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其五 ...
-
内院老夫人身边的宋婆子是张峦的远房亲戚。
要是认真按了辈分算,张峦还该叫她一声姨母。
当年张峦进薛府还是靠着当时在府里当奶妈的宋婆子疏通,后来张峦被调到三少爷身边,也亏了她暗里帮忙。彼时的他还不知道,那有点病怏怏、瘦巴巴的薛家三少爷是府中主子们心尖上的宝贝疙瘩,他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府里的僮仆小厮全都削尖了脑袋想往三少爷院子里挤。
那天,爹在把张峦送进府里时就牵着他的手,把他仅有的一件补丁衣裳包好,系在他背后,说,在府里要少说话多做事,凡事机灵点,多看看旁人怎么做,不要闯祸,要多与姨母亲近,那姨母也会凡事顾着他。姨母没有儿子,以后,他就是姨母的儿子。
虽然当时张峦不知道他怎么就成了姨母的儿子,但却从那时起,他就再也没看过爹。
后来懂事了,才从姨母口中得知,他爹将他卖给了薛府,用了五百两,签的是死契,按得是他爹的拇指印。
张峦的一辈子就被一张卖身契拴在了薛府里,当牛做马,生是薛家的人,死是薛家的鬼。
他心里其实是没有怨恨的,比起跟着爹挨冻受饿,头顶的瓦片连雨水都遮不了,在薛家为奴为婢起码还有个不漏风的窝可以睡,当时的他已经很满足了。
或许是在薛家的日子太过安逸,他对小时候的苦日子的记忆早已模糊了大半,甚至是记忆里爹的模样都模糊了,估计哪天他们在街上遇到,张峦也认不出来。
初到薛府的晚上,年幼的张峦还会因为害怕陌生环境而啜泣,晚上做梦都会梦到爹突然来接他回家。
梦那时每天都在作,也在随着时间,慢慢减少,到现在,他晚上最多作作春梦,梦见那些个勾栏院都被他买下来,自己做了老板,丫鬟扫红做了自个儿媳妇,还有了身孕,他肯定那是个儿子,然后梦继续,他从梦里笑醒。
第二天,一觉醒来,张峦就发了懵,去托了内院的丫鬟找宋婆子。
宋婆子一来,他劈头就让她帮自己向夫人探探口风,问问三少爷院子里的丫鬟扫红怎么个处置,算算她年龄也该婚配了,就这么摆着,三少爷也没个纳她做通房丫头的迹象。那人,他三少爷不动,那他张峦可就要动了。
宋婆子听了张峦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脸色马上就变了,啐了他一口,又看了看四下无人,骂道:“你这王八羔子口没遮拦!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张峦被骂得脸色惨淡,也意识到自己又发痴了,忙道:“姨母说的对,姨母说得对,瞧我这张嘴,也没个把门的。”
宋婆子敛了敛:“再说了,人家三少爷什么心思,你倒是晓得。”
张峦咧着嘴,凑到宋婆子旁边,悄声附耳:“我怎么不晓得,姨母你又忘了,三少爷从小就厌烦女子近他身,所以他院子里除了扫红和一个从小伺候他的婆子,其余全是小厮,要他与女子肌肤相亲,他怎么肯!”
宋婆子一把推开他,“就算那样,扫红那小妮子出了名的心高气傲,又怎么肯跟了你!”
张峦嘿嘿道:“这可就要靠您游说游说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包碎银,“这是我孝敬您老的,先拿着,不够再给我提,麻烦您帮忙问问那扫红是个什么心思,再探探老夫人、夫人那里是怎么个想法,我也好拿个主意。”
宋婆子心里冷哼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手上银子拿得也很顺手,“姨母肯定是帮你的,你就等消息吧。”人转身就走了。
张峦他爹说,他以后就是姨母的儿子,字面上是的十分情真意切的模样。
少时的张峦或许会存了幻想,以为有那八竿子打不到的亲戚关系姨母就真拿他当回事了,殊不知那些有着血亲关系的都还斗得鱼死网破呢,那层薄薄的、表面上的关系真的没有啥威力,只不过在拉帮结派的时候用来装点门面的。
人们有时只认真金白银。
张峦回了屋子,见里头的人才刚起来,一脸惺忪,头发也未梳理,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咋看之下竟瞧着像个丫头。
张峦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长得真瘦。
张峦的瘦是健康的,瘦了也不让人觉得单薄。可眼前这人就是纯粹的瘦弱,像是田地里的麻秸秆似的,一折就要断,脆弱的很。
几天相处下来,他们也没怎么说话,不,那小子就像哑巴似的,一个屁都不放一个,这话都是张峦在说,问了他叫什么,他不说。问他,他是怎么进府的,家中可有父母啊,他还是不说。屋子里这几天也只听得到张峦的声音,他倒好,偶尔点个头,要么就低头沉默,要么就躺着不理张峦,张峦怀疑他以后跟他说话都要自言自语下去了。
难道这小子真是个哑巴?
张峦确实有听见人叫他小哑巴,以为只是个绰号罢了,没想到还真是个小哑巴。
反正小哑巴的名字他也问不出,索性张峦也开始小哑巴小哑巴的叫,院子里的人渐渐也都这么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