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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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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已白,金乌微现,有人轻叩门扉。
郭奉孝倚在里侧,抱着半截被褥脸色惨白。荀文若咬牙支起身子:“稍待。”起身掀了被角,取了外袍披上。
荀文若下身所倚之处露出一片血渍,艳光烁烁,刚披上的外袍在三步之后亦沾染上了稍许,郭嘉冷眼看着,看着那血顺着大腿而下,染红了荀文若的立足之地。
门外是荀攸,过来传荀彧到主屋去,一见这阵仗,因早起而残存的一丝回笼觉的睡意荡然无存,手足无措的盯着这一路的血花。
而后延医问药,兵荒马乱,再而后一人安坐,一人远走。
情成殇,爱成灰。
郭嘉已连着有十天半个月未得好眠,又经历一场惨绝人寰的情事,上了马车,拥着那羊毛褥子,失却一切甜蜜与苦痛的郭奉孝浑然忘我的入了眠,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梦里依稀有人与他道别,他亦抬首与那人笑言珍重。
醒时,果真已是孑然一人。
***
那厢红烛摇曳俪影双双,这厢失意人买醉不知魂在何乡。
饮得多了,醉得深了,眼前的路便宽了,心里的那个人也没了。真没了吗,鬼才晓得。
时局乱上加乱,半年有余,纲纪自先帝崩后愈发的摇摇欲坠,幸得颍川离帝都尚近,虽算不得天子脚下,但天子若迂尊移步,亦是半步可至,托了这福,颍川尚算安泰,酒坊仍开,勾栏不时有客盈门。
荀文若在初夏微凉的暮光中跃下马车,郭嘉正在酒坊中半摇着身子晃着回来,看见十步之外一身风尘的荀文若。
夜幕已经笼了过来,那人只是一个侧影,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瞬间,醉意全无。
他曾无数次想过,若有一天抬眼再见到这个人,能与这个人说些什么,不可能擦肩而过只当未见,那便如何,相对一笑,留给彼此一个谁也不会回望的背影?!如上种种,终究只存在于半醉的神思之中,此刻已清醒,郭奉孝挪不开步,怔怔望着,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说你为何到此?
问什么,问你何故寻我?
或许,到此只是途经,亦非寻我,恰巧偶遇?
他站着,看着十步之外的那人往自己这边挪了两步,看着那人有些开裂的嘴唇几度开合:“你回来了?”
须臾,他听到自己沉声答道:“嗯,回来的有些晚,天将黑了,进屋说罢。”
不道别意,不言离情,说是尽是苍生社稷,郭奉孝觉得好笑,却又自如的应答。荀文若毫无缘由的待了三天,郭奉孝既不开口相留,亦不婉言相送,三日后,荀文若离开,郭奉孝送至门口,拱手作别,车轮一转,车帘一放,郭奉孝摇着扇子便折身返回院子。
这平地起波澜的三日并未令郭奉孝反感或者喜悦,余下的日子里,便也不存在回味或期待。
从初春三月至秋分未分,短短两季,中平六年、光熹元年、昭宁元年、永汉元年,年号一阵接一阵的换,皇帝轮轴转,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心里没底的大族开始忐忑,手握重兵的大族开始澎湃。郭奉孝接了拜贴做了府吏。果真是离了学堂,便是天下。
西凉兵奉召入京,还未到得城下,下召的那人已身首异处,箭已经弦,无旨可奉的董仲颍还是领着西凉悍兵入了京,时局更是动荡,比起庙堂的烟熏火燎,民间的水深火热显然不足道也。
郭嘉也很水深火热,荀文若每隔一两个月来叨扰他一次,如果算上两地来回在路上的时间,荀文若基本上是下了马车休整三两天又吩咐仆役套马。每月来都会带了一两份庚帖,郭嘉接了,两人去宗族的巫医那里卜上一卜,事儿便成了。郭嘉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还真跟荀彧成了亲人,只不过中间多了两根纽带。
荀文若的两位姑表妹与荀文若长相无一丝神似,不过性情上倒是很像,夜里郭奉孝搂着娇妻美妾入睡时,总觉得别扭。
府君将郭奉孝荐给了刺史,连直隶校尉也风闻了郭嘉的才思与妙语,郭嘉颇有些自得,又不便与他人言说这种自得,而荀文若,许久不曾来叨扰了。
彼时荀文若已举孝廉入京,得觐龙颜。数年之前,他曾见过沿用中平年号的那位九五之尊,那时候荀文若年岁尚轻,远远的站在后面直视,毓珠后面的龙颜辨不大清楚,但那双龙目却明显的泛着血丝,脸色青白,与少年荀彧心目中的苍天之子差距甚大。
而今这位,少了先帝的戾气,一张稚气的小脸上写着茫然与无措,却偏又要端出老成持重的架势。荀文若垂首深揖,座上那位端了半响架子,然后余光瞄了瞄旁侧,扬着头清声道:“荀卿免礼。”
经过浩劫之后的王朝利弊已除,宦官大多伏诛,董氏初时还任用一批贤士,庙堂之上微见百废待兴之象。若这董氏真是能人,真是君子,汉室未必便是强驽之末,咸鱼翻身亦未可知,但终究,一切归于气数。
先且不管这嫡子与次子谁贤谁昏,都是少年模样,即便是新帝暴戾无常,亦不能轻言废立,董仲颍兴之所致,听信人言,迎立新帝。关东讨伐大军如燎原之火,虽未长久,却已各据一方,对洛阳形成合围之势,西凉兵再悍猛,也只是相拒一时。
京城将危,颖川郡便也不再是仙乡福地。
荀文若要请辞回乡,若不是辈份在那里搁着,荀公达几乎要取鞭子抽他这个小叔。
荀文若一意坚持,言辞振振:“汉室式微,权臣当道,面圣不拜,祭天不伏,何苦待在纲常全无的朝中?且颍川乃兵家必争之地,据之可望龙气,常为兵冲,京城眼见被弃,荀家乡人众多,你我望天家眷顾,全身可保,可想过乡人无数?”
荀公达冷笑道:“什么乡人,不过是相思之人尚在故地罢?”说罢瞄他腰间那块相思佩。
见荀彧不语,荀攸又道:“你当日负了他,又不能忘怀于他,不辞辛劳去见他,他见到你表示很意外,也很高兴;然后你又嫁了自己的表妹给他,他笑着领了情,可是,文若,你有无想过,他其实并不想见你,也不想娶你的那些妹妹,更不想纳你送去的那些娘们为妾,只是不忍拂了你的好意,令你难堪!”
郭奉孝怎会如此好心?!他会不忍,他什么都能忍,荀文若想起他们最后的一个晚上,郭嘉伏在他身上,一双刺红的眼睛死命的盯着他,咬牙道:“荀文若,我真恨不得干死你,你死了就好了,也不算违了你许的那一世的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