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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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风以前是个执着的人，现在也是。
他锲而不舍地打听着自己的过去。
可在此事上万花谷着实不是个好地方，喜欢出门的弟子要么行医在外要么他不认识，认识的看起来都是些宅在谷里不闻窗外事的，提起“纯阳洛风”四个字，个个都朝他摇头。
但总算也有少数不摇头的。于是好歹东一言西一语地拼凑齐了自己的过往--幼年入纯阳修道，师承谢云流，谢云流出走后静虚一脉在纯阳宫地位一落千丈，他一边照顾师弟师妹（白术原话是“一把屎一把尿又当爹又当妈”）一边想找出证据为师父还一个清白，所以少年持重行事沉静（曲风原话是“从此丧失了人生的乐趣”）直至在宫中挡剑而亡。
洛风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为以前的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
煮着茶的吴岱看见那个总在谷里闲晃的清俊道长愁眉不展，同情地招呼他过去喝茶。洛风端起茶杯习惯性地问上一句：“你知不知道纯阳洛风？”
“容我想一想，”吴岱转了转眼珠，洛风殷切地等，却见吴岱晃了晃见底的茶杯，“茶没了，道长烹一壶？”
有求于人只好听命。洛风按着他的嘱咐去做，手忙脚乱，被炉火熏花了半边脸。好容易教吴岱满意了急忙追问：“快说快说，想起什么？”
“纯阳洛风啊……”吴岱认真地思索着，“我想起我不认识他。”
洛风顿时想用茶饼糊他一脸。
这么一对比……他觉得裴元真是可亲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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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被曲风无情地嘲笑：“哈，哈，哈，居然还有人上那个茶痴的当。”
洛风飞起一脚：“还不快想！”
“在想呢在想呢，我知道的都差不多跟你讲了。”曲风闪身，摸摸下巴忽然问，“哎，你功夫没落下吧？”
“我……没。”洛风略有点心虚。其实他一身修为倒是俱在，只是不知为何运气出剑总有点不灵光。
“那好，”曲风笑得不怀好意，“先帮我个忙。”
吃一堑长一智，洛风登时警惕三分，“干啥？”
“我最近改良了几个木甲人。”曲风一脸的纯良无害，“你替我看看对付起来是不是会比以前难。”
洛风松一口气。曲风每天的工作其实相当无聊，总结起来就是放木甲人名曰考验实为吓唬刚入门的师弟师妹，和残害无辜的梅花鹿以供师弟师妹练针，偏偏他乐在其中。刚开始无数新拜入万花的弟子对着他的木甲人束手无策急红了眼眶，后来大家都学聪明了，等习得了豌豆炮再来找曲风，几道气劲飞过去木甲人就剩满地残肢，留下曲风脸色青黑地重新拼接。
曲风痛定思痛，决心痛改前非。
洛风很乐意增加曲风的工作量，眉飞色舞地拔剑。
“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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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风在笑。大声的，连续地，眼泪都快出来了地笑。
“忘了跟你说，”曲风也笑眯眯地看着他，“纯阳洛风啊……”
他故意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说：“是个蠢货。”
洛风使劲瞪他。
身上粘着好几个小小的机甲人，正在不停地挠他的痒痒。洛风没有提防这一手，笑得浑身上下都软了，那几个木甲人好似长在他身上，怎么都甩不脱。
洛风正要好汉不吃眼前亏地求饶，忽然看到了救星。
裴元从孙思邈那里下来，听见这边的动静，眉头微皱：“在吵什么？”
曲风悄悄地溜了。
“裴……元……”洛风笑得滚在了地上，“快来……帮忙。”
裴元看他笑得古怪，又扫了眼黏在他身上的木甲人，一怔，忽然明白过来，也有点忍俊不禁。半蹲下来运指如飞，将木甲人的关节卸去。洛风长长吐口气，浑身笑脱了力，趴在地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裴元想了想，手指移到他腰上，缓缓揉着某个穴位。洛风觉得胸口的酸痛渐渐散去，舒服地哼了一声，终于缓过劲来：“指法真好，再往下捏捏。”
裴元骤然收手，站起身：“起来。”
洛风在地上赖了一会儿，见裴元没有再帮手的意思，自己拍拍土爬起来：“裴元我以前功夫厉害吗？”
“一般。”裴元转身往落星湖走，洛风紧紧跟上去：“比你如何？”
“连紫虚子一剑也拦不住，你说呢？”裴元淡淡道。
“哼。”洛风理了理一身褶子的道袍，“好歹我是剑魔的大弟子。”
裴元懒得与他分辩，过了好一会儿洛风听他说：“你尚未康复，动武伤身。我封了你几处穴道，经脉也未通。”
“居然是你！”洛风一跳三丈，又几分自得地昂起头，“看我以后找曲风算账。”
裴元扫他一眼，并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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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万花住了这么些天，裴元的脾气，洛风也算摸了个清楚。
比起他那些看似纯厚善良实则吃人不吐骨头的几位师弟，裴元其实相当好对付。
他怕吵。
只要是不触及他为人做事原则的事，洛风在他耳边翻来覆去念上十好几遍，往往也就松口答应了，落得个耳根清净。
虽然代价往往是沉重的。譬如眼下。
“裴元……”洛风拖长了调子拽着他不放，第二十三遍念叨，“帮我恢复功夫嘛。”
他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下，多大的人还撒娇啊。不过没有旁人，洛道长也就厚起了脸皮。
裴元终于受不了，啪地扔下手里分拣的药材，站起来瞪他。洛风知道自己又成功了，双眼亮亮的。裴元叹口气：“你自找的。”
他把混杂在一起的药草留给瓦力，拍拍机甲人的头让他分门别类包好，自己起身拿个小坛子去装了满满的药，推给洛风：“去烧水，用院里的大铜缸。”
“……这么多药我要喝到哪天？”洛风结舌。
裴元冷冷道：“给你泡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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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风把自己浸在浴池里，温热的药水竟然有股清爽好闻的味道，让他舒服得轻轻打了个颤。好似有股热气从水里一直钻到了血管，在他全身上下流窜个遍，说不出的惬意。
他轻声哼着小曲，撩起水洗了洗脸。
这时候裴元推门进来。
洛风一惊，猛地往水底一钻，只留个脑袋在水面上。药材熬出来的水是黝黑的，倒看不见底下一片风光，他难得脸红起来：“你……你……”
裴元把手里抱着的大毯子往地上一铺，不以为意：“洗好了？”
“还、还有一会儿，”洛风不自在地盯着他，“你先出去我穿好衣服就来。”
裴元奇怪地看他一眼：“穿衣服做什么？”
若不是知道裴元的性格，洛风一定以为自己是被调戏了。
他偷偷看着裴元的一脸正色，止住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你……来做什么？”
“给你渡穴。”裴元随手把长长的针带一扔，大大小小的金针银针晃花了洛风的眼，“这次要打通全身经脉。”
以前裴元也每天给他扎针，不过都是在肩背手脚上插几针，隔着道袍他仿佛也知道穴位长着哪里，洛风现在才终于醒悟过来这一回不一样，得脱了衣服。
他有点尴尬：“那、那……”结巴半天说不出话，心想又不是黄花闺女我怕个什么，定定神唰地从水里跨出来。裴元扔了张帕子过去：“擦干净躺好。”
洛风擦着身上的水，真心觉得裴元正儿八经地说着这种话……真是那个啥，那个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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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风规规矩矩躺好，厚厚的白毯子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又轻又软很是舒服。裴元坐在旁边，拈着根针神色郑重，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全身上下。
镇静，镇静。洛风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那家伙只是在思考怎么下针而已。
可再怎么提醒也没用，洛风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裴元的目光像是刀一样，让他仿佛缺水一般呼吸逐渐乱了起来，心里一慌，下意识地抬手遮住重点部位。
裴元微微愕然，忽然明白过来他在别扭什么，竟轻声一笑：“你躲什么。”
洛风又脸色泛红地把手放下。裴元把针蘸上一层药汁，在火上烤了烤：“多少人求我施针也求不来。”
洛风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吃痛地“啊”一声。裴元已经一抬手把针插到他胸口，一阵刺骨的疼，几乎让他眼前发黑。
往常施针虽然也有些疼，却不似今日这样厉害。洛风不知道本该如此还是裴元有心要报复，疼得只好两只手紧紧拽住身下毯子，指尖发白。
偏偏裴元还不让他拽，一针一针不住往下扎，一边扯开他紧握的手：“放松，别憋着劲。”
“麻沸散……！”洛风咬牙切齿地分外想念起这样东西。
裴元瞥他一眼：“你得自己运气在经脉里游走几个周天，须神智清明。”
洛风只好忍着，这一次是真的疼到骨子里去了，他满头冒汗，几次挣扎着要坐起来，都被裴元硬生生压回去。
疼得太过的时候他试图想些别的事来缓一缓，不过前尘如烟云散，好像除了裴元别的事总是空白。他想裴元若是存心整他以后定要在他看书的时候抓几只蝉来养，又想真是疼啊也不见他手底下缓上一缓，熟极而流的样子，也不知手底下治过了多少人。
若找他治病的是个大姑娘，那岂不是赚翻了？洛风模模糊糊地想，有点想笑，想不出裴元那时候的样子，又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烦恼，好像想到裴元很多次在各种各样赤裸裸的身体上扎针就有点堵，却不知道为什么。
裴元手下停了停，大约是快要结束，像是早些时候那样轻轻地在他穴道附近揉，金针落得缓而慢，痛楚却翻了倍。洛风看他袖口卷起一截，露出白得亮眼的手腕，依稀可以看到上面凸起的青筋。
他疼得有些意识模糊，裴元大约是看他眼神不怎么对，抬手拍了拍他额头。
那截手腕从眼前晃过，洛风忽然仰头一口叼住。
裴元下意识往回缩，洛风却咬着不放。他皱着眉，却没有呵斥，只是迅捷地布下最后三针，对洛风说：“好了。”
洛风费力地眨了眨眼睛，松开了口。他其实没怎么用力，只咬出一圈的红印，没有破皮，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个举动，好像疼得没有力气思考了，又好像还有些委屈。裴元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把衣袖放下来。洛风的睫毛被汗水糊住了，他看不清楚裴元有没有生气，抓住他轻轻哼了一声：“疼。”
裴元塞了一颗丸药在他口中，顺手拂上他的睡穴：“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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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力很听话地在前屋分拣药草。
它是个勤劳的机甲人，很喜欢裴元给他的工作。不过主人现在去哪里了呢？瓦力有点想他，关节微微涩起来，好想有人来上油啊。
旁边一间屋子传来人的声音，瓦力停下手里的工作，小步小步跑过去。
咔，来帮瓦力上油，咔。
它在屋前停下，因为主人有些时候不喜欢打扰，所以它打算先从门缝里偷偷去看他在干什么。
咔，好奇怪，主人压着那个道长呢，咔。
道长一直挣扎，他很痛么？咔。
咔，跟瓦力喜欢的咸鱼真像，咸鱼也翻不了身，道长也翻不了身。
咔，主人抱着道长出来了，咔，瓦力继续去分药草，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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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看着睡过去的洛风犹豫了一小会儿。
若是以前，他从来都是施完针就走，病人的事他从来不乐意多管，扔在地上睡一夜又如何？第二天自然有人来他面前千恩万谢，感激涕零不尽。
不过洛风大约不会。
可能醒了之后还喋喋不休把这件事在他耳根边说上好多天。
裴元垂下眼看着方才疼得脸色发白的纯阳道长，微微叹口气，将人抱起来。
真是一时失手，捡回个丢不掉的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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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洛风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裴元床上，而后者卧在一旁的竹摇椅上，用医书挡住脸，睡得正熟，随着呼吸胸膛轻而缓地起伏。
身上倒不疼了，洛风看见裴元一只手垂在椅侧，上面还有淡淡的齿印，愣了一愣。
窗扇没有关严，一线清晨的日光漏进屋来，洛风推开窗，天边云层染着金边，晴昼海花繁似锦，暖意如春。他忽然觉得万花谷真是个好地方。
瓦力正在院子里晒刚刚采摘回来的药草，听见动静转过身，挥舞着细细的胳膊和他打招呼。
“咔，早上好，咸鱼道长。”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