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继续吹》BFD

14、风继续吹14

　　看了一上午的小说《天黑以后》，合上书本走出房门抬头望向天空，太阳正气势汹汹地挂在正中——到了午饭时间。

　　虽然孑然一身，但我不想马虎对待正餐。以散步的速度去菜市场买菜，菜市场生意正忙，顾客大多是中年妇女，绞尽脑汁和摊贩讨价还价。我买了四个番茄、两个鸡蛋、两块大小不一的土豆，配合土豆，又买了青椒。回去的路上在卤菜店拎走10元烤鸭。买东西时一律干净利落，既不讲价钱，也不多和摊贩说什么。
　　忙活好一阵，饭菜好歹送进嘴里时，觉得特别美味——实际上也许味道平平，但加进了自己的努力，况且这种努力又足够认真，花的时间足够长，所以不免在味觉上有些夸张。慢慢吞吞（因为要仔细品尝）吃罢饭菜以后，我将碗筷盘碟随意搁在桌上，也没心思清洗，呆坐着环顾四周，其实没什么可以入眼的，只是作为一种行为机械地进行而已。

　　这里是我的客厅，也作为用餐的地方，对于普通的家庭来说已经足够大，只我一个人使用，更是显得空荡。一张可以变换大小的深褐色餐桌放置在房屋正中央，桌上平时什么也不放，也不经常擦拭，一层薄薄的灰尘总是鬼头鬼脑地附着其上，正经看不出来，用手稍微一擦就在指肚上露了身影。一米高的茶桌和两张会客凳规规矩矩地贴在墙边，由于不常使用（没客人来），灰尘更加夸张，已经改变了家具本来的颜色。靠窗的位置则有一张两米长的沙发，带图案的乳白色，仔细看去，上面也有一些脏兮兮的斑斑点点，沙发套已经好久没洗过，我看书的时候就在这里，身体斜倚在沙发上，窗帘彻底拉开，困了便就势躺在沙发上睡去。透过窗户往外望，是一棵棵不认识的树（我认识的树木非常有限），又粗又高，枝繁叶茂，看样子集体存在了很长时间，阳光费力地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面上，可以不间断地听见鸟声和知了叫，若是在晚间，还有青蛙“呱呱”的叫声，简直像是大合唱。

　　这么毫无目的地张望了一会儿，我走进房间，半躺在床上进行饭后休息。当然也是我的房间。足够大，就是没什么物什，十分简单。一张单人床——说是单人床，两个人睡也绰绰有余，叠得像豆腐块的被子工工整整地堆在带花纹的淡蓝色床单上，我虽然不怎么爱干净，但十分喜欢整齐，看不得东西无序乱放。床的对面是中等大小的彩色电视机，它早已成了一个摆设，因为我很少看电视。放电视机的桌子上零星搁着一些不重要的东西——眼镜、水杯、口香糖等等。床的右边有一张电脑桌，黑色的、看起来笨头笨脑的电脑正懒洋洋地蹲在那里。两张床头柜如同左右侍卫分列床的两边，床头柜上放的是——对不起，什么也没有。唯一足够气派的家伙是蜷缩在墙角的衣柜，很大，只是里面的衣服很少，还有一股樟脑丸味儿。四周墙壁贴有几张海报，一律是NBA球星——科比、詹姆斯、保罗等等。
　　只是在自己家里，我才得以以“主人翁”的姿态存活。这里是我的天地，我的世界，完全自由、无拘无束，没人可以打扰我，没人能够干涉我。我就像一只乌龟，顶着结实的龟壳放心地趴在沙滩上晒太阳。

　　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床上睡着,醒来一时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恍惚以为是早晨，待意识慢慢恢复以后，才想起来是下午。四下里与睡觉前没有任何变化，时间的流走没有与之匹配的标志，采取了机械前行的方式。

　　我进得洗手间清洗脸庞，用冷水漱口，消去口中由睡眠带来的苦涩感。做完这些，感觉上终于舒服了很多。折回客厅，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凉冰冰的苏打水，跪在沙发上，边无目的地望望窗外边将苏打水慢慢汲饮进口中。窗外仍旧是遮蔽了视线的小树林。中午还耀武扬威的太阳趁我睡觉的时候不知跑去了哪里，天地间已没有了阳光，树林间灰灰蒙蒙。我拉合窗帘，放弃无意义的张望，正坐在沙发上将剩下的苏打水喝完，考虑接下来可以做些什么事情。

　　我觑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划过四点。好一阵沉睡！——我想，不知不觉睡了那么长时间。一个人在家睡觉——午睡也好夜里睡觉也好，往往容易一睡到底，半途睁眼醒来若是觉得睡意仍有残留就继续无所顾忌地呼呼大睡，直睡得头晕目眩天昏地暗，在睡眠中时间仿佛被夸张地拉长，感觉不到它的消耗。

　　我从沙发上起身返回房间，坐在凳子上打开电脑。等待开启的时间里，看了一眼手机，手机屏幕上安安静静，既无信息也没有未接电话。电脑开启完毕，我依序打开各个磁盘，一个文件夹一个文件夹地点开，碰见有点兴趣的就停下来看看。如此大概看了几部电影，玩了玩游戏。

　　再次查看手机时，已经是五点半——我颇为自豪自己对于时间的有力的消耗。我没心思做晚饭，肚子也不饿，当然也不宜继续闷头闷脑地呆在屋子里，我便出了家门沿街不急不慢地走。路上到处飘着从两边人家散发出来的晚饭的香味，行人很少，这时大多正围坐在餐桌前。我打算去西面大约二十分钟脚程的大湖边转转，已经很久没去了，委实很久。由于有了目的地，步伐稍微增快了一些。

　　路过一个垃圾堆的时候，我恍惚听见狗的叫声——是那种很小的狗的呜咽声，我对狗的声音很敏感。围着脚边张望张望，在垃圾堆的侧面发现一只小小的狗。

　　狗通体白毛，唯独脸庞的毛发是黑色，这不就是所谓的“黑脸狗”——我想。狗浑身脏兮兮，弄不好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圆鼓鼓的肚子贴在地面瑟瑟发抖，“嘤嘤”叫个不停。很明显，这是一只被人遗弃的狗。

　　我站在原地，四下望望，心存侥幸地希望有谁过来把狗领走。过了大约十分钟也不见有人来，天色却是越来越差，看样子说不定是要下雨，若是真下雨，狗的处境无疑更糟糕——夏天的雨可场场动真格，不给人留情面。

　　一直趴在地上的狗这时抬起头，一眼便瞧见了我，费力地爬起来，四只脚勉强支撑着身体晃晃悠悠向我走来，在我脚边仔细嗅一嗅、闻一闻，确认我并无敌意以后摇了摇尾巴，咬着我的裤脚自己跟自己玩了起来。我接着站在原地犹豫，雨却不等我考虑出结果来，滴滴嗒嗒从天而降。我中断思考，抱起小狗——狗仍在玩我的裤脚，突然被我抱起，有些不明所以地呆望着我，半跑着往家赶去。

　　雨还算留情面，等我进了家门才倾盆而泻。着实很大的雨，已经有一阵子没遇见过。风将雨的淡腥味、泥土的味道、从树林里传来的青草香从外面带进来，热气陡地消失，房间里很快清爽湿润。

　　我将狗随便放在地上，进得陌生的环境，狗显得不太自在，瑟瑟缩缩地趴在地上。我轻轻挠挠它的头顶，帮助它安静下来。两三分钟的功夫，狗开始抬头打量周遭的世界，发现比之前的垃圾堆好很多。我继续轻抚它的头顶，狗回过头，用略带哀伤的眼神盯了我一会儿，怎么看都没发现我有任何对它构成伤害的倾向，随即放心地伸出舌头舔舔我的手以示友好。

　　这么着，它在我的家里安顿了下来。

　　六点钟已经过了，怎么样都应该开始考虑晚饭的事情——想必狗也这么认为。外面的大雨正下得格外欢畅，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出门买晚饭不太方便。我检查电冰箱，寻找能够作为晚饭的东西——中午的剩饭，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两根火腿肠，十来个鸡蛋。如此只能做鸡蛋火腿炒饭，不过听起来也不错。

　　“你觉得呢？”我问蹲坐在地上、仰头望着我的狗。

　　狗歪歪脑袋，尾巴轻轻摆动。

　　炒饭做好以后，我盛了一小碗放在桌脚边给狗。狗花时间仔细嗅了嗅，用前爪从饭里扒出火腿和鸡蛋吃掉，米饭则是一口不吃。

　　“嗨！”我说，“这样可不行，饭也得吃掉。”

　　狗舔舔嘴巴，满不在乎地望着我。

　　这样当然吃不饱，也不能怪它，没给它准备合口味的晚餐我也不地道，没办法，我将自己碗里的火腿和鸡蛋挑出来拨到它碗里，狗很快吃得干净。蹲坐着望了我五分钟，确认不再有食物以后起身走到别处去了。

　　吃完晚饭以后我搬张凳子坐在门口休息，看看外面的雨，雨飞速从天而降，流线依稀可见，天色越来越暗，黑暗很快就要完全降临。院子的围墙光秃秃地站在雨中，沉默无言，灰白的水泥被雨水浸成了深黑。空荡的院内一览无遗，雨水打在地面溅起欢快的水花，泥土地上，青草随风扭动腰肢，尽情享受着天然的淋浴。

　　狗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伸出前爪费力搭在我的脚背上，作势又要啃我的裤脚。我把它抱起来，狗使劲伸长脖子凑向我的脸，小小的鼻孔微微颤动。我闻了闻它头上的毛发，一股淡淡的馊味儿。估计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洗过澡，一身白毛已经变成了灰色。

　　我把它领进浴室，用喷头放出温水给狗洗澡。本以为狗会挣扎，没想到它老老实实站着，说不定还觉得洗澡很舒服。浑身浸湿以后，狗的毛发紧紧贴在身上，显得狼狈而搞笑。我接着给它打上洗发露，仔细地揉出泡沫，再用温水冲洗干净。过程进行得十分顺利，狗丝毫没有不合作的意思。洗罢，狗使劲甩甩头，水珠溅得我一头一脸。为了避免它着凉，我又用吹风机慢慢给它吹干。

　　做完这些，狗改头换面，看起来焕然一新，心情仿佛也变得很好，全然忘却了自己刚刚被人抛弃的事实，欢快地在屋内跑来跑去。

　　晚上，我找来一只空纸箱，垫上几件平时不怎么穿的旧衣服，将狗抱了进去，权且作为它睡觉的地方。我转身回房时，狗扒翻纸箱，从里面跳了出来，跟在我后面进了房间。也罢，它既然不喜欢单独呆着，我就将箱子搬进房间，随便狗睡不睡。小狗进门以后，在新房间里到处闻闻嗅嗅，我躺在床上，不再搭理它。

　　朦胧中听到狗的叫声，迷迷糊糊醒来，打开床头灯，发现狗正蹲坐在床边，仰头冲我乱叫不止。记不清自己何时入睡，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在没有明显标志的房间里，时间失去了它的存在。我下床，从电冰箱里取出一瓶苏打水喝了几口，然后折回房间继续躺在床上，外面黑漆漆不见一点光亮，不管怎么说，至少可以知道现在还没到可以起床的时间。狗仍然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盯着我，嘴里发出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意思的“嘤嘤”声。

　　“你怎么不睡觉？”我问。

　　狗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饿了？”
　　狗起身，在原地打转。

　　“现在可不是吃东西的时间。”我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再说晚饭时火腿和鸡蛋可都给你吃了，要饿也该是我饿。”

　　狗又开始在床下胡乱叫嚷，由于太小，叫不出大的声音来。我不再跟它啰嗦，找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上显示的是3:23，另外还有一条信息，来信人是“随便”。
　　随便？我愣了一下，怎么会有人叫“随便”刚想发笑，突然想了起来，不就是在公交车上碰到的女孩么。

　　我打开信息：“最近在公交车上怎么看不见你了？”发信时间是昨晚10:56，那时我已经睡着了。
　　现在自然不好回信息，我把手机丢回原处，关掉电灯，在残留的困意中闭上眼睛。

　　她到底为什么会主动找我呢？估计没人给她让座，她站得难受，难免想起了过去一直给她腾出座位的我。

　　想着想着，我再次进入沉沉的睡眠，狗不再叫唤，也听不见动静，不知道在干什么，说不定闹腾够了，终于肯老实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