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团里面的大部分人是第一次出国,前天晚上难免兴奋失眠,上机之后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到后面就个个昏昏欲睡。如今已是十一月,天气逐渐转冷,负责带头的副校长汪泯然让空姐拿来了毯子给学生们盖上,免得学术交流还没有开始自己这方就先病倒了,到时真是里子面子都没有了。
苍希的作息很规律,兼之精神力强大,很少有疲惫的时候,所以在众人悄然入睡时她只是拿出书静静地看着。宴启也同样精神奕奕,他抖开空姐送来的毯子,将两人齐齐盖得密实,末了凑近脑袋,也一块看起书。
才瞅了一眼,宴启的神色就变得古怪,他瞄了瞄女生沉静的侧脸,“小希,你怎么带这个来了?”
苍希巍然不动,只眼睫轻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话是这个理,不过在这种微妙时刻带这种书去参与学术交流,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会引发某些矛盾……但是话又说回来,对于某人来说,身随心动,至于后果什么的根本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吧?
自小一起长大,已经让宴启十分习惯苍希的出其不意了,正反到最后吃亏的不是他家小希就好。至于眼下,呃,聊聊天也是不错的。
“你对他们……是怎么看的?”
苍希的目光从书本上黑白分明的文字上移开,歪过头,“你是说日本?”
尽管只是略略一瞥,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数据和一张张惨不忍睹的照片还是让宴启忍不住皱了一下眉,闷闷道,“嗯。”
苍希没有回答,反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瞳眼中透漏出了然,“你不喜欢。”
“恩,但也不是那么讨厌,”宴启抿了抿唇,“只是喜欢不起来。”
对于宴启的抵触,苍希并不意外,应该说是在情理之中。别看平日里大家你好我好的看上去相当融洽,一旦牵扯到历史问题,不到一秒便能撕破脸皮立时掐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在座的国人,怕是没有哪一个会真心喜欢日本。
一个民族更年不衰的仇恨,注定是难以承受的。日本将会如何,苍希很好奇,这也是她开始翻阅相关历史资料的缘故。
“因为历史?”
宴启又凑近了一些,额头轻轻抵着苍希,一字一字说,“这不只是历史,它是血淋淋的、不容逃避的真相。”
在一片安逸宁静中,他的声音低而稳,“我恨每一个染指过祖国国土的日本人。”
苍希微微抬眼。男生的眉眼已日渐展开,悠然俊雅,只一双眼睛依然黑亮,坚定、执着、纯粹的情绪一览无遗,爱得干脆,也恨得彻底。
真是个干净的人。
苍希很自然而然地下了评价,不过,“事情已经过了,他们已经死了。”
“恩。”宴启靠回自己的椅座,双手枕头,“但他们的后人还妄想着篡改历史。敢做又不敢当,真让人原谅不起来。”
日本篡改历史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蒙蔽世人以逃避谴责。这样的举动无疑让万千国人更为悲愤,于是矛盾在层层血泪中逐渐升级、激化乃至不可调解。
而事实上,苍希对这么强烈的民族仇恨还只是处于理解阶段,远不到感同身受,她想了想,只是说,“无论承不承认,他们身上都背负着十三亿人的仇恨。国恨家仇,不需要他人的同意或认可。”
宴启侧过脸,眼底晶亮一片。
只需三言两语,就能将原本合情合理的事说得更为理所当然;神情无惧,承诺过的话决不食言;坚强、自由,肆意得神采飞扬——这样的人,好像只要看着她,心底就能涌出无尽的勇气。
这就是他喜欢的人呀。
宴启突然一笑,修眉俊目。
苍希正微微疑惑,就听见他问,“小希,如果我去参军,你会不会等我?”
宴启垂眼看她。他不喜欢你欺我诈,当一个商人需要谋算的东西太多,远不是自己心中希冀的生活。他想要变得强大,能为国家效力,也能保护心中重要的人。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又突如其来的问题。
而面前的男生问得坦率、诚恳且隐带期盼。
差不多三个半小时,飞机才终于抵达。东京的天空有些阴沉,灰扑扑的一片,下机的时候众人明显感觉到温度更低了。宴启拿出简单得空无一物的红色围巾,对着苍希密密饶了三圈,才给自己也围上了同样色系的围巾。
苍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他动作,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皓白小巧的下巴淹没在火红毛线中,看着很是讨喜。
学生会的副会长付睿也在这次的交流名额中,苍希才被宴启包扎得密实,他就走了过来,却只在宴启略带惊讶的眼光中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希望你认真考虑?”宴启疑惑地看向苍希,“考虑什么?”
苍希伸手将挡住视线的刘海随手一抹,“加入学生会。”
“咦?学生会邀请你?”
苍希点头。确实邀请了,那天还因为这个延迟了回家时间,结果撞上了……宴启还没来得及细问,那边带队的副校长和老师就转过头低声叮嘱他们都打起精神,不要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
日方也是一个副校长带着一窜学生接机。
寒暄的礼节说到底都差不多,先握手,后表扬,接着表示热烈欢迎。整个过程彼此皆面带微笑眼含春意,眼神交缠不休,有如久别重逢的热恋中人。
付睿是学生会副会长,理所当然地迎上了对方的会长,两人的快热程度不输领导,你一言我一句很快进入了忘我的交谈。
这次选的学生都做了相当充分的准备,多少会一些日语,且旁边也有懂日语的老师相照应,交流虽有磕碰,但总体还算和谐——好吧,除了苍希。
接待苍希的是一个高二级的男生,身材略瘦,长相白净,带着黑框眼镜,看上去颇为斯文。
“初次见面,我是浅野吾一。”
“请多多指教。”
“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苍希的站姿是一贯的笔直,即便站在面前的是一个个头比她高很多的男生,气势也丝毫不落下风。
日文苍希并没有学过,不过看过的一些日剧里面也时常有一些日常基本对白。记忆那些句子对精神力强大的女生来说易如反掌。然而此刻苍希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在寒风中不染一丝热意,“苍希。”
浅野吾一僵住,“抱歉,我听不懂。能不能说成日文?”
“说中文。”
“恩?”
苍希抬眼看了看他,很快又垂下眼,不再说话。
浅野吾一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接着是隐隐的恼怒。
在一片热闹中相对无言,一旁的钟老师很快发现这边的异常气氛,走过去低声朝浅野吾一说了几句,然后转向苍希,皱起眉。
“你不会日语?”
苍希侧眼,“恩。”
钟老师有点怒了,“怎么来之前不做点准备?”好歹她还顾虑到面子问题,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在别人看来只是很正常的师生交流。
她的怒火显然让苍希理解不能,“学一门语言并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你为什么生气?”
“你都把人家晾在一边了,我还高兴得起来?”
苍希摇头,“话不投机半句多。”她这里指的是两人的语言不通。
见她无动于衷,钟老师心头的不悦愈深,“所以我才问你为什么不做准备?你明不明白,你现在代表的不仅仅是你个人,这样做对你而言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丢我们学校的脸,丢我们国家的脸,丢整个民族的脸!”
语言不通就不说话,这有什么问题?再说,她也没什么话非得跟他说的呀。但钟老师不单表示有问题,而且这里头的问题还大大的,三言两语就给上升到国家民族的高度。苍希很茫然,只能如实摇头——完全不明白。
钟老师气急,“你懂也好不懂也罢,现在就去给浅野君道歉!”
苍希终于抬眼端看她,无比奇怪,“我不会日语,他也不会中文,为什么我需要为此道歉?不会说日文就是在丢国家民族的脸——这是你的评判标准?”
很单纯的就事论事。如果结论是这样得出的,那位浅野同学也同样把面子里子都丢光了,大家都一样,就无所谓五十步笑百步了。
“你——”
“而且,他要打招呼,应该说中文才对。”苍希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占道理的,于是认真地做了宽恕,“不用道歉了,我原谅他。”
“……”
钟老师在学校时就经常听闻有这么一号成绩厉害的女生,也曾隔着一段距离看过几次,只知道连校长也要对她避让三分,真正接触却是实打实的头一遭。于是她被噎住了,还噎得很彻底。
她不由得瞪向苍希。苍希回视,眼神却很平静,没有委屈,没有愤怒,莫名地有一种长辈淡看任性小辈的宽和。
这种感觉让钟老师心头的羞恼更为浓厚,她索性不理苍希,忿忿转身,再看向浅野吾一时已经恢复了温和可亲的样子。
“浅野君,我刚刚已经和苍希说过了,这件事的确是她做得不对,我代她向你——”
声音戛然而止。
浅野吾一不明所以地看着钟老师,后者心绪巨震,方才那一瞬间的身心战栗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后苍希清凛的音划破寒风,直直落在两人心间,“以我的名义?”她略歪头,微微不解,神色却平和,瞳眼在阴霾天色中亮得透彻,有直迫人心的力度,“你不行。你没资格代替我做任何事,”顿了顿,补充,“任何人都没有。”
声调平稳,只是很纯粹地在叙说一个事实。天生而不自觉的高傲,在凛冽寒风中展露无遗,女生安安静静地站着,身姿笔直。
浅野吾一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并不懂苍希所说的话,只是无意识地觉得如果再犯的话会很严重,更重要的是,他根本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宴启则是嘴角抽搐,亲,你才踏上人家的地盘,别这么高调成不?
作者有话说:
留言撒花呀魂淡们!
……呃,还有,谢谢快跳到碗里来(つД`)扔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