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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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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徐国公的后事料理妥当已进年关。不过按照治丧规制,丧事之后三年内家中不能过年庆节,不能行礼乐,也不能走亲访友,所以当金陵城家家户户都挂了大红灯笼,贴上福字,欢天喜地的互相庆贺新年之时,徐家大门却挂出了“守孝难还礼,思亲免贺年”的挽联,将一干欲来拜年的朝臣皇亲都挡了回去。
除夕那天晚上,徐家老少聚在前厅吃了年夜饭——当然还是素斋。这顿饭吃得也是极不愉快的,席间徐夫人许是想起了亡夫,端着碗吃了两口就哭了起来,几个姨娘见她这样,也都纷纷跟着拿绢子抹泪,我们小辈的也不得不放下了碗筷。还是大姐和二姐忙上前柔声劝慰了一阵,谢氏总算是慢慢收住了哭声,徐允恭这才又招呼大家接着吃。可经过这么一搅,在座的也都心情沉重,谁还吃得下去,最后只好草草散了。
接下来几日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白日里去给太太请了安,然后就回自个屋子待着,继续无所事事。四哥近日也忙着帮大哥做事,总不得闲,见了面也不过说两句话就匆匆走了。望着冷冷清清空空落落的大院我实在忍不住叹气,哎,想我在古代的第一个春节竟过得是如此的无趣!
这日又下起了大雪,没个地方走动,我觉得无聊便抱着手炉和六儿一面下象棋,一面和他说些闲话。因着最近过节,在外头守着的小幺儿们都疏懒了些,此刻天寒地冻,更不知躲哪个旮旯里喝酒赌钱去了。
突然听得外面有说笑声由远而近,正想叫六儿出去看看,门口挂着的厚绒帘子就掀开了,伴着一阵寒气,进来两个比我年岁稍大的少年,其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小厮,那两小厮一个手里提着食盒,另一个怀里则抱了个布包裹。六儿一看到他俩,立刻跳起来上前屈膝道:“小的给十七王爷,耿四少爷请安。”
“起来吧,起来吧,”领头穿紫貂裘的那个身量较高,略微有点胖,圆头圆脑的。我想这应该是朱元璋的十七子宁王朱权,站在他后头的那个生得清秀些的就是长兴候耿炳文家的老四耿睿了。这可赶巧了——刚才六儿正跟我说着他俩,这二人和徐承义是同砚,都在京师大本堂读书,平日里十分要好,故学前人结了义,彼此间也不太讲究礼数,见面都是以兄弟相称。
我站起来对他们让了座,宁王自找了椅子坐下也不说话,只用手模着下巴上下打量了我片刻,才说:“前儿我听人说你从楼上摔下来把脑子给摔坏了,说是连你老子兄弟都不认识了,我和耿睿还不相信,今儿得了空过来瞧瞧,看你到底还认不认得咱们?”看来又是个来寻我开心的!“哪能不记得你二位啊,”正巧六儿捧了茶果进来,我端了一盏递到宁王面前,笑道:“宁王殿下请用茶,至于这位,长兴候家的耿四少爷也请用茶。”
宁王哈哈大笑了起来,偏头对耿睿道:“喏,叫我宁王殿下,叫你耿四少爷呢!”生得腼腆的耿睿也笑了,问我“伤势现下可好些了?还疼不疼?可还吃着药?”别看这耿睿年岁不大,心倒还挺细的,我道:“前两天找太医来开了些补血养气的药,说是连着吃三付就没事了。”耿睿点点头,烤着炭火也不再多言。
宁王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就搁下,满脸嫌弃的说:“你们这的茶也叫茶啊?说是用来漱口的漱口水还差不多,我看还是叫你那幺儿去温一壶‘梨花白’来,咱兄弟三个坐着吃酒热热身子才是。方才在雪地里走了那么一大截,这会子身上都还冷飕飕的。”
喝酒?还要“梨花白”?我不禁侧目——他们古代人也太早熟了吧!十来岁的孩子说起喝酒就跟喝雪碧可乐似的,想我这么大那会儿还在为吃冰棍还是棒冰纠结呢。再说了徐家眼下还在治丧,要被徐承义那不通情理的大哥知道我在这跟人吃喝玩乐,还不得叫人把我捆起来好好整治一顿才怪。
赶紧使了个眼色给六儿,六儿和我相处这些日子已有了几分默契,忙赔笑着向宁王道:“王爷莫要怪罪,因着我家老爷的‘七期’还未过,大爷严令不得在府里喝酒闹事,叫人把酒窖都下了锁,这会子要吃酒也只能叫人出去买了。只是眼下过节,城里的酒肆大都关了门不做生意,怕是要好好的找一会子才找得到沽酒的地方。王爷若是觉得冷的话,小的这就去厨房给王爷热碗参汤来暖身,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宁王却笑道:“这个倒不用你愁,我和耿睿来的路上瞧着望江楼还没歇业,便叫人置办了些酒菜来,你只去拿些碗筷来就是。”说着,一面招呼他带来的小厮去抬了小几过来,将酒菜从食盒里取出来摆上。一碟火腿蒸笋干,一碟糟鹅掌鸭舌,一碟凉拌海蜇黄瓜丝,两只风味烤乳鸽,另有一笼皮薄馅多的蟹黄包子。还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诱惑的味道。
自从徐达去世之后,徐家便是青菜白粥,白粥青菜的过活,吃得我是夜里做梦都梦到吃肉,眼看着眼前美食不禁暗吞了吞口水,哪还顾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忙打发了六儿去拿碗筷。要说六儿的好处之一就是手脚麻利,不消片刻就布置妥当了。
“去外面好生守着。”宁王撕了条鸽子腿儿丢给六儿,同我和耿睿围着火盆坐下来一面吃酒烤火,一面天南地北的闲扯些瞎话。我见他二人动也不动那笼蟹黄包子,想是也觉得甜腻,便叫来六儿吩咐他:“你把这笼包子送去给春姑姑和珊瑚她们几个吃,说是今儿宁王殿下做东道赏她们的恩惠。”“是。”六儿答应着拿了包子去了。
“奇了怪了,”宁王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喝了,说道:“往日里我和耿睿都觉得甜腻过了头,独你最爱吃这望江楼的蟹黄包子,今儿怎只吃了半个就叫拿去给你那些奴才吃了?”我喝了几口茶解了解腻,笑着说:“人总是会变的,以前喜欢的东西不见得现在也得喜欢是吧?再说经过这么一遭,我现在也算是再世为人了,当然和往常有许多的不同。”我顿了顿,又说:“往后要是我有什么做错了或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还请王爷和耿四少爷二位多担待提点着些才是。”
宁王有些奇怪的斜睨了我一眼,说:“你今儿也真是怪了,尽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就这一本正经老气横秋的样儿也是像足了那个棺材脸的徐允恭。”又咬着筷子叹道:“也活该是一个老子传下的,哪有不像的道理!”耿睿也笑道:“我也觉得承义和先前有些不同了,倒像是换了个人。”我心想,确实是不同了!
待玩到傍晚雪下得小了些,宁王和耿睿才带了各自的小厮回去。“宁王殿下,耿四少爷好走。”我亲送了他俩出了仪门才回屋,看到宁王方才留下的布包裹,便叫六儿去打开,原来是两只绢纱糊的灯笼,鲤鱼莲花形状的,做工十分的精致。我拿在手里瞧着有趣,就要用蜡烛点上,春姑姑却出来阻拦道:“哥儿,不能点,不能点。”
“你们小孩子家哪里知道这么多,”春姑姑一面叫珊瑚收起灯笼,一面说道:“今儿只是十一,还不能点灯,要到了十五夜里才能点亮挂上,十八一早还得取下来。并且按南边过节的规矩,谁家里要老了人,元宵节晚上一概是不能点自家灯笼的。”
我好奇道:“不点灯?那十五晚上咱们不就得摸黑了?”春姑姑笑了说:“不是不点灯,是只能点亲戚好友送来的灯。”“原来还有这么个讲究啊。”我撇撇嘴,随手把灯笼丢给了珊瑚,让她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