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痴（短篇集）》季无云

6、将错就错

　　【简介】她压下心中的慌乱，心想有什么好怕的，她和他喜欢的人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只要小心点别露了馅儿……这一辈子，他都是她的了！

　　她放下手中的汤勺，唇边弯起，露出一个轻微的笑意。能给喜欢的人洗手做羹汤，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她以前不懂也不屑，现在却甘之如饴。

　　将汤盛入碗中，转身刚要端出去，冷不防见苏靖云斜斜倚靠在厨房门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目光清冷，幽深的眼底晦暗不明。

　　她吓了一大跳，手上不由一抖，汤洒了。

　　他笑着走了过来，神色中阴霾尽散，只剩下温柔和宠溺了：“没烫着吧？”

　　“没有。你无声无息站在那里做什么？”

　　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洗碗重新盛汤，以掩饰心底的慌乱和心虚。方才他那个眼神……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

　　“我来吧。”

　　他接过她手中的碗，端出去。并且体贴地给她拉开椅子，盛好饭。饭桌上，他一直很照顾她，几乎是她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想要什么，完全就是个温柔体贴的好男友范本。

　　她心中那种不踏实的感觉，这才稍稍平息了下来，偷偷舒了一口气。

　　其实有什么好怕的呢？她和他喜欢的人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只要小心点别露了馅儿……那么这一辈子，他都是她的了！

　　“思思，吃好饭你就去休息吧，我来洗碗。”

　　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心底却泛起了不为人知的苦涩。

　　好可惜……

　　真的好可惜，她不是易思思，她是易思聆。

　　（一）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一样的，易思聆从小就明白这一点。就算父母家世相同，同一时间出生，长得也一模一样，最终也会踏上不同的路……就好比她和双胞胎妹妹易思思一般。

　　可惜，与易思思的活蹦乱跳不同，她先天心脏不好，从出生开始几乎就是医院常客，无法去学校，去工作，也无法和朋友笑闹。

　　她很嫉妒易思思，而这种嫉妒，在遇到苏靖云后，达到了顶点。

　　还记得那天，阳光正好，她却犯了懒，拒绝了易思思陪她出去散步的提议，靠在床头看起书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再次抬眼，无意朝窗外望去的时候，却见易思思同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站在一起，有说有笑。

　　男人长得很好看，完全就是她喜欢的类型。

　　那时她还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报以欣赏的目光多看了几眼。但在后来，他和妹妹交往日渐密切了起来，妹妹来医院看她的时候，就会把他的好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靖云真好，我只是多看了那个项链一眼，他就偷偷买下来当惊喜送给我了！”

　　“今天靖云到学校去接我，班上的女生们都看呆了，差点就拜倒在了他的西装裤下，哈哈！”

　　“哼，他的桃花也太多一点了！气死我了，我要等他打一百个电话以上再接！”

　　“靖云他……”

　　易思聆听了只是笑笑，为妹妹找到这样的男朋友感到高兴。

　　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想大概是那一晚，她站在窗前发呆，无意瞥见苏靖云送易思思回家，两人不知道闹什么别扭，易思思挥起拳头直往他胸膛上招呼。

　　他让她打了个够，末了才捉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不知道他哄着易思思说了什么，易思思的情绪渐渐平息了下来，转身回家。谁知脚下趔趄，差点没摔倒在地上。

　　苏靖云无奈地走过去，蹲下身子替她系鞋带，起身的时候，他似乎很不经意地往楼上瞥了一眼……

　　昏暗中，那双墨黑的凤眼，仿若黑曜石一般光华宛转，摄人心魄。

　　易思聆惊得急忙躲开，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的房间没开灯，他根本就看不见她的！

　　她的心跳得飞快，难以负荷一般，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曾以为要爱上一个人，需要漫长的时间去了解和相处，却不想只此一眼，他从此就刻入了她心中，让她百味尽尝。

　　渐渐的，她忍不住设想，要是那天她和妹妹一起去散步，情况是不是会有所不同呢？也许这个男人会成为她的男朋友，而非她妹妹的。

　　执念就是这样产生的，不知不觉间，侵蚀了她整颗心，却不得不压抑着……直到易思思出了车祸，忘记了所有的事情，才给了她一个机会。

　　父母见她如此偏执，只能叹息着答应了她：“我们会帮你瞒过苏靖云的，从此你就是失忆后的易思思。”

　　然后，她代替自己的妹妹，站在了他的面前，在他的目光下，紧张得手足无措。

　　苏靖云只是拍了拍她的头，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依我看，以后你还是别开车了，马路杀手小姐，免费的司机就在你面前，你还不用！”

　　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可耻的快乐。

　　她微微垂下眼睑，笑着点了点头，说：“那以后就交给你了。”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了？”

　　他狐疑地瞥了她一眼，易思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忍不住紧张了起来，这让她显得有些拘谨。

　　“我……”

　　苏靖云也没多想，只是笑了笑，拥她入怀，在她耳畔低笑：“这样也好，我省心。”

　　易思聆偷偷松了一口气。

　　难道以后只能模仿易思思的行为举止了吗？要知道一个人失忆前后，本身的性格是不会怎么变化的。唯一的办法，只能先模仿易思思，然后慢慢变成自己的性格，让他潜移默化地接受了。

　　她想得很简单，实践起来却很难，很累，曾几度她都想破罐子破摔了，但一见到他，那些烦躁的情绪立刻化为乌有。

　　苏靖云一直试图帮她找回记忆，比如带她去常去的餐厅，第一次约会的地方等等……几乎是把以前的场景复制到了她的面前。

　　如果是真的易思思，没准儿真能想起什么，可惜她不是。

　　她只能在他失望的目光下，摇头：“有句话叫顺其自然，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我们现在还在一起，所以过去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她笑着说这句话，很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却积满了苦涩、嫉妒和内疚，仿佛要将她心给撑破。

　　苏靖云先是一愣，随后勾唇一笑，竟是释然了：“思思，你说的没错，是我拘泥了。”

　　那以后，他就放弃帮她找回记忆的想法了，易思聆也轻松了不少，专心地进行着她的角色扮演游戏。

　　苏靖云是个上班族，虽然工作不算忙，陪她的时间却也不多。易思聆就趁他上班的时候，去医院做例行的检查等等。她回家看了下易思思，易思思恢复得很好，除了失忆之外，又蹦又跳活力十足，跟以往没什么区别。转了学校后，正被几个男孩子热情地追捧着。

　　易思聆正在跟母亲说话，冷不防听到易思思夸张地大叫了一声：“姐！你手机上的是姐夫的照片吗？太帅了！”

　　易思聆先是一僵，随后才扯起唇角笑了笑，点头。

　　易思思捧着脸颊，嘿嘿直笑：“真不错！我以后的老公人选有范本了，照着姐夫这个样子找一个就成！什么时候把姐夫带来给我见见呀！”

　　她敢吗？

　　恐怕苏靖云一见到易思思，就会知道她是个冒牌货了！易思聆望着妹妹那一片晶亮坦然的双眼，心里不自觉抽痛了一下，负罪感仿若丛生荆棘，缓缓勒紧她的胸口，痛得她几欲窒息。

　　她仓皇逃走，把自己关到卧室中，吃了药，等情况好转了后，立刻离开了这个让她喘不过气的地方。

　　夏去秋来，天凉了，街道上落叶纷飞，日渐萧索。

　　易思聆站在落地窗前，安静地注视这一切，冷不防被一条修长的臂膀拥住，落入了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里。

　　苏靖云闷闷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思思，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你笑得没有以前多了。”

　　“我……所有的东西都让我感到陌生，回忆过去，脑中全是空白。”她瞪着他，轻哼了一声：“你真霸道，就这样，还不许我惆怅会儿吗？”

　　他忍俊不禁，“这么多感慨！你快成哲学家了。”

　　她瞪着他。

　　他看着她，突地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低头看着她笑：“别这么看我，我会想吻你。”

　　易思聆觉得喉咙有点干，心跳如雷，期待着也紧张着，一时间忘记了如何反应。就在他俯下头，唇即将落下时，她猛地推开了他，大口喘着气，扔下一句“对不起”就往屋里快步走去。

　　吃了药了，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才惊觉自己的举动，可能造成什么样的误会。她去解释，他却主动说是自己太急切了，应该给她适应的时间。

　　而在那以后，他主动和她保持了一些距离，不再轻易做出什么太亲密的举动。这让她觉得又感动又失落。

　　（二）

　　易思聆身体底子很差，天气凉了，容易生病。某天晚上睡得正舒服，突然就发起了烧来，身上一阵火热一阵冰，她本想吃点药，等到天明再做打算，却被苏靖云发现了，立刻火急火燎地送了她去医院。

　　趁苏靖云去挂急诊号的时候，她强忍住虚弱感，走到急诊室对医生说了一句话——不要告诉他她有心脏病。

　　医生诧异了下，点了头。

　　易思聆这才放心下来，靠在椅子上，微微阖上了眼睛。苏靖云很快走了回来，将她抱到了病房中，办完了所有的手续后，才歇下来。

　　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她躺在病床上打点滴，头昏脑涨，却没有一丁点睡意。大概因为生病的人格外脆弱，见他为她忙前忙后，虽不怎么说话，可那股子沉默的温柔，相当让她动容。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问出了一句想问很久的话：“你喜欢以前的我多一些，还是现在的多一些？”

　　苏靖云扶着她的身体，喂她喝了一些水后，墨黑的眼注视她很久，才缓缓说道：“我喜欢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却希望你像以前那么快乐……你好像有很多心事。”

　　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个很轻很轻的笑容，心里像蜜一样甜，却忽视了他手上的查血化验单，还有他那一瞬间的若有所思和怪异。

　　这句话让她快活了很久，笑得也比往常更多了。可惜这偷来的快乐是那么短，譬如日出月落，譬如花开花谢，仿佛历经许久，当回过头去时，却不过一霎。

　　这是她一直都明白的，只是没想到结束得会那么突然。

　　易思思一直对帅哥姐夫很感兴趣，想要见一见，可易思聆哪能答应呢，一而再再而三地绕过去。没想到易思思对这件事执着得很，居然独自跑来了这座城市，打电话叫易思聆去车站接她。

　　易思聆怕她和苏靖云见面，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却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猜猜我在哪儿？”

　　她的眼皮重重跳了几下。

　　“我在你身后，你转过来就能看见我了。”他的笑声从电话里传来，如此遥远。

　　她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她在家中，四周空荡荡的，未见一人。电话中，却那么人声嘈杂。

　　电话断了。

　　她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了开门的声音，随后苏靖云走了进来，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下一刻，易思思从他的身后跳了出来，笑嘻嘻地说：“姐姐！我跟姐夫很有缘呢！没想到能在路上遇到他。”

　　她僵硬地笑了笑，不敢去看苏靖云的眼睛。

　　苏靖云却走过来，轻轻拥着她的肩：“没想到你还有个妹妹，性格跟以前的你很像呢。”

　　她偷偷松了口气——苏靖云暂时没想到别的地方去、可是他说出的话，依然让她感觉害怕。

　　三人同桌吃饭，她看着苏靖云和易思思有说有笑，两人看起来那么契合。

　　愧疚和不甘交织成了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将她网罗其中。身上不住地发冷，藏在桌下的手也颤抖不停。她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波涛汹涌。

　　易思思在这里玩了几天，易思聆就失了几天的眠。

　　辗转反侧，不得安宁。

　　她很害怕，怕易思思想起什么来，也怕苏靖云察觉出端倪。她觉得必须做点什么事来，让自己踏实一些才好。

　　她想了很久，才有了主意。

　　某天他正坐在书桌办公，她缓缓挤到了他的怀中，将他的腰紧紧搂住，汲取温暖一般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见他没有反应，报复性地在他胸口咬了一口。

　　他身体一僵，下一刻，顺势将她打横抱起来，压倒在了旁边的床上，不满地俯视着她：“喂喂，每天看到你都想抱一抱亲一亲，好不容易才忍住的。你再这样挑战我的底线，我可就笑纳了！”

　　她咬着唇，点了点头。

　　他不可置信地呆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壮士断腕一般：“靖云，我们结婚，好不好？”

　　他只是注视着她，眸深似海，神色却有些奇怪。

　　她看不懂，也紧张得没法多想。在后来，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她不是易思思了，可是他却报复似的任由事态发展，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她多么怕他拒绝。

　　她想那时候她就像个傻子一样，可耻又可笑。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小心翼翼地问：“不行吗？”

　　他笑了笑，说：“没有，只是我原以为，你会觉得这样太快。而且这种事情，应该让男人主动的。你这样让我……情何以堪？”

　　“你对我这么好……我，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那我们就在一起一辈子。”

　　真好！她想，如果她的生命就此结束，他们就真的在一起一辈子了，时光将停留在她最幸福的时刻。

　　她真懦弱，总是惶恐，害怕面对。她曾以为，只要得到过，就算妹妹恢复了记忆，也无所谓了。可现在，她贪心地想要的他一辈子。

　　决定结婚了后，很快就去见了双方家长。大概易父易母始终心虚着，恨不得速战速决，几番商量之下，将婚期定在了一个月后。

　　这一个月中，开始忙着布置新房，新购家具，拍婚纱照等等。易思思自以为体贴地陪伴在自家姐姐身边，帮她打理事情，殊不知这是最让易思聆不自在的地方，就像在心里埋了一根刺，想要拔出来，唯有鲜血淋漓地剖开。

　　易思聆身心俱疲，眉间的倦意总是化不开，而苏靖云每每跟她在一起，眉头也越拧越深。好几次易思聆对上他的若有所思目光，都惊恐地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在这样双重压力之下备受煎熬，易思聆的精力更差了。祸不单行的是，去医院复检，却被医生告知病情加重，必须尽快接受心脏移植的手术，而成功率……连百分之四十都不到。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三）

　　时光如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婚礼前夕。

　　按照习俗，新娘和新郎婚前不能见面，易思聆独自躺在床上发呆，冷不防见易思思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面条走了进来：“姐，来加点餐吧！”

　　“你没睡么？”

　　易思思眨了眨眼睛，嘟嘴：“睡不着！哎怎么办，你结婚我都这样兴奋，要是等我结婚的时候，不就惨了？”

　　——这本来就是属于易思思的婚礼！

　　易思聆的心猛地一抽，剧烈地痛了起来，无以复加。她一定是最恶毒的姐姐，一边接受着妹妹的亲情，一边却抢走属于她的东西……越想，负罪感越深，痛得她眼前发黑。

　　她强忍住不适感，吃了些药，才平息下来。

　　这时，门突然开了，苏靖云走了进来。她诧异地望着他，他却只是微微一笑：“睡不着，来陪陪你，一会儿就走。”末了，他张开双臂，戏谑道：“抱一下？”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修长挺拔，仿若远山松柏。这样一个人清冷傲然的人，只有在对着她的时候，才那么温柔。可惜此她非彼她，她只是个可恶的偷窃者。

　　易思思瞧着这一幕，很识趣地把房间留给了他们两人。

　　长夜漫漫，两人一起看起了电视。屏幕中正播着一出文艺电影，通篇都没有什么起伏，也没有高潮，她却看得很认真，窝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很乖也很温顺。

　　“思思，”他突然唤她，说道：“你真的跟过去不同了。以前你喜欢吃火锅吃烧烤，现在却很清淡。以前喜欢看打打杀杀的武侠片，枪战片……还有你要是哭了，一定会扑在我怀里，把鼻涕眼泪全蹭到我身上……有时候，我真以为站在我们面前的是另外一个人。”

　　他把和易思思在一起的点滴，都记得这么清楚！

　　她凝神静息地听着他说话，目光却在屏幕上。模仿一个人真的很累，一不小心松懈了，就会变成原本的性子。她扯了扯唇，努力想着如果换作易思思此情此景会怎么做，但脑中一直回响着他那番话，刚一抬眼，眼泪就掉了下来……无声的，安静的，就仿佛空谷中悄然绽放的幽兰。

　　他的眸色深沉却很温柔，擦了擦她的泪：“看这个电影也能哭，真是……”

　　她苦笑：“你反复说着过去的事情，是不是发现我失忆后，没以前合你胃口了？”

　　“我只是想感慨一下，你变了那么多，还好挑男人的眼光没变，不然我怎么办？你失忆了，我也很有危机感的啊！”

　　她望着他，忍住眼中的酸涩感：“其实我挑男人的眼光，和易思思相差很多，我只是嫉妒她，才在她失忆的时候，乘虚而入……其实你说的没错，你面前的，的确是另外一个人。”末了，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你的新娘在隔壁。”

　　他唇边的笑僵了，看着她许久，说：“收起你的恶作剧，思思。”

　　就在刚才，她还抱着侥幸的心理想鸵鸟到底，毕竟他曾说过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可是，在他说出那番话后，她突然不那么确定了。

　　她心痛到无以复加：“你看，你叫我思思，可我不叫思思，我叫易思聆。”

　　顷刻间，墨黑的眸中掀起惊涛骇浪，好一会儿，他才挤出了一句话：“你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我不希望她比我幸福，现在我良心发现了。”她嗤笑了一声：“你应该立刻去找她，而不是留在我这里，难道短短几个月，你还爱上我了不成？”

　　她的态度轻佻，如同这真是一出恶作剧，这终于惹怒了他。苏靖云沉着脸，眸色冷厉盯着她良久，摔门而去。

　　好可惜，还差几个小时，她就能成为他的新娘了，她却亲手撕破自己的梦和快乐。

　　婚礼取消了。

　　易母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直叹气：“早知如此，何必要去折腾一番呢？”

　　是啊，何必呢？如果从来没有得到过，也许她还不会这么难受。可是如果不曾得到过，那么她这一生，都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

　　几天之后，她拿着钥匙，回到了苏靖云的居所，将自己的所有物一一打包装箱，交付出女主人的位置。

　　正要离开，却被一片阴影笼罩住，他沉默站在她的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欠我，易思聆。”

　　“我已经做出交代了。”她抬起眼帘，倏尔一笑：“你如果在计较我骗你的那些日子，大可不必。你跟我在一起也开心过，就算玩个游戏，你也要付出点什么，不是吗？”

　　他看着她沉默了半晌，冷冷道：“易思聆，你最好快点消失在我面前，不然我会忍不住掐死你的。”

　　拖动拉杆，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走过转角，她停了下来，无力地靠在墙上，捂着口鼻，肩头不住地耸动。四周安静到苍凉。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能哭。

　　（四）

　　全家都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漩涡中，易父易母尤其尴尬，眼看易思聆的未婚夫，变成了易思思的追求者，偶尔还来家里吃顿饭，虽说他们知道各有缘由，也觉得极不自在。

　　易思聆倒没什么表示，该怎样就怎样，好像苏靖云那个人根本不曾来过她的生活中一般。顶多在苏靖云来的时候，她避开就行了。

　　再后来，他好像专门和她作对似的，往她的跟前凑，不管是去散步还是逛街，总能遇到他，以及……他的女伴。

　　偶遇的次数多了，她就觉得有些诡异了。终于有一天，她知道了为什么——不知何时，她手机中被安装了一个定位软件，只要开通了权限，就可以见到对方所在位置！

　　易思聆只觉得哭笑不得，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

　　他这种举动，是不是想对她表明——瞧，想站在我身边的女人很多，我并非只有你和你妹妹两种选择。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也利用这个软件去找了他。但她不是求和，而是说了一句话：“你真的很无聊，特意装给我看是想让我嫉妒吗？可惜我不喜欢你，所以你的方法一点用也没有。”

　　原本见到她，还有些错愕的苏靖云，神色骤冷。俄顷，他笑了起来：“这就是真正的你吗？不用再装作思思，你就像一个刺猬，逮着一点错，就竖起了满身的刺。但如果你不在乎我，为什么要特地来说这番话？”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冰冷，却仿佛燃着一把浓烈的火，要将人焚烧殆尽。

　　易思聆张了张口，一时间竟没说出话来，许久许久，她才找到了语言：“因为……我不想看着你和思思分道扬镳。”

　　“不关你事。”

　　他冷冷地看着她，而她再也承受不住似地转过了身，提步离开。

　　“易思聆！”他叫她，似乎还有什么没说完的话。

　　可这一声呼唤，却没有留住她的脚步。

　　易思聆飞快地离开了这个地方，却忘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开头她那句话分明就是在说他余情未了，而苏靖云……从头到尾就没有否认过。

　　时光匆匆，转眼这一年就过去了。

　　易思聆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医生分析了各方面报告后，将心脏移植手术定在了下个月。

　　她格外珍惜这最后的一个月，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家人了。一家人和和乐乐，却怎么都透着股子临别前的悲戚感。易思思再怎么没心没肺，在此时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几番试探追问之下，终于知道了真相。

　　当天那晚上，易思思就跑到易思聆的房间里大哭了一场：“姐，我不该和苏靖云一起骗你！我有男朋友的！他告诉我他想让你回心转意，我才帮他的！”

　　易思聆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头。

　　“姐！我真的不怪你，我对苏靖云毫无印象，而且我很爱我现在的男朋友！”易思思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张她和易思聆的照片来，指着上面说：“我们虽然一模一样，但气质上天差地别，怎么会被认错呢？苏靖云早就察觉了，他根本就是想将错就错！”

　　他喜欢她！

　　喜欢她！

　　她激动地浑身颤抖，剧烈的疼痛却骤然炸开，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捂着胸口，苦笑，末了才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你看……我可耻得感到高兴……却……承受不住它的后果……”

　　易思聆昏厥了过去。

　　她的一辈子太短了，短得来不及怔忪，来不及疯狂，来不及追悔，就快走到尽头了。

　　（五）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易思思小心翼翼地守在她床边，再也不敢提苏靖云的事情了。易思思很奇怪，总是用一种愧疚又复杂的目光望着她，欲言又止，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跟她道歉，说自己曾经嫉妒她做错了事，希望她能原谅。

　　易思聆根本没有深想过，只有她可耻地偷走过妹妹的幸福，妹妹又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呢？她又有什么能让人嫉妒的呢？

　　然后才惊觉：“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易思思只好承认了，她在见到苏靖云的时候就恢复所有记忆了，只不过她已经爱上了现在的男朋友，更何况，她难以亲口对易思聆承认错误……只好将错就错。

　　移植手术就在一周后了，易思聆望着窗外，心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她感觉很快乐很幸福，她喜欢的人也喜欢着他，虽然不能在一起，两厢背离，但他们始终身处同一个世界，看着同一片天空……她知足了。

　　可是易思聆又忘记了，某些事情不是她想避开就可以的。苏靖云不乐意，她就算把手机中的定位软件给卸载了也毫无用处，没过几天，苏靖云就自发找了过来。

　　再次见到苏靖云，她心中猛地漏跳了一拍，却仅此而已了——只因她已经接受了既定的结局。

　　“好久不见。”她说。

　　他走到她床边坐了下来，笑了笑：“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顿了顿，他说：“不是你代替思思站到我面前的那一天，而是三年前。”

　　那时候她还在医院住着，而他的奶奶就住在楼上。她喜欢吹长笛，悦耳的声音传到楼上，让他大饱了耳福。可惜她的笛声永远都那么悲，鲜少有欢快的时候。

　　他渐渐注意到了这个清雅如莲的女孩，于是在某天看到她躺在草坪上晒太阳的时候，他走了过去，找着话搭讪，希望她能乐观一些，岂料却惹得她冷冷道：“如果你也和我一样，还没过完今天，就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机械重复地生活着，永远没有任何期待……我希望那时你也能这么乐观。”

　　她望着天空，目光都懒得分给他一些。他自找了个没趣，起身离开了。

　　再次见面已经是一两年后了，女孩变得活泼乐观，笑容不断，在医院遇到了，还主动找他搭讪聊天。两人虽不说一见如故，但由于他本来就对她有好感，相处得也不错。可惜，当初那一瞬间怦然心动的感觉，却找不到了。

　　他曾经想听她再吹一次长笛，她却插科打诨地糊弄了过去，满脸的不高兴，他后来就再也没提及过了。

　　后来他想，人这一生，总是会找个人结婚成家，她和他也算合得来了。于是和她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直到她发生了车祸，直到失忆后的她再次给了他当初的感觉，他骤然混淆起来……

　　他怀疑着，却舍不得戳穿眼前的虚幻泡沫，软弱地不想承认自己背叛了易思思，爱上了另一个人。

　　直到，此刻。

　　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从始至终，他爱上的人只有她一个。

　　记忆中某些场景，和他描述中的重叠到了一起，易思聆震惊地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而在同时，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易思思要对她说对不起了。

　　她僵硬地扯动唇角，觉得这个玩笑开大了。

　　她一直以为他是报复性地答应他的求婚，没想到他也曾挣扎过。

　　“思聆。”他凝视着她：“磕磕碰碰这么久，我才真正走到了你面前……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易思聆摇了摇头，想拒绝，可望着他那双墨黑的眼中，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了。

　　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心中复杂难明。有惊喜有错愕，却统统被掩埋在了那种奇异的平静之下……她只是个没明天的人。

　　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脸上的笑几欲凝结，害怕听到拒绝的话似的，那么小心翼翼，让她觉得心酸。

　　“思聆，手术会成功的！”他轻声说。

　　窗外阳光温淡，洒落一地的碎金。她凝望着他，轻轻地抿起了唇角，眨眼的刹那，泪水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落了下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