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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伊尔佛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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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结束之后,浮竹便叫来仆人,命令他传召伊尔佛特。
一想到要同自己的兄弟见面,并且不得不以[西境之王]的身份质责他的罪过与暴行,浮竹就觉得两个太阳穴隐隐作痛。在书桌边的扶手椅中落座之后,他自己动手冲了一杯热茶,然后一边嗅着蒸腾的水汽一边抬头打量着墙壁上的几幅油画。
他的母亲芙雷雅公主拥有一头漂亮的金发,一双碧眼总是郁郁寡欢。是啊,她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呢?为了政治目的,她年仅十四岁就被迫离开家乡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并且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但是这个男人从未关心过她,也永远不会爱她,除非必要,他甚至不愿意同她多说一句话,哪怕是称赞她的眼睛有多么美丽,或者在今天的舞会上,她表现的多么迷人而优雅,几乎倾倒全场。
但是不论她的美貌征服了多少人,却永远无法撼动丈夫的心。他只是把她当成一场政治交易的附带品,或者是一件能够为他生下继承人的工具。每个星期的那么几天,他在深夜喝的醉醺醺地爬上她的床,粗暴地行使丈夫的权利和义务,然后在天亮时穿上衣服离去,丝毫不理会妻子蜷缩在被子下面泪流满面,宛如一只受伤的小兽。
她才19岁啊,当别人家的女孩还聚在沙龙里痴迷于白马王子的童话时,她却躺在血床上恐惧地尖叫着生下第一个儿子。但是她的丈夫只是抱着自己的继承人满意地开怀大笑,连一个感激的吻都没给她。
几十年后,他终于因为身染痼疾病逝了,但是,这种会在体内潜伏很长时间的肺病居然传染给了妻子!他真该死!当宫廷医师们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生下东狮郎之后便死了,短暂的一生只剩下痛苦和哀愁,连片刻的幸福也未曾享受过。
那年浮竹已经14岁,当他登上王位的时候,整个西境已经陷入群雄割据的混战时代。由于忠于维兰德家族的贵族太少,兵力不足,而且士气低落。除了御驾亲征之外,他想不出别的方法可用。但是平定[沼泽之地]的时候差点要了他的命。连绵的阴雨和潮热的湿气引发了他剧烈的哮喘和伤寒,倘若不是宫廷医师从当地的老农那里得到一幅偏方并且放手一搏,那么,现在的浮竹王子已经躺在坟墓里陪伴先王了,而整个西境也将不复存在。
不过,倘若他真的能够与父亲在地下相会,一定会狠狠地揍他一顿!就是这个昏庸无能的统治者把富饶美丽的西境变成了一盘散沙,在他死后,儿子从他手中继承过来的只剩下一堆烂摊子!作为丈夫,他简直是折磨妻子的魔鬼和恶棍;作为父亲,他把三个[制造]出来的儿子扔在孤苦无依的世上,从未想过要对他们微笑,或者亲吻他们的额头。
因此,当浮竹成为西境的统治者之后,便命令仆人将丽泉宫内所有绘有父亲尊容的画像全都摘下来扔在仓库里发霉,他才不想让这个自私自利的男人继续留在墙壁上耀武扬威地干涉他们的生活。
安德烈·维兰德,你已经死了,永别了!
“殿下,伊尔佛特王子求见。”门卫用力一拄长矛朗声通报。
浮竹打个手势允许放行。当久别重逢的兄弟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进小客厅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伊尔佛特的个头长高了许多,他已经不再是离别时的那个青涩的少年了。
金发碧眼,以及一脸冷漠轻蔑的表情——不!他长得同父亲如此相像,除了头发的颜色之外,那种容貌和身影简直如同安德烈·维兰德再生!
浮竹忍不住去揉眉心,他的头疼的更厉害了。
“我等了你很长时间,”伊尔佛特坐在书桌对面,满脸的不高兴,“你首先接见了海燕,然后才轮到我。难道那个海盗出身的冒牌贵族比你的弟弟更重要?”
想起海燕曾经说过的话,浮竹连忙仔细地端详伊尔佛特的脸,但是并没有发现受过伤害的痕迹:“他动手打你了?”
伊尔佛特哼了一声:“他不敢用力,这个奴才,不然的话你一定会杀了他的——你会这么干的,对吧?”
浮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听我说,伊尔佛特,志波海燕不但是受人尊敬的领主,还是一位高尚勇敢的战士。我一直把他当作可以信赖依托的兄弟来看待,相信我,同他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你也会喜欢他的。”
“没错,你把外人当兄弟,却把我当作麾下臣子!”伊尔佛特愤怒地抬高了下巴,目光落到芙雷雅公主的画像上,“我毕竟是个私生子,是一个卑贱的乡村妓女生下的野种,换做我是维兰德家族的长子,也不乐意同这种出身的家伙称兄道弟!”
“我从未这样想过!”浮竹抓紧了扶手,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诸神在上,伊尔佛特,你可不可以不要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上!”
“那你为什么册封海燕为摄政王?”伊尔佛特翘起一条腿,两眼咄咄逼人地直视着浮竹,“我在门外都听见了!你的兄弟近在眼前,而且还没有死干净,你为什么宁愿把权杖让给外人?”
浮竹恨死伊尔佛特现在的样子了,每当父亲检查他的功课时,脸上的神情便与他如出一辙:嘴里叼着烟斗坐在皮椅上,不停地用一把铁戒尺敲打着掌心,并且命令仆人把房门都关上。每当这个时刻来临的时候,站在一边的母亲便会吓得瑟瑟发抖,倘若她为儿子求情,他便连他们母子两个一起打,那场景能让宫里最勇敢的士兵都躲得远远的。
诸神保佑,伊尔佛特只是长得像安德烈·维兰德而已,千万不要让他变成像父亲那样冷酷专横的人。
“我没有别的选择,东狮郎年纪太小,我担心丽泉宫的权术斗争会把他当作王位上的木偶那样摆弄,至于你——伊尔佛特,事实证明把[后花园]托付给你管理是一个天大的错误,而这种错误我不想再犯第二次。”
“你这是什么意思?”伊尔佛特怒火冲天,“只是几个微不足道的农夫而已,当这些又脏又臭的无赖触犯法律的时候,我就有权力施行领主职责去惩罚他们!不仅是我,整个诺兰多大陆的贵族都这么干过!”
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做的是错事!他怎么可以如此执迷不悟,如此铁石心肠!
“我听说你把农夫的孩子们围进猎场,然后放狗去撕咬他们,并且强迫他们的父母在一边旁观整个过程。”浮竹极力按捺住满腔怒火,他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个地狱般的场景:孩子们尖叫着四散奔逃,他们的父母在卫兵的长矛后面,一边诅咒着众神一边绝望地捶胸顿足,哀声震天。
在伊尔佛特所做的所有恶行中,他最无法容忍的就是这件!
“阿,”伊尔佛特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肯定的手势,“那群小老鼠......”
“那是一群孩子!孩子!上帝啊!你怎么下得了手!”浮竹终于失去了冷静,他扑过去,一把揪住伊尔佛特的衣领将他拎起来,激动地怒吼着,“伊尔佛特,我把[后花园]托付给你,是希望你能够保护那里的子民,而不是让一群毫无人性的猎狗撕碎你的良心的!”
那一瞬间他真想动手打他,但是,当浮竹从伊尔佛特那双碧绿的眼睛中读出惊恐的神色时,他便想起了母亲——她总是用这种眼神盯着动手打人的父亲,犹如猎人枪口下受惊的小鹿。
“你这个畜牲!”于是浮竹松开了手,跌坐回椅子里捂着剧痛难忍的胸口喘着气,“卫兵!”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了——而且必须这么干。因此他动手去摇桌面上的铃铛,并且在一张羊皮纸上匆匆写下几行字,当卫队长仙太郎带领五名侍卫走进小客厅听候吩咐时,他已经在上面盖上维兰德家族的徽章,并且将那张羊皮纸交给卫队长:
“传我的命令,伊尔佛特·维兰德将被剥去领主头衔以及名下所有产业、封地。”
“你不能这么干!”伊尔佛特激动地跳起来去抢那张羊皮纸,但是两名侍卫冲过去将他狠狠地按在桌面上。
“将伊尔佛特关进忏悔塔,除非得到我的许可,否则的话任何人不得私自探视他,也不准同他交谈。”浮竹不敢去看弟弟的眼睛,他知道自己一旦这么做就会再一次地失去勇气,“除非[后花园]的农夫为他求情,或者他本人愿意在众神面前发誓悔过自新,否则的话.......”他闭上眼睛,感觉到一阵阵的晕眩和恶寒——[原谅我,伊尔佛特,我不但是你的哥哥,还是西境的统治者],“......否则的话.......永世不得释放.......”
这几个字几乎用尽了他平生所有的力气。浮竹趴在桌子上,用颤抖的手掌遮住自己的眼睛。
“我即使是一条毒蛇,也不会向自己的亲人露出牙齿!哥哥,在这一点上你要比我残忍的多!”
当伊尔佛特被士兵带走的时候,他一路高声大笑,那声音让整个丽泉宫都在夜幕中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当这恐怖的笑声终于消失在小客厅里后,浮竹在恍惚之中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他睁开眼睛,从污浊不清的视线中勉强辨认出卫队长仙太郎的面孔,他正在紧张地盯着他,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吓坏了:
“大人!请您坚持一会儿,我马上派人把医生叫来!”
好长时间内,浮竹都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后来他一低头,发现放在桌面上的空白羊皮纸上滴下了几行血滴——唇边传来温热的水流,浮竹站起来,试图用手掌去捂住它们。
在他昏倒之前,仙太郎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身体,同时惊慌失措地高声呼喊着寻求帮助。
海燕说的对。
浮竹模模糊糊地想,他太累了,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