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卖炭的小背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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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边走边逛，顺路送回了三个小丫头，再慢慢悠悠地来到舒家小食店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五人一走进小食店，帮着舒成兰搭理小食店的高淑慧迎了出来，立马眼尖地发现不单单舒瑶从上到下换了一身行头，手里拧着一大袋，就连舒俶也沾了光，上下里外焕然一新。
目光扫过这两个孩子，高淑慧眼光闪了闪，最终也只是伸手拉过舒瑶，一边帮舒瑶整理有些乱的头发，一边絮絮叨叨地问舒瑶累不累饿不饿，同时还带着嗔怪说“姐姐太破费了，小孩子家家，哪用这么惯着？”
至始至终，高淑慧再也没有多看一眼舒俶。
舒成兰虽然一早就知道舒成军两口子对舒俶的态度，但是看着现在这个情形，不由得心思有些沉重……虽然舒成军两口子喊她姐姐，孩子们喊她姑姑，但是毕竟她不是这一家的嫡亲血缘，太过的话，她还真没资格说。
本来给两个孩子买衣服，按理来说是她这个长辈做起来份内的事，不会有“喧宾夺主”显得太出格，但这会看着高淑慧的态度，舒成兰暗暗叹了一口气：是不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新开学了，过了年的哪家孩子不是一身新的去上学？
独独就舒俶一身旧校服。
再对比一下舒瑶……舒成兰心里还是不忍落，嘴上说是带舒瑶买新衣，顺带了舒俶，其实就是看不惯舒成军两口子这么冷落这个孩子。
舒成兰大掏腰包的举动，詹明时没丝毫反对，其实心里想的和舒成兰一样：同样是亲骨肉，舒成军两口子做得太过了。
特别是想到刚才舒成兰硬拖着舒俶试换衣服时，那孩子一脸的茫然无措地任由舒成兰动作，换下了内里打补丁的秋衣秋裤……詹明时拉着詹军走出了商店，爷儿俩在店门口长吁短叹，心里真不是滋味。
这会儿见着高淑慧明显的偏心冷落，詹明时再磨平的性子，也生出几分火星，虽然没有发作，却也按捺住了青筋直冒的大儿子。
在这都没有根的旺镇，两家人现下这种亲近是难能可贵的，但是，即便是亲近，若是伸手去管人家的家务事，别说是没有血缘关系，就是有……也不太合适。
詹明时无奈地想着，拍了拍詹军的肩膀，也顺便平息了自己莫名在心头跳跃的火星。
詹军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心中的忿忿。
看了看完全不知情，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地在高淑慧怀里撒娇的舒瑶，再看看已经默默地在门口柜台放下手里的旧衣服袋子和书包，已经开始卷起袖子，帮着收取食客饭资，收拾碗筷的舒俶……詹军对上老妈舒成兰警告的视线，叹了一口气，甩手走去小店。
詹军觉得：这里太闷了，闷得让人觉得窒息，他要出去散散步，舒舒心。
詹军前脚一走出去，舒瑶望到詹军离开的背影，甩开高淑慧的手，一边追出去一边嚷嚷：“军哥哥，军哥哥等等瑶瑶。”
舒家小食店店面不是很大，却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这是舒成兰跟着詹明时来到旺镇后，一手从小食摊经营起来的产业，里面主要卖羊肉粉。
听舒成兰说，当年跟着詹明时“随军”那会儿，认识一个同是“军属”，老家却在赤播的女人。这个女人比之舒成兰还要十分精明能干，彪悍三分。
那些年，当兵的津贴少之又少，虽说跟着吃部队的是没错，可是你想买个旁的什么东西，还真不好意思在腰包里掏。
为啥？
腰包是空的，你掏也掏不出来啊。
所以，很多随军军属和当家的一商量，上面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暗里默认状态下，不少军人之家在暗地里都有了自己的第二产业。
那个来自赤播的军属女人就是其中之一——赤播的羊肉粉是有名的小吃，她就在附近部队的补给城市里开了一家羊肉粉馆。
当年詹明时参加演习受伤，虽然部队里照料着，可是舒成兰还是觉得营养跟不上，不单单是詹明时复原得慢，就连小小的詹军也瘦得让她这个当妈的心疼。
于是舒成兰心下一合计，就上羊肉粉馆找了份工，用来补贴一下家里开支。
同是军属，老家又是同一个省，老板娘对舒成兰的到来十分热心，不光处处照拂舒成兰，把羊肉粉馆卖剩下的羊肉总是分一大坨给舒成兰带回家，在熟悉之后，还悄悄把赤播人轻易不外传的自家制作羊肉粉的方子交给了舒成兰——这样，也算是收了舒成兰当徒弟。
后来詹明时复原退伍，来到旺镇，两口子准备为这个家拼搏时，首选就是开了小食摊卖羊肉粉。
在旺镇也有卖羊肉粉的店面，但是舒成兰有了“师傅”的独家羊肉粉方子，做出来的羊肉粉味道自是比其他家的羊肉粉好卖些。
小碗两块，大碗五块，加料（单是羊肉，若是要羊杂什么的，价格就是另外算了）一块，作料辣椒自己放……舒家小食店的生意开张营业以来，相对镇上其他几家羊肉粉馆，自然还是十分红火的。
这不，就靠着这个小食店卖羊肉粉，舒成兰还真把一家人拉拔活了。
舒俶初初来时，真是不习惯羊肉的腥臭。
基本来说，在兴镇的时候，舒俶虽然对食物不挑剔，除了食用主流的猪肉、鸡鸭鹅鱼肉，其他的肉食也不是说不沾口，但是对于这本身就带着浓郁腥臊的羊肉，他还真是敬谢不敏，绝不提筷子沾一块。
只不过来到旺镇之后，就由不得舒俶了。
每天高淑慧回到家里的时候，身上就有股浓浓的羊肉味儿，舒俶难道还要把高淑慧赶出去？呵呵，恐怕舒俶要是胆敢把这些话说出来，就不是他赶高淑慧，而是舒成军亲自动手，把他丢外面搁着了。
所以这人呐，适应能力还真不是一般二般强大的。
半个多月前之于舒俶还难以忍受的羊肉腥味，如今也能闻之任之习惯之，渐渐在里面闻出了羊肉的香气，觉得羊肉还真是“鲜”，再也没有过多不良反应。
舒家小食店不单单卖羊肉粉等小吃食儿，门口柜台还经营一些零七杂八的小百货，最为畅销的还是烟酒零食。
舒成兰见舒瑶跟着詹军跑出去之后，看看了低着头又走回后院的高淑慧，叹了一口气，自己回了柜台里算账收钱。
眼见不吱声的舒俶收钱收碗，来来回回跑得认真，舒成兰递了詹明时一个眼色，詹明时立刻动手和舒俶一起忙了起来。
舒俶又收了一桌三个人的饭资，正准备把收拾好的碗筷送去后院洗碗槽的时候，就听见舒成兰说话的声音：“哎哟，是小阳来送煤炭了啊！老詹，快来，帮娃儿搭把手，送煤炭到后院儿去。”
“舒阿姨你好。”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舒俶一愣，扭身准备去后院儿的动作滞在原地，慢慢回头……那熟悉的声音的主人，果然是他那位古古怪怪的同桌姬高阳。
“……你……”舒俶呐呐发出一个声调儿，得了那声音的主人淡淡一瞥，很快就跟着迎出来的詹明时垂着头，背着背篓去了后院。
“诶，这个就是那个小背篓？啧，真的只有十五六？这个儿可真高，比北方人还要高。”
这时，舒俶听到旁边正吃羊肉粉的食客嘀嘀咕咕的声音。
小背篓，在当地就是对苦力的称呼，如挑山工，如棒棒军……当地人多用背篓装载东西，因此，这种人被人称为“背篓”。
“嗯，就是这个娃娃，听说今年才念初三。”和那询问的食客回话的，是旁边一桌的中年食客：“这娃儿命也是个苦的，唉。”
“哼，有什么命苦不命苦的？这娃就是个扫把星。”一个吃完羊肉粉，扯了一截纸巾正擦嘴的食客满是不屑：“这娃儿命硬着呢，没出生克死了他奶，一生下来就克死了他妈，啧，这不，才过来腊喏，他爹的煤矿就出事故，一下子死了几十个人呢！”
“不是吧？我看报纸上说的就十一个矿工啊。”最先说话的食客一脸惊讶。
“哼，报纸？你觉得上面的能信？”擦嘴的食客把纸巾往地上一丢，伸手对舒俶招了招：“小娃儿，帮着倒杯热茶。”
舒俶愣了愣，忙拧起一旁大铁皮炉上的水壶，拿了一个一次用塑料杯来到食客跟前，倒了一杯浓郁的苦丁茶递给食客，顺手也接过了食客给的饭资，一边往柜台走，一边竖起耳朵听那边的八卦。
“刘大哥，说说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见那食客慢慢悠悠地喝茶，没了下文，按捺不住好奇的旁人出声催问。
那位刘大哥喝了半杯茶才放下塑料杯，拿出一支香烟，旁边好奇的人就递过来火，帮他点上。
“呼——”刘大哥呼了一口烟，斜了一圈满脸八卦的人，道：“那次井塌，死了四十五个人，下井的没一个逃出来。”
“嘶——”一众人吸了一口冷气：“我滴个娘诶，死了这么多？不是十一个？”
“嘁，咱旺镇，不说旺镇，就说咱施恩，你们说哪个最有钱？”刘大哥对这一圈大惊小怪的人嗤之以鼻：“腊喏煤矿可是施恩不次于国营煤矿的大煤矿，姬老板可是施恩市的这个。”说着刘大哥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如今出了这么一次事故，赔钱都赔得姬老板倒下了。”
旁人恍然大悟：“我说呢，难怪腊喏矿歇业了。”
“可不是，不单单歇业，听说那边都给封了。”刘大哥斜了一眼通往后院的小门，压低声音道：“听说姬老板这次病得起不来了，可怜拼了一辈子的家产，这样就没了，是个人都挨不住……啧，现在的医药费听说都是小背篓从自己煤矿里背煤出来卖了凑出来的。”
众人一听，神色有些微妙，最开始提问的食客沉声冒出这么一句：“这……这小背篓也是孝顺的，从大少爷变成了小背篓，真是……唉，世事难料啊，也难得有心。”
其他人也颇为赞同，点点头，觉得小背篓挺不容易。
刘大哥“哧”地冷笑一声：“哼，孝顺？这就是个丧门星，要是这小子一直在老家不来腊喏矿，姬老板会倒？煤矿会出事儿？”
“呃……”正想反驳刘大哥的话，帮小背篓说好话的众人，刚一张口就听到詹明时和姬高阳说着话出来的声音，连忙闭上了嘴。
舒俶见詹明时和姬高阳边走边说着话从小门里出来，神色十分别扭，更多的，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触，难免眼底多了一丝怜悯。
姬高阳一对上舒俶的目光，愣了愣，顷刻间，似乎店里的温度似乎降低了不少。
舒成兰是知道这些事儿的，于是姬高阳和詹明时一出来，舒成兰就热心地从柜台里出来，递给姬高阳十五块钱，道：“小阳啊，吃午饭了吗？阿姨给你下碗粉吧！”
姬高阳接过舒成兰手里的钱，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舒俶，道：“谢谢阿姨，我先回去了。”
姬高阳的目光让舒俶浑身一凛，挪开了视线。
直到姬高阳走出了小食店，舒成兰泼辣的声音在舒俶身后响起：“刘老大，一碗粉还堵不住你的嘴？一个大老爷们儿这个碎嘴，也不怕晚上给小鬼绞了舌头。”
舒俶回头，看到舒成兰正狠狠剜了那刘大哥一眼。
那刘大哥嘿嘿地讨好一笑，递了一支烟给詹明时，谄笑道：“詹科长，嫂子这里的羊肉粉就是好吃，一天不吃就觉得嘴里没味儿。”
詹明时也不是那种磨叽的人，把妄自还在生气的舒成兰往柜台一推，指了指站在门口烟酒柜台的人道：“有人买烟，有人买烟。”
舒成兰冲着刘大哥发出一个单音节鼻音后，这才扭身进了柜台，冲外面的人道：“哎哟，要啥烟？云烟五块，红梅……”
望着店门外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舒俶愣自出神。
原来，有人和我一样啊！
这一刻，舒俶说不出自己心里是幸灾乐祸的开心，还是同病相怜的伤感……反正，他自以为是地觉得……或许可以和姬高阳成为朋友，好朋友，他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这样的念头一起，舒俶紧了紧手里的筷子，有些雀跃地期待明天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卖炭的小背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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