喜欢这画?”
老板的意思很明显,喜欢的话这东西就归你了。但苍希衡量的标准不一样,她还在想师傅所说的需不需要。
苍希没有回答,宴启小声地问,“你不想要吗?”
“我不知道,”苍希有点苦恼,不知道要怎么表达那种感觉,“画是画,不是他。”
宴启皱着眉苦思,“你想见画里面的那个人?”
“想。”
苍希回答得毫不犹豫,宴启也苦恼了,“这是不可能的。”这画都多少年了,那人要是还活着那得多惊悚。
是啊,的确不可能。苍希也明白,但奇怪地就是有点烦躁,“那我要画干什么?”
“恩……”宴启觉得这事挺正常的呀,“当做纪念嘛,真人看不到,看看画也好。”
“不一样。”
“是不一样,不过画上面的是他。”宴启艰难地表达,“通常不都是那样的吗,保存别人的照片或者用过的东西,想的时候就摸摸看看……这像是一种证明吧,曾经存在过或者我们曾经相识的证明。”
“曾经意味着已经过去了。”
宴启眨眨眼,“就算过去了也还是存在过呀。”
最后苍希把画收下了,她身上一点师傅留下的东西都没有,师傅说的需不需要她不知道,她只是直觉地觉得自己应该留点什么的。
宴启琢磨了一下,发现不对劲了,“等等,你为什么想要见那个人?”
“……”蒋小胖很鄙视地看着宴启,丫的这醋也吃得太后知后觉了点吧。
“……”苏蓝觉得挺好的,两人都经常性地抓不住重点,这样凑一对才和谐。
“……”顾时舟极不屑地哼了一声,苍希居然为了这么个货抛弃他,这绝逼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损失,没有之一!
“……”老板有点黑线,他不就问了句喜不喜欢么,瞧这话题都扯到哪去了?现在孩子的心思真是海底针啊海底针。
末了,一群人又继续在潼安城游荡。
宴启发觉苍希的心情有点低落,虽然连她本人都貌似没有察觉。
这个发现让宴启惊奇又无措。
不过还没等他想出开解的方法,苍希就自愈了,刺激她自愈的源头是叶哲琪。
被叶哲琪告白的那一瞬间,宴启还有点回不过神。
他回不过神不要紧,苍希回得过神就成。
苏蓝一瞧见叶哲琪偷偷找了宴启,立马就炸毛了,“我就知道这小妮子是个没良心的,自家人的墙角她也好意思撬?!”
苍希歪过头,“你知道她在干什么?”
苏蓝吊着眼,“我也想不知道来着,关键是她那心思从小就刻在脸上,想装瞎都觉得心虚。你瞧,哪次宴启要和我们出去玩时她不想方设法掺合的?”
苍希觉得她躺枪了——她就没从叶哲琪脸上看出什么来,倒是从她每次见到宴启时那波动不已的精神波中发现了不寻常。
苏蓝也没指望苍希能开窍,催促她说,“快,情敌都转暗为明了,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苍希觉得自己在感情一道上永远地脑子不够用,杵在这里干什么,苏蓝的意思是……她应该杵在宴启和叶哲琪面前?
“这脑子真是笨得凿都凿不开!”苏蓝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宣示主权懂不懂?人家要抢你男人,抢你房子,抢你金库了!”
这是典型的小三上位必经过程,就目前而言并不适合宴启和苍希的情形,不过苏蓝不介意把事态夸张一万倍来诠释。
事实证明最后一句话很有效地引起了苍希的警惕性——男人和牙刷不能共用,房子与银行卡不可瓜分,这是很严肃的问题。
她走上前,一扫方才的低落,气场十足,让叶哲琪不由得惊了一惊,“你想干什么?”
“这男人是我的。”苍希宣示主权了,宣言直白又霸气。
叶哲琪张大了嘴巴,“现、现在恋爱是自由的,你应该尊重阿启的选择。”
“这男人是我的。”
叶哲琪额头微见汗,“你这是蛮横霸道,我有告白的权利,阿启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
苍希奇怪地看着她,“我以为我说得够清楚了。”
“……”
叶哲琪的眼圈红了,至于宴启,他早陶醉在苍希的主权宣言中不能自拔了。苏蓝在后面默默握拳,我擦,班长的智商虽然跌到了地心,不过这战斗力还真不是盖的。
这男人是我的。
一句话就把小三儿KO了,简直是天下正妻必备宣言啊。
作者有话说:
抱歉,五一回老家了,没电脑没网。昨天回校,赶了这一章。
呃,节操虽然零碎了点,但多少还是有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