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夜翎雀

39、39

　　郭嘉承着他的重量，想要用冷笑来驳他，却因胸口被沉沉压住，便也只当没听见他的呢喃，将头偏向一侧，须臾后，因身体疲乏至极酣然睡去。
　　次日，伯奕过来问安的时候，荀彧正在给刚净完身的郭嘉的伤腿上上药，那青紫发黑的一片乍一看便觉得着揪心，荀彧动作极为细致，膏体里加了薄荷，触及便有凉意，虽镇不了痛却令人有舒适之感，郭嘉坐在榻边，看着荀彧低头替自已抹药，笑道：“子修还在我胸口击了一掌呢，不过他控制着力道，还不算狠，腿上这一下估计是忍无可忍了。”
　　“他说你徇私？”
　　“食君之禄，慰君之忧，曹公心中亦作此想，不过他心里没底，我不过是揣摩着曹公的心思说说，让他心里实一点，少些踌躇。且此役与文若守城相较，难齐肩也。”郭嘉轻声说道。
　　“这样啊，公达都以为你真是徇私呢。”荀彧手上迟疑了一下，再抚处伤处时力道没控制好。
　　郭嘉忍痛皱了皱眉：“难不成，文若，你也认为我偏私于你？”
　　“难道不是么？”荀彧抬头，泛着血丝的双眼直视着他。
　　“嗯，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唔，文若，身体真的大好了么，觉得你怎么瘦了些。”郭嘉凝目，笑了笑说道。
　　适时，仆役领着伯奕过来了，伯奕似是踌躇了一会，思虑了一下问安行礼的次序问题，最终先向郭嘉俯首作揖，郭嘉楞了楞，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
　　伯奕乖顺的走了过来，站在荀彧旁边，垂首轻轻的唤了声：“父亲。”
　　半天郭嘉才反应过来他唤的是自己，便起身把裤腿放下，看到木案上有些散乱的棋子随口说道：“枯坐无趣，你我父子对弈一局，让我看看你舅舅把你教成了什么样子。”
　　伯奕礼数周到的在郭荀二人安坐之后再屈膝坐下，郭嘉看了看他细致而英气的眉眼，有些恍然，拈子摆了棋盘。
　　甫一开局，伯奕先行，棋路中规中矩，三两步之后，郭嘉笑了笑，问荀彧道：“伯奕的棋艺也是你亲身相授？”
　　荀彧笑着看了看伯奕，说道：“偶有提点。”
　　过了初时的局促，伯奕的棋风转为步步为营，后又大开大阖，郭嘉不由得多上了心，落子之前思虑半响，一盏茶功夫，棋盘上竟成相持之势。荀彧在旁添茶，笑道：“伯奕的棋艺是我教授的没错，但后来，基本上都是他提点我，想来，我少有赢他，这般带他过来，本就是要他替我雪恨来的。”
　　伯奕双手扶膝，谦言道：“父亲见笑了，再则，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舅向来不拘于此短，此番不过是戏言。”
　　“他那句是戏言，哪句是真话，难道我还辨不出来么。”郭嘉轻笑一声，缓缓落子。
　　仆役的声音从虚掩的门外传来：“爷，司空世子送了化淤的伤药过来。”
　　荀彧捧着茶盏暖着手说道：“搁架上子就是。”又稍稍偏头对郭嘉道：“如今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门被推开，足音清晰入耳，郭嘉没有抬头，盯着棋盘，念头随着足音转到了别处。
　　荀彧见郭嘉凝眉不应，轻笑了一声，刚要说话，便觉出异样，遂喝道：“怎地还不退下！”
　　身后伏雅噗的笑出声：“难得见你一家三口和乐融融，此时避走，岂非憾事，是吧，子修？”
　　围着棋局的三人忙起身施礼，郭嘉道：“此间局促，请移至前厅叙话。”
　　曹子修冷冷说道：“不必，此番我本是送药而来，不曾想竟扰了两位兴致。”
　　郭嘉示意伯奕回避，伯奕低低的揖手行礼后便退了出去，余了一局残棋在盘面上。
　　郭奉孝一瘸一拐地迎上子修，笑道：“有心了。”子修避过他的笑颜，垂眼看着他的腿，冷哼一声：“我原本想着伤了你，你便就留在京中，眼下看来，你还是随军罢！”
　　郭嘉笑嘻嘻的说：“哪怕是断了我的腿，我也要爬着跟世子出生入死呀。”说罢还向前半步，曹昂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也不与众人道别，径直转身走了。
　　伏雅支颐笑道：“你不去把他撵回来？”
　　郭嘉跌回木案前靠着火炉坐下，支了爪子取暖：“我总得跑得动才行呀。”
　　伏雅笑：“你若不去把他找回来，可就坐实了始乱终弃的名头了！”
　　“也是，子修年轻，沉不住气，要不，仲宣你帮我去寻一下，他八成往校场去了。”郭嘉收住笑容，抬头认真的看着伏雅说道。
　　伏雅楞了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他这会子往校场去做什么。”
　　“他想拍断我的腿，估计下不了手，便去拍断校场上将兵的腿了。”郭嘉摇了摇头。
　　“先且不急，待饮些酒水温身。”荀彧探身拨那炉火，架了一壶酒搁了上去，红泥风炉中传来一声爆开的声气，炉火瞬间一亮，火星炸开了些，直直溅向炉边的两人。两人忙忙退开。
　　对面的伏雅倾身一笑：“风炉爆花可是个好兆头，想是两位好事成双。”
　　郭嘉笑了一声，带过话题：“那伏公子一大早，是传什么喜讯来的？”
　　伏雅在案首坐了下来，看着郭嘉敛首把玩着棋子，说道：“我与子修过来送药，然后约你赴夜里的宴，大军三日后开拔，皇上赐宴司空，愚兄亦领了命为诸将饯行。”
　　“仲宣，你来与奉孝把这盘棋下完。”荀文若示意伏雅侧坐。伏雅顺势挪了过去，笑道：“方才那位小爷，是令君爱子么，模样长得倒是讨好。”
　　荀文若笑：“并非如此，乃是奉孝长子伯奕。”伏雅毫不掩饰自己的讶异：“哟，那模样长得好倒是其次，长得巧才是顶顶的重要。”荀文若不露声色的笑，眼风扫过郭奉孝，郭奉孝正往棋盒里码棋子，黑黑白白的错乱的混在一起。归整案面之后，郭嘉起身：“仲宣，我与你一道去校场。”
　　伏雅看了看荀彧，扯着脸皮说道：“你俩一个要我走完半局棋再走，一个要我即刻起身，我到底听谁的好？这样，我已把贴子带到，如此便先行离开，晚间碧波台再与两位相见。”说罢端着一脸的疑惑起身拱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