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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劫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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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期中考试结束。
我将米诺的包放进米诺她爸的车子里,米诺探出头来,墨墨,你真的不回家,你看我们这样回家多方便啊。
我对米诺笑笑,米诺,我得准备奥赛呢,替我爸问好就好了。
看着米诺坐着她爸的奔驰驶出校园,我转身回到宿舍。
宿舍里的李妍和周霞也早已回家。
只我一个人。
夜暮降临,冲完凉,我找开台灯,取出一本红楼梦看起来。
《红楼梦》是我最喜爱的一本书,十岁那年,我在姑姑家玩耍,跑到堂哥的房间原本要找堂哥,却瞥见了床旁边书桌上的红色封面的《红楼梦》,那三个字的书名已把我吸引过去,堂哥见我喜欢,便送了我。之后我便着了迷,阅览了第一遍,第二遍,第三遍
直到现在,我也将它们带在身边。
有四小本,分为四册,可惜第二册封面已破裂了一个很大的口子,我拿胶带将它们粘合,有难看的裂纹。
关了灯,我翻来覆去。
隔壁蒋小楚的高分贝不时撞击着我的耳朵,蒋小楚原来也留校,不过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多的电话。如果是米诺,她势必会冲出去用力敲隔壁蒋小楚的门,大叫着让她安静。可是,我一直是乖乖的,一直是不吵不闹的。
一夜未眠,想到了很多人很事,我一直在想,唐一铭,他喜欢我吗?他肯定是不喜欢我的,我这样的老土,就这样翻来覆去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昏昏睡去。
头很痛,梦里有一副模糊的画面,我从未谋面的母亲面带微笑看着我,我跑着追过去,用力地跑过去,可是奇怪我却无法挪动自己的脚步,我就这样无能为力地哭着看着母亲离我越来越远,最后我在梦里惊醒过来。
我起床开始运行我的思维,一遍一遍地做题。
假期的最后一天,阳光非常明媚,我将一床棉被抱到阳台处,准备让被窝沾点阳光气息,这时候我看到了蒋小楚贴满了黄瓜片,眼神轻蔑地看着我,她说,于墨墨,你真是可怜的没妈的孩子,看你那穿的衣服,敢问,你穿的是监狱服还是院服?她倚在宿舍门口,神色轻佻。
我不说话,转身回到自己宿舍,然后将门紧紧关上,蒋小楚的高分贝声音从窗处口穿过来。
“于墨墨,你真可怜。”
我准备站在桌子上将门上的窗户关上。门外响起米诺的声音。
“蒋小楚,你是什么东西,于墨墨没妈又怎么了,你有别人的成绩吗?”
“哟,说得于墨墨就好像是亲妹妹一样?不如让你妈妈多收一个女儿。”
我打开门,将米诺拉到宿舍,米诺狠狠地说,“蒋小楚你他妈真贱。”
米诺放下自己的书包,从书包里拿出一大瓶用塑料瓶装酒用的的瓶子,里面全是红色酸辣椒。
“于墨墨同学,我代表你爸爸给你,呵呵。”米诺将那瓶红酸辣椒双手递给我。
我喜欢吃酸辣椒,记得小时候高烧在床的我三天没吃东西,爸爸给我喂粥,粥里有放的红色酸辣椒,三天,药都退不了的烧却因为红辣椒而好起来了。
所以以后每年的春天,我都会和父亲在菜园种很多的红辣椒,我对红辣椒有一种感激之情,更有说不出的喜爱,爸爸不爱吃红辣椒,所以家里在秋季腌制的红辣椒只会有我一个人吃,吃辣椒不仅仅追求刺激,更多的是折磨自己后的快感。
米诺不吃辣。
米诺又从书包里拿出两盒费列罗巧克力。
“于墨墨同学,送你一盒,不用谢喔。”她歪着头微笑地看着我。
深红色的丝绒外壳,黄色的里布,从心形的玻璃可以看到一团团鸡蛋状的巧克力躺在一个个的坑洞里,甚是漂亮。
“这是我爸爸从法国带过来的,很正宗的。”米诺已剥好了一个巧克力放进嘴里。
“墨墨,你爸爸还好,你不用担心的。”我正准备问,米诺却猜到了我的心思主动说出来。
“嗯。”我向她笑笑,也尝了一颗巧克力,味道很细腻,丝丝滑滑地缠在舌尖。
同宿舍的李妍和周霞也回相继回到宿舍。
“刚在学校门口看到蒋小楚打扮着像个妖精似的好像要赴什么约会。家里可真有钱啊,那穿的牌子,估计明星都不起。”周霞又开始她的大嘴巴八卦。
“哼,那种骚狐狸,谁碰到谁倒霉。”米诺瞪着杀气的眼睛。
周霞闭了嘴没再说话。
米诺接到一个电话便乐颠乐颠地出了宿舍。
“墨墨,我先去玩篮球了。等下一起吃饭。”米诺头也不回就咚咚地下了楼。
说不上米诺是什么时候爱上打篮球的,我翻开奥数参考书开始复习。
三天后的奥赛,我代表清华实验学校参加全国比赛得了二等奖。
米诺跑过来高兴地抱着我,大声尖叫着“墨墨,你好厉害。”
而我唯一关心的是,三等奖有五千元奖金。
五千元,等于我爸爸要干很多很多的活,要晒很多很多的太阳,要饿很多很多的肚子。
五千元,也代表我不用找爸爸拿零花钱了,代表爸爸又可以吃上一顿肉了。
我将班主任刚给我的五千元揣在怀里,拉着米诺,存在了学校的银行。
我花了三十二元买了一小盒费列罗巧克力,放在米诺的课桌上,希望她喜欢。米诺却娇嗔地埋怨我,不该买这么贵的东西,她自己多的是钱。
我微笑地拍拍她的背。
刘珞阳侧过头微笑地向我道喜,他说,恭喜你。
父亲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过来的。
我挂掉电话,在众目睽睽下。
我站起来,低着头。
“我要请假。”我说。
刚走出教室,眼泪就流了下来。
一滴一滴,重重砸在水泥地上。
父亲说,哥哥和别人打架,进了医院。
我的哥哥,同胞的哥哥,比我大三岁的哥哥,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字形容他,他可以整夜整夜的不归,可以每半个月回家找爸爸要钱,可以拦住放学的我,让我找爸拿钱,然后,给他。父亲会经常拿着扁担,将哥哥赶着很远很远,父亲的青筋爆起,因为气愤抓着扁担的手微微颤抖,而我就躺在门后,悲伤地看着哥哥,孤独高傲的背影离家一步一步逃远。我不知道哥哥天黑了会住哪里,只知道哥哥混上了□□,整天和不三不四的流氓呆在一起,抢劫,放火,偷盗什么都干。有一次那群流氓将隔壁村的张大叔家的草房烧了,张大叔气着剁脚,不管有没有看到我哥,跑到我家就要我父亲赔钱,父亲坐在家门口那张灰黑的卧椅上,抽着手制的粗烟,不吭声。他只说了一句话。
父亲说:“我没有这个儿子。”
然后将焊烟摁熄,起身,进屋,将门关上,那一下午到晚上,爸爸没有出去干活,没有做饭吃饭,没有任何动作,犹如黑夜,死一般的寂静。
门外的张大叔骂声越来越小,以至被蛙声淹盖。
我回到宿舍,带上我的身份证和换洗的衣服,将所得的奖金从学校银行全部取出。然后离开学校。
67路车可以到达县人民医院。
我刚进医院门口,就看到了爸爸,爸爸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他倚在医院大门口侧边,重重地一口一口地吸着烟,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父亲看到了我,缓过神来,将烟踩在脚下。
“你到了,哥哥在五楼病房,去看看他吧。”
我跟着爸爸,一步一个台阶,来到507病房,哥哥的病房。
这个从我十岁开始就就没有再见过面的的哥哥,此刻他正紧紧地闭着眼睛,一脸安详,没有任何痛苦,只是脑袋上缠了白纱布,一层层的,很厚。床上挂着点滴,一滴滴地从导管器流向血管。
“你哥哥是昨天出事的,昨天下午进的医院,医院说,已经经过了抢救,过了危险期,现在就等你哥醒来了。”爸爸倚在墙上,眼神透过窗户望向远方。
我从书包里拿出刚得的奖金,5000元,递给爸爸。
父亲吃惊地看着我,他说:“这些钱哪里来的?”
“参加考试得的奖金。”
父亲收起钱,他打开门,出门,又关上。“我去交医药费。”他说。
我不知道哥哥这次住院会用多少钱,但我知道这一次用的钱绝对花了父亲很多很多的积蓄。那是他准备给我积赞的学费。
第二天早上,哥哥就是在这个时候醒过来的。
我和父亲在哥哥床旁的空间打了地铺,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模模糊糊地就听到哥哥在叫着要喝水,声音虽然极其虚弱,但是还是被一旁守着哥哥的父亲听到了,父亲赶紧给哥哥倒了一杯热水,用勺子一勺一勺给哥哥的嘴里喂水。
我看着哥哥看着开花板的眼睛,我已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看过哥哥了,记得小时候,我总是跟在哥哥屁股后面,跟着他去捕鱼,家乡前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小溪,哥哥就是脱去衣服,然后一跃跳入溪水中,撒入鱼网,等着鱼儿投网,我则拿着小水桶,蹲在溪边,高兴地等着哥哥的收获。那时候的哥哥不爱说话,父亲就在每天的傍晚回家的时候,给我们做一顿鱼炒辣椒,那时候,饭桌上是三个人。
后来,就只有我和父亲。
主治医院走进来,替哥哥做了检查,他说,过了两天就可以拆布出院了,你儿子恢复着很好呢。
父亲礼貌地道谢。
哥哥闭上了眼,没说话。
父亲给我交代了几句,嘱咐我好好照顾哥,他要回家下地,田地里的谷子等着打药。
我点头,目送父亲离开。
我定时地喂哥哥吃药,定时地叫护士换点滴药水,定时喂哥哥喝粥,吃饭,晚上的时候给他擦身体,虽然刚开始他有点抗拒,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经不习惯我对他肤肤触碰,时间真是个让人痛恨的东西,它不经人的允许轻而易举就改变了一些事。你看,哥哥不再是以前那个漂亮人见人爱的男孩,我也不再是那个整天跟在哥哥屁股后面跑的女孩。
第三天一大早,父亲就过来了。
护士正在给哥哥拆布,原来哥哥的左脑壳有一条很深的伤口,不过已经愈合,像是有个蜈蚣爬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拿好行李,三人坐着公交车,一路上没说话。
刚到家,父亲就从厨房端出一大碗熬的鸡汤,让哥哥赶紧喝下去补补身体。
哥哥没说一句话,接过碗一仰而尽。
“小于,以后不要混流氓了,跟着爸爸干活,外面不安全。”父亲点了一支刚卷好的烟。
哥哥没说话。
我端出刚做好的菜,放好碗筷。
今天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我们三个人团聚的日子。
父亲夹了很多很多的茄子堆在哥哥的碗里。
哥哥只是扒着饭,没有看爸爸一眼。
爸爸希望哥哥留在家不要再惹事。
可是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哥哥又走了,这是我十岁开始到现在,第一次的兄妹团聚。
下午的时候,我坐车回到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