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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风继续吹19 ...

  •   周一至周五我照常一大早爬起来为女孩(就是自称名叫“随便”的女孩)占座,风雨无阻。女孩每次坐下以后都给我一个微笑。我们不怎么说话,因为她坐下以后我就马上要下车赶回家给两只狗做早饭——两只狗出奇地懒,每次都是我将早饭做好盛到碗里之后,它们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老大不情愿地下床吃早饭。按理说即便这样,说声“谢谢”的时间总是有的,可是女孩一次也没说过,恐怕她也从来没觉得有说谢谢的必要。一切理所当然,本来如此。我对她这种自然和本真渐渐心怀好感。

      ——向来不喜欢客客气气、规规矩矩、礼貌有加的人。
      周五。这天晚上夜幕以一如往日、毫无创新的方式降临。在这之前,我一下午的时间是这样度过的:午睡,一觉睡到三点半。起床以后给两只狗洗澡,它们一边洗澡一边打水仗,水溅得我到处都是。好不容易给狗洗完澡,我等衣服自然干,然后半躺在沙发上看书,《海边的卡夫卡》,一句一句慢慢看,这当儿两只狗在院子里瞎玩,要么追逐打闹,要么撕咬野草,完全不知疲劳。

      等我觉得看书看累了,眼睛从书本上移开的时候,发觉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好一阵投入的阅读!读书真是件很好的事情,既自我愉悦,又能非常厉害地消磨时间。我将书随便扔在沙发上,起身打算准备晚饭,谁想一脚踩在了凉冰冰的地上——两只拖鞋均不见了踪影。我低下头仔细找了找,没有。第一反应就是两只狗干的好事。抬头一望,两只狗正看似老实乖巧地趴在自己的窝里睡觉,肯定是下午玩累了。

      “拖鞋呢?”我问。
      狗们睁开眼睛,觑了我一眼,随即又闭上眼睛睡觉,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没办法,我赤脚下床,在房间里四处寻找,怎么也找不到。刚想发火,斜眼瞥见窗外院子里正可怜兮兮地躺着我的一对拖鞋。我光脚走进院子,穿上鞋背已经被狗啃破的拖鞋,满腔怒火地回房,准备就损坏我拖鞋一事和狗好好谈谈。两只狗仍在呼呼大睡,歪头斜脑,小小的腹部起起伏伏,模样非常可爱。

      我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
      晚饭后躺在沙发上休息。本来并非无事可做,只是一时起不来兴致,总有什么都不想做的时候。眼望天花板,刻意地清空大脑,让思维在身体内暂停,仿佛只剩下了躯体,我很喜欢这种有近于无的感觉。如此一直静止不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想起身做点什么,没准会一直这么躺下去也说不定。

      女孩来信息的时候是7:18。
      听到手机响起来信铃声我感到有些惊讶——对我来说,有人主动联系我是一件很稀罕的事。第一反应是10086,在我独处的日子里,它一直坚持定时和我联系,说一些跟我压根就毫无关联的话,由于本来就没指望有谁会找我,所以对于10086不间断的骚扰我并未觉得不耐烦。
      因为以为是10086,所以我没有立马翻看信息,等象征性地拿起手机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收件箱里放着的是“随便”的信息。我略微有些激动——这激动并非因为还有人肯主动联系我,若是换做其他什么人,恐怕就不会有这样的情绪,没准还会觉得不耐烦。当然,我殷殷期盼的关心还是有的——只是那样的关心不具备现实上的可能性,我挂念的人很可能早已将我忘在了七里八外的哪个脏兮兮、乱糟糟的旮旯里,这一点已经被时间不停地证明。而对于不可能的东西,一切判断(例如我激动与否)都是无意义的。

      女孩信息的内容是:“你在做什么?”
      我考虑要不要回信息,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再回一定让人心生不满,好像真的有多忙一样。而若压根不回,则又显得很没礼貌——信息直接遭人忽略没有回复的待遇我是有过的,那种感觉很不舒服。

      我在做什么?就这点我仔细想了想——结果是,我什么也没做,只是不知不觉地发了很长时间呆。
      只有如此回复:“发呆。”
      原本以为她不会立马回复,没想到信息声很快响起。
      “这么无聊?”
      “也不是无聊,”我为自己辩护,毕竟无聊不是什么好听的词,“就是不想做事情。”

      “唉,我也是,什么都懒得做。”
      “哦。”我找不到接续下去的话题,料想谈话可能就到此为止。
      女孩却很快又发来信息:“□□,有的吧?”

      “那当然有。”
      “号码?”
      我把号码发了过去,然后起身,准备在电脑上找点电影看。
      想看什么电影还没想好,手机再次收到信息,今天是怎么了,这么热闹?
      还是女孩,“喂,”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怎么不上线?”
      我猛然反应过来,把□□号给对方自己却不上线,确实比较奇怪。
      上线就收到要求加好友的请求,没有验证说明,估计应该是她,□□名叫“兰”。“兰”莫非是她的名?抑或只是随便用了这个字权且作为代号罢了?弄不明白。考虑这个无聊问题的工夫里,我忘了主动跟她打招呼。

      主动说话的是她。
      “呆。”
      想必是说我。
      我没想好说什么,就这么挂着。挂了一会儿又觉得好像不礼貌,搜肠刮肚寻找话题,痛苦地想了有三分钟,突然想到她方才说自己“什么都懒得做”,可以就此问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都不想做?”
      “累。”
      “上班累?”
      “也不全是,”她的头像右下角显示“正在输入”,“还有两个小孩,瞎折腾。”
      这一点倒不难想象,她那对儿女确实不像是乖巧的孩子。我在头脑中勾勒女孩被两个小孩闹得头昏脑大的画面,发觉十分好笑。
      我想寻找措辞安慰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带孩子我毫无经验。只得说了一句废话:“自己注意休息。”
      “嗯。”估计她也觉得这是废话。
      谈话在此中断。我开始看电影,《谍影重重》。□□就那么挂着,女孩也没接着说些什么。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为21:00的时候,我考虑是不是劝她早点休息,转念一想又觉得太早,现在年轻人哪有这么早睡的。年轻的狗才早睡——刚才我去客厅从冰箱里取雪碧喝的时候,发现两条狗正躺在各自的窝里无所顾忌地大睡不休,恐怕天塌下来也吵不醒它们。

      到了22:00,我才提醒她:“是不是该休息了?”讲完又觉得语气不对,语气里把握错了距离——什么样的距离对应着什么样的语气,若是用了不恰当的语气,就会产生“交错感”,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不过女孩倒没表现出什么反感。“知道。”她如是说。
      “两个小孩早睡了吧?”
      “那是,”提到小孩,女孩话里仍透着倦意,“疯够了,一早就睡了。”
      又过了有五分钟,女孩冷不丁地说:“明天到泉湖来玩。”
      明天?我翻看日历,发现明天是星期六,女孩不上班。
      “看日出?”
      女孩话里透着笑意。“想看的话尽管来看好了,泉湖的日出确实不错,不过可没人陪你。”

      “好吧。”
      女孩问:“是在开玩笑?”
      “是啊。”我如实说。
      “没想到你还会开玩笑。”女孩说。
      “那到底什么时候去泉湖?”
      “中午。”
      “中午?”我表示惊讶,“晒太阳?这种天中午出去可不好受。”
      “来了就知道了。”她以不容商榷的口气说,随即下线,头像变成灰色。
      我还准备跟她说晚安来着。
      第二天到了上午十点,我动身出门。狗们原本想要跟着我,探头探脑走出正屋,发现外面火热一片,远不及屋内凉快,就不肯出来了,并排蹲坐在地上,伸着舌头一齐望着我,那神情如同在说:“这么热的天,谁爱出去谁出去,反正我们不出去。”

      外面阳光火辣,粗鲁地照着地面,万物被不由分说地改变了颜色和温度。无风,即便有风怕也是热风,只能助纣为虐。路上行人稀少,连马路两边人家门前都少见人影,人都呆在屋内,在空调机聒噪的工作下享受着清凉。偶尔有汽车从身边“嗖”地开过,鼓起一阵热浪,留下难闻的尾气。路过垃圾堆的时候,几只野猫正在废墟里寻找食物,身体瘦削、肮脏,“可怜的猫。”我想。

      到得泉湖,不见人迹,女孩亦未来。我寻得一处阴凉地,坐在地上耐心地等。近午,由于无风,湖面如平镜,强烈的阳光给水面染了色,远处树木山丘轮廓清晰可见。

      原以为女孩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为了消磨时间,我打算由远及近、从左往右欣赏周遭的景致。但没成,女孩很快赶来。女孩到身边时我毫无知觉,我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看,看湖对面的小山,研究山是以何种形态延展开来,因为想象力匮乏,看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我起身打算四处走走,一转身,猛地瞧见女孩,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女孩看见我的惊恐状,“扑哧”笑出声来。

      “干嘛这么害怕哦?”她笑着问。
      女孩今天照例戴着墨镜——大得出奇的墨镜。头发较之初见,似乎长了一点,发尾离肩膀近了一些,仍然是自然下垂。身着一件黑色V领瘦身短袖,加上一条紫色长裙,紫色由上及下颜色逐渐加深,裙子很长,只露出双脚来,脚上是一双看起来十分随意的红色拖鞋。

      我缓过神来,说:“你这没声没息的躲在后面,当然吓人。”
      笑容仍挂在她的脸上,“哎,等了多长时间?”
      我骗她:“从早晨一直等到现在。”
      女孩一脸的不相信:“真的?”
      “嗯。”我躲开她的眼神,继续扯,“不是说看日出的么?所以天还没怎么亮就来了。”

      她不再就此说下去,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我说的话。
      “走吧。”
      “去哪?”我问。
      “我家。”女孩已经转身,看架势不是在邀请,而是在下命令。
      “为什么?”我问。
      “一起吃顿午饭。”她头也不回地说。
      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
      女孩不耐烦地回头,蹙眉,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跟着走就是了。”
      好吧。
      一路上女孩在前面,一次没回头,没准我中途开溜她也不知道。我隔着两米远走在后面,低着头焦虑不安地考虑了几个问题。

      第一,她为什么要请我吃饭?请客必是为了答谢,她谢我什么呢?思前想后,我为她做的只有公车占座而已,可这完全犯不着专门备餐致谢。抑或,只是用餐而已,没别的意思,可这就更说不通了,与我共餐——无论怎么说,都不是多么有趣的事情,说不定越吃越没胃口。

      第二,我去她家,小孩怎么对付?再怎么乐观,都不可能认为那两个小孩会欢迎我的到来,两人一齐使劲把我往门外推倒很有可能。不过这点我并不十分担心,女孩既然邀请我,就一定有她的办法。再说我何必跟孩子一般计较。

      第三,到得她家,我该说些什么?总不能进门便找个凳子一坐等着开饭,用餐时一言不发只管闷头扒饭,吃完抹抹嘴拍拍屁股走人。可是闲聊终非我的强项,一个人过惯了,说话已经成了不简单的事。而且——更头疼的是——我该跟她的丈夫(她当然、应该是有丈夫的,不然哪来的孩子)谈什么?眼前的女孩我多少已经熟悉,费点力也能扯上话,跟她的丈夫我就只剩下头大了,况且,我本来就是不善交际的人。

      这么胡思乱想一阵,不知不觉来到女孩所住的小区大门口。进入大门,四周环视,小区不大,当然算不上气派,建筑布局和风格上也普普通通,一幢幢并不高大的住宅楼机械地排列着,用来装饰的风景几无,作为住宅区完全胜任,但言及欣赏就牵强了。不过倒还算干净,没看见路面有垃圾,灰尘也不大。并且,整个小区给人一种整齐感——整齐一直是我喜欢的特点。

      女孩的家在六楼,我先进入电梯,按下“6”键,然后按着开门键等女孩进来。女孩进来以后,面朝电梯门一动不动,我站在她侧身后,得以大胆地盯着她看。短短的时间,空气突然好像变得黏稠起来。她的背影让我起了某种感觉——与外貌外形无关,甚至与背影本身也无关。这感觉泛起缱绻的情思,通往过去的某条路,使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我盯着她的背影,茫茫然而不知所措,眼前仿佛一团迷雾,下一步应该迈往哪里浑然不觉。

      就是这样,非常突然、不合情理而又似乎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女孩开了房门,我已经做好了与她丈夫握手的姿势——然而这是多余的,屋内并无其他成年人。我很奇怪她的丈夫为什么不在家,但转念一想,说到底这是别人的事情,与我无关,不该多想多问。两个小孩正随随便便地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放的是某部我叫不出名字的动画片。见到我,两人立马气鼓鼓,看起来非常不高兴,所幸没像我预想的那样直接把我撵走,只是偷偷地讲悄悄话,很可能是在说我的坏话。

      女孩招呼我坐下,自己打开冰箱,手扶在门上问我喝点什么。我说矿泉水就好。

      “没有矿泉水。”女孩说,“苏打水怎么样?”
      “那更好。”
      女孩喝的是罐装雪碧,两人默默汲饮,她盯着某个方向出神(也可能只是将眼神搁在那里,实际什么也没看),墨镜仍戴在脸上(兴许是忘了摘下来)。我则四下打量房间,谁也不主动开口说话。两个小孩跑到母亲身边,吵吵嚷嚷也要喝饮料。

      “喝什么?”母亲恹恹地问。
      “不知道。”小男孩说。“我们要自己挑。”小女孩说。
      女孩嘴里不耐烦地叹口气,费力起身,打开电冰箱,一手支着门,一手拿着雪碧罐不时啜饮。小孩由于个子不够高(年龄太小),看不见冰箱保险柜,遂搬来凳子站上去仰着头看。

      趁这间隙,我继续观察房间。房间挺大,置身其中觉得优哉游哉,灵魂怕是可以在此畅快游泳。装修和布置上简单而素雅,墙壁主要是淡绿色,地面则贴着洁白的瓷砖——洁白得令人惊讶,本来作为地面,瓷砖什么的在颜色上总归很难完全干净,但这里是个极端,委实洁白无瑕。进得门来是一个三层高的鞋架,放有几双换穿的拖鞋。房间北面有一方不小的落地窗,透过窗户可以清楚地看见泉湖的景色,赏心悦目,这怕也是该小区住宅楼的一个特色——所有高层住户都可以通过落地窗观赏附近的景色。落地窗前三米远处有一张大沙发(大得可以让一个成年人在上面舒舒服服地睡觉),沙发背是淡绿色,坐垫为纯白色,还有两个绿色靠枕,一张长方形的玻璃桌安放在沙发前,桌上放着小孩吃的零食。一台大屏的、扁扁的电视机(终于电视机不是绿色或白色的了,而是黑色)贴在南面的墙壁上,电视机里仍然播放着小孩还没看完的动画片。一张四方四正、不算很大的桌子放在房间偏东的位置,一边靠墙,桌上几乎什么也没放,四张带靠背的凳子随随便便搁置在桌子周围——桌子淡绿,凳子白色。莫非女孩特别喜欢绿色和白色?最后,一台电冰箱被放置在房间的东北角,冰箱是白色的——这倒不足为奇,白色的冰箱到处都是。

      除了这些,再无其他任何多余的物件。
      房间非常干净,这一点从地面就可以看出来,我悄悄用手指划过桌面——也是没有一点灰尘。不过整体的布置算不得整齐,确切地说是有些凌乱。落地窗的窗帘半拉着,沙发的靠枕有一个竟然掉在了地上,玻璃桌上的东西胡乱堆着。方桌周围的凳子也是随意放置。

      本来我不大喜欢凌乱——对我来说,宁肯不怎么干净,也要保持规规矩矩的整齐,这一点有时甚至到了过分执意的程度。可在这里,凌乱却奇怪地不招我反感,反而让我体会到随心所欲的自由感。

      两个小孩终于挑好了各自想要的饮料,小男孩的是椰汁,小女孩的是果粒橙。我暗想那冰箱里得有多少种饮料。两人边喝饮料边继续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向我瞥来不友好的目光,仿佛是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女孩重新坐到桌前,喝没喝完的雪碧。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似的摘下墨镜。

      她刚摘下墨镜,我就猛地感觉到周围空气发生了变化——空气变得稀薄,稀薄得我喘不过气来。从那双眼睛里正散发着某种力量——或曰感应力(只能大致形容如此,找不到完全准确的字眼),令我慌乱,令我手足无措,令我心口悸颤。我不敢正视那对眼睛。为缓解尴尬的情绪,我刻意找话题跟女孩说话。

      “家里挺漂亮。”
      “是嘛。”女孩口气不咸不淡,“乱糟糟的。”
      “还好。乱自有乱的美感。”
      女孩放下手中的饮料罐,眼神投向我,问:“这句话是在开玩笑?”
      我逃开她的眼神,“没有。”
      女孩拿起雪碧,将剩下的一饮而尽。“你这人,不知道哪句话是在开玩笑。”
      两小孩听见我们谈话,故意将电视声音开得很高。女孩望着他们无可奈何地笑笑。也罢,本来对我来说说话就是件费力的事,这样反而轻松很多。我和女孩一起安静地陪小孩看电视。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突然起身,“走吧。”
      “去哪?”我问。
      “到外面找家餐馆,请你吃午饭。”言罢女孩转身去催促小孩动身。小孩听到有饭吃,一起“咕咚”一声从沙发上跳下来。

      “干嘛去外面吃?”我问。
      “我弄的怕你吃不惯。”女孩转过身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厨艺不好。”
      “不碍事,我不讲究。”我说,“而且我会做饭,要不我来好了。”
      原以为她会拒绝,说一些“那怎么好意思”之类的话,没想到她只是稍稍愣了一下,随即倒像是略显轻松地说:“也好。”然后自顾自地打开冰箱,仔细看了一会儿,应该是在确认可以作为午餐的东西,接着转过脸,对我说:“有韭菜、青椒、鸡蛋、番茄。”

      我继续逃避她的目光,“足够了,能做一顿像样的午饭。”
      “我再出去买点荤菜。”
      “不用,够了。”
      女孩充耳不闻,径直走出门外。两小孩吵吵嚷嚷要跟着出去,女孩半开着门,哄笑说:“别闹,妈妈一会儿就回来。”小孩费力地拉门,对母亲的话不理不睬。

      我在身后开玩笑地说:“你们都走了,不怕我在家捣乱啊?”
      小孩听到这话,也不执意要走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女孩走后,我打开冰箱——好家伙!各式各样的饮料,可乐、雪碧、果粒橙、椰汁、酸奶、纯牛奶、冰红茶、苏打水,每样都不多,一两瓶,但种类丰富得令人瞠目结舌,冰箱塞得严严实实。我从中取出蔬菜,进厨房择韭菜,洗番茄,用刀(刀不怎么干净,显然是很少使用的缘故)将韭菜、番茄、青椒切好。小孩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看来他们是真的在监督我。

      我一边淘米,一边同小孩搭话。“你们平常午饭怎么吃?”
      话音落了半天,也听不到回复。我歪头一瞅,两小孩正死死地盯着我,一言不发。

      得!真把我当坏人了。
      电饭煲也不怎么干净,还有一股不新鲜的味道。我把它洗了洗才倒米下锅,放入适量的水(水过米两厘米),按下煮饭键。然后准备炒菜。

      女孩这时回来,手里拎着两袋菜,从外面看不出具体是什么。我生火热锅放油炒菜,先炒的是韭菜,刻意多放了点盐,下锅搅炒几下便盛入平底碟中。小孩见母亲回来,也不再继续盯着我,跑到妈妈身边小声说着什么。女孩坐在饭桌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孩子讲话,不时往我这边看一眼——不是我看见她看我,而是我感受到从她眼睛里发出的某种力量(“力量”这个词放这里怎么也不合适,然而除此之外再找不到其他字眼),这力量乃其眼睛本身所具有,不因所看之物不同而有所不同,换言之,这力量不是因为我才产生,与我没有因果关系。

      我接着心神不安地炒菜。这一次是青椒炒鸡蛋,先将青椒放油中伴炒,而后放盐、生姜用小火焖,打四个鸡蛋在小碗中用筷子搅拌,匀称地浇一半(还有一半弄汤时用)在青椒上,稍稍翻炒即盛入碟中,撒上葱花。最后是番茄蛋汤,先炼油将切好的番茄在锅里稍微炒了一下,然后在汤盅中加荤油烧水,水开以后放入番茄、盐、生姜、葱花,可惜没有榨菜,最后浇上剩余的鸡蛋。

      中途两个小孩跑到厨房门口,斜倚在门框上看我做菜,我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因为说不定他们是被菜的香味吸引而来。

      我将饭菜一一摆上桌,三人早已端端正正地坐好,看起来像是等候多时。两小孩的眼睛里倒看不出期盼,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也未可知,毕竟我目前仍是他们不喜欢的人。女孩神情如何我不知道——没敢看。女孩买的是鸡爪和烤鸭——都是我喜欢的食物。

      席间,女孩问小孩:“叔叔(叔叔?这称呼新鲜,不过仔细一想,叫的也没错)做的好吃吗?”两小孩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嘟嘟囔囔说:“不好吃不好吃。”女孩和我一起笑笑。往下便没人再讲话,各自认真对付饭菜,气氛倒也不算凝固,我正一点一点地适应女孩眼睛产生的“气场”(又是权且一用的词)。

      饭后,女孩带孩子回房间,可能是哄他们睡午觉。我收拾碗筷,拿进厨房一一清洗。女孩走进来,将我洗干净的碗碟逐一仔细用干布擦干放进柜橱。

      “小孩睡了?”我问。
      “嗯。能哄睡不容易,太闹了。”
      碗筷洗净以后,我又将餐桌擦干净(用加洗洁精的水和清水各擦了一遍),把没吃完的菜用保鲜膜蒙好放进冰箱。女孩坐在沙发上休息,时不时看看正忙碌的我。

      收拾好以后,气氛陡地尴尬起来,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这么在餐桌前呆站了几分钟,我对女孩说:“我该回去了。”

      女孩在透过落地窗看外面的泉湖,听到我说话,扭头看看我,我以为她会留我待一会儿(客套话不都是这样的么),然而她说:“我送送你。”

      出了大楼门,外面阳光正辣,我拦住她:“回去吧,太晒。”
      她也没坚持要送(兴许本来就没打算真送),但冷不丁地说:“哎,你说话都是不看人的吗?”

      我这才意识到因为躲着她的目光,自己一直没看她,显得很没礼貌。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终于正眼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哦!头顶滚烫的阳光、身边沸沸扬扬的暑气、周遭的建筑和景物,一下子逃脱视野,远离感觉。那眼睛美丽得摧枯拉朽,如同有扫除污垢去除阴霾的力量,让人屏气凝神不敢放肆。仔细瞧去,澄澈里有不为人知的什么,有让人怦然心动的什么,有使人心灵颤动的什么。语言在这里干涸枯竭,软绵绵瘦巴巴,只能形容出一小部分的什么,就如同这身后的泉湖,你掬起了一捧,脚下却有着更广阔的一大片。我想起了楚越当初吸引我的东西——那正派的气场,那气场力量也委实不小,然而它让我敬畏,让我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而现在,女孩眼睛的力量却引起了我心灵上的“共振”,是种能够深入人心的力量。

      女孩突然发话:“喂!”我猛地清醒过来,“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尽量掩饰自己的情绪,“我走了,你回去吧。”
      “再见。”女孩挥挥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大门。
      我长舒一口气,心情复杂地往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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