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何以静好》桑栀栀

4、第四章

　　在被告知孟书萱去年的青春痘就是在市内的锦山医院动的手术的时候，苏泉正蹲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噼里啪啦地敲键盘，穿着通身小花的睡衣，额前刘海被发卡箍起，完全没有形象可言。因此既然已经不顾形象了，何必再在乎脸上总有一天会自然淡去的青春痘，她把手机撂在一边，把目光重新放回眼前这部诡异的宫廷剧上。
　　中国的电视剧体系无疑是病态的，广电总局的诸多限制导致了总是出现题材“扎堆”的情况，就比如说这两年无数部宫斗剧和婆媳伦理剧顶着不同的名字，上演着大同小异的故事。再加上对编剧的欺压，谁都可以对剧本指手画脚，就怪不得连专业外的看客都觉得现在的好电视剧越来越少了。更加罪恶的便是部分编剧没有底线的职业操守，明明是自己接的本子，却像个承包商一样把它分配给底下刚入门的新人，然后给个十分之一二的酬劳，坐享其成。所以宁浩的老婆说过，中国的编剧都是从枪手开始的。
　　而现在的苏泉，就走在枪手这条“康庄大道”上。
　　不过想想，至少还是有钱拿的。
　　其实刚上大学那会儿，苏泉信誓旦旦地跟爸妈说，以后坚决不写电视剧，太掉价。想了想又补充道，连电影也只是偶尔写写，最好一门心思扑在话剧上。因为对于专业是舞台剧的人而言，或多或少都是有些看不上电视剧的，总想着莎士比亚、易卜生才是艺术。
　　后来却还是俗气了，要想独立在一座大城市里安身立命，现阶段光靠写舞台剧显然是混不下去的。说白了，到底是掉进钱眼儿里了。
　　苏泉对自己说不要再自怨自艾了，虽然手上的这部剧被制片人按上了莫名其妙的各种要求，被导演规定了没头没脑的前后剧情，但为了银行卡里的数字，为了下学期有钱租房子，她仰天长叹一声，继续敲下一句句我自己都鄙视的台词。毕竟在家里喝着奶茶吃着水果地写字，总比在大太阳地下在剧组当场记剧务什么的强多了。
　　然而生活就是种种“天不遂人愿”的集合，在从上午到晚上天昏地暗地敲完了今天的任务，苏泉千方百计想要避开的活儿却再次降临到了头上——学校过去的一个师姐打来电话，说她有个导演助理的工作需要苏泉去顶一下。
　　“别啊芊芊姐！”因为关系还不错，苏泉便直接跟她软磨硬泡起来，“求你了别让我干这个，我是真没这个意志力。”
　　“泉儿，这次是导演助理，不是剧务，这不一样啊，我跟你保证，绝对没有那么辛苦。”
　　“拉倒吧，姐你还不如真诚点儿呢，谁不知道导演助理其实就是导演的佣人啊，我才不干呢，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我这不是觉得你够认真够靠谱儿嘛，不然随便找个人顶我，要干得一塌糊涂丢的还是我的脸啊。哎呀你就当是帮帮我吧，我这儿要不是家里临时冒出来的事儿，我真自己就去了。”见苏泉没有回话，她又忽然提高了音调，“苏泉！我跟你说这可是一个好组，姐是为着你好才找你帮忙的，你知道导演是谁吗？是XXX！男一是XXX，男二是XXX，这么优良的条件好多人想挤都挤不进呢！再说了，还就是在宁州，都不需要你出远门儿，你晚上要是不想住酒店还可以回家，多好啊！”
　　“算了吧，等男主角是James Franco的时候我再去吧。”
　　“切，美得你，有这种好事儿的话姐当然自己留着！”她停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等一下！我想起来了，还真有件好事儿！”
　　“什么？真有James Franco的组？”
　　“正经的！”她的声音真的认真起来，“我想起来前段时间听我一个朋友说她家亲戚在东直门有套房子要出租，据她说房子挺好，不过不打算租给学生，想着给附近的上班族能多赚点。你不是打算下学期出去住的吗？我帮你去跟我那朋友说说，让她想办法说服她家亲戚租给你怎么样？”
　　苏泉一听，顿时来了劲：“真的假的？真有这这种好事？”
　　“姐真不骗你，姐一会儿就去跟她说你这茬儿。”
　　“行行行，那姐你赶紧问问她，房租什么的我照正常的付也成。”要知道东直门那种好地方，去学校方便，又算得上熟人的房子，肯定靠谱。
　　“那你怎么都得回我这个人情吧？”袁芊芊有了条件在手，声调立刻就不一样了。
　　“姐……”而相对的，我的气势明显是弱了下去。
　　“说定了啊，这个活儿就算是你的了，给我好好干啊。”
　　“姐……”
　　“别喊了，就这样，下礼拜一开始，你七点到索菲亚大酒店。”
　　“索菲亚大酒店？这么有钱？”
　　“跟你说了是个豪华剧组。”

　　于是为了下礼拜开始投入更严酷的工作，苏泉开始彻底遁入没日没夜赶剧本的状态，虽然袁芊芊说什么因为就在本地，所以晚上还可以回家的话来劝服她，但事实上她们关于工作强度的预计都心知肚明。苏泉完全不指望晚上还能回家，吃上妈妈做的菜，然后消消停停地写字。
　　礼拜天晚上，苏泉收拾了东西，然后跟平时交往比较多的几个朋友都打了招呼，便早早睡下，因为不知道从明天开始她面对的即将是什么。临睡前，爸爸倒是一脸心疼地对自家女儿说：“你说你，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我们知道你志向远大，但是看着你这么整天连轴转似的工作，实在是不忍心啊。”
　　“其实也没有啦。”苏泉笑着跟我爸打马虎眼，“我明天这个活儿呢就是出去长长见识，也没有怎么辛苦，也就是这几天赶一下这个本儿，过几天写完了就没事了。”
　　爸爸听了，也不再说话，只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然后又将目光转向别处，道：“去睡吧。”
　　苏泉应了一声走进房间，在一片黑暗中躺在床上，一闭眼就满脑子都是去年冬天第一次跟组的情景。她作为剧务，跟着剧组到了皖南的一个小城，皖南风光美则美矣，但阴冷的天气却着实让人受不了。一个还在学校念书的小剧务，面对谁的要求都不敢说“不”，即使原先只是被安排了照顾导演的基本生活，但到了后来却是连食物饮料的购买都做了起来。本来每个冬天都是要长胖的女生，一个多月下来生生回到了初中时的体重。
　　还记得回到学校以后，余易见到自己，居然说：“还以为你讲夸张了，竟然真瘦了这么多啊。”说着他又打量了我一番，再次开口，“好好保持啊。”
　　当时苏泉就有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
　　有句话说得很对，人生在世，哪能不碰到几个人渣。
　　尽管最后是自己甩了他，但苏泉还是可以毫无愧疚地说他是个人渣。
　　余易跟苏泉同校，学的是电视编导，俩人的恋爱是从大二开始的。他是那种在一群不熟悉的人的聚会上可以挑起话题，让场面不至于冷场的人，苏泉一开始对他印象并不好，觉得这个人太“糙”。可后来，他在网上单独找自己聊天时却让她感到惊喜，男生的文学功底从他的字句当中渐渐显露，到后来竟让一向自视颇高的女生心生敬佩，共同话题也越来越多。苏泉从前一直说，我要与之在一起的，一定是和我拥有非常多的共同语言的。
　　她以为余易是。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真的很好，即使只是手牵手地压马路也让我觉得幸福得一塌糊涂，讨论一部电影、一本小说，即使有轻微的异议也并不在意。让苏泉对他感情变淡的开始，是女生发现他有些过于在意人的容貌。苏泉一直说自己是外貌协会的，但跟余易比起来，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仁慈的菩萨。在一起的时候看路上别的漂亮女生，苏泉可以不在意，她真正受不了的是他会因为某个同学长得不好看而各种奚落，也不喜欢他逐个评价自己室友们的脸蛋和身材。他还曾经在看过苏泉初中照片后以挑剔惋惜的语气说：“你现在长得是没有小时候好看了。”
　　苏泉承认余易长得挺帅，但在这样一所盛产明星的学校里待久了，她早就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帅哥，再何况，从12岁开始就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李欧文也是不输任何帅哥的好相貌。苏泉不理解，他怎么就有着这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去以貌取人呢。
　　再后来，逐渐浮出水面的问题越来越多，苏泉甚至觉得余易根本就不是曾经认识的那个因为读过很多书所以很有见识的男孩子。太多的观点不同导致自己后来都懒得跟他辩解，苏泉无法理解他对于某个本我觉得很一般的书信奉之至，对于我所尊敬的某批诗人不屑一顾。于是当终于忍受不了这些观点的分歧时，她提出了分手。
　　虽然这些理由在外人眼里看来是可笑荒诞的，但在苏泉看来却是真正影响了她的生活。
　　她对李欧文说：“我再也不要找跟我找跟我专业搭边儿的人了，因为无论他是谁，我都会觉得他没我水平高，然后我一产生这种想法，就会开始懒得跟他啰嗦。”
　　李欧文毫不客气地丢来一个“切！”，道：“所以说你这种人，要不是对自己的要求比对别人高出一大截，也是讨人厌得要死。”
　　“嗯哼。”我不置可否，“不过主要还是因为他一开始太装腔作势，后来又自以为是。”
　　“行行行，反正总是你有道理。不过你想你以后男朋友要是根本不懂你的东西，不是连基本共同话题都没有了吗？”
　　“这个我现在是想明白了，我又不是找工作伙伴，我不懂他的专业，他不懂我的专业，这样还避免了除了生活琐事分歧外的其他分歧呢。总之，他对我好，这才是王道。”
　　李欧文看着她想了一会儿，道：“那你赶快再找一个。”
　　“那么急干嘛？”
　　“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是希望能有人陪着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