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玉集》陌上苏少

23、【现代短篇】大叔大叔

　　大叔大叔
　　By陌上苏少
　　（一）
　　宋凌也是第二天在诊断学的课上才看清楚沈青遥的长相。眉清目秀，笔挺的鼻梁下，唇色是很自然的粉，一张一合。
　　“我叫沈青遥，今天起是你们诊断学的导师。今后有什么疑问我们可以一起讨论。”沈青遥如是介绍自己。可宋凌却只记得昨天图书馆里，他惊魂不定抓住自己的衣服死也不放手的样子，淡粉的唇，如三月份初开的桃花色。
　　讲台上的人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语气有些轻飘飘：“我也是x大毕业的，比你们大不了几岁，叫我老师也好，学长也好。最好不要叫叔。”话一出口全堂哗然，尤其是宋凌几乎喷出来。
　　X大医学院的图书馆有名的变态，学生们都说，x大书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摆的。光书架就有五米高，拿本书都要爬梯子，昨天他帮图书馆修理东西从三脚架上摔下来，不偏不倚掉进宋凌臂弯里。
　　宋凌眼前一黑只来得及接住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被吓到的“林妹妹”怎么也不肯放手。宋凌调侃道：“大叔，你要是女孩我就多抱你一会了。”
　　宋凌之所以误会是因为当时沈青遥套着灰不溜秋的工装，手里还拿着扳手，简直就像是来修空调的。
　　怀里的人挣扎着站起来，低头道了声谢，宋凌看到他宽松工装下的衬衫西服的时候他已经安静收拾好工具和宋凌擦肩而过了。快要走远的时候宋凌听到他小声嘀咕：“你才大叔，你全家都大叔。”宋凌瞠目结舌。
　　还真记仇。宋凌讪讪摸摸鼻子。
　　“沈青遥……是不是那个沈青遥？”身后传来声音。
　　“哪个沈青遥？”
　　“x大一附院心脏手术出了医疗事故的那个啊，听说死了一个小女孩。”
　　“就是他啊，我也听说了，好像闹得挺大的。”
　　“还敢在这里讲课，就不怕误人子弟！”
　　声音不大，两米开外的讲台上足够沈青遥听得见。
　　宋凌观察着沈青遥的脸色。他身体僵硬了一下，可随即便面色如常，只是稍微放大声音，盖住下面的窃窃私语：“今天我们要讲的是……”
　　“拽什么拽，不要脸的庸医！”被打断话的男生愤然。大概是没有料到沈青遥会突然停顿，男生的声音有点大，在讲台的麦克风停顿的瞬间，这个声音突兀的出现，代替沈青遥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教室。
　　“什么情况？”“怎么回事？”“听说啊……”教室里立刻沸腾起来。
　　讲台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甚至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下面这一段非常重要，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有可能是考点~病史采集的要点在于……”
　　那人还要说什么，宋凌眉头一皱，冷冷一眼扫过语气降到冰点：“哥们，留点口德吧，你不想上课，别人还想呢！！”
　　另一个女孩碰碰他的胳膊：“别说了，吵死了……”
　　教室重归于安静，只有清越的声音空荡荡的撞击在教室四壁。伴随着空调高调的嗡嗡声，宣告着余暑的肆意横行，高科技也只不过能对抗墙内几十平米的温度，门外广阔的世界里依旧炎热、沉闷，山雨欲来。
　　信息横流的年代，食堂的餐盘里死的别致的苍蝇都能瞬间红遍大江南北内。更不用说这活生生的抨击对象，闲的长毛的大学生们似乎除了打嘴仗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他的课座无虚席，看热闹的人更多；校园bbs首页他的名字旁边打着大红的hot；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X大当年引以为傲的高材生，连续四年第一名奖学金，研究生毕业后，毕业原本有留校的机会，却固执的下临床做了医生。可不到一年又灰溜溜回来了，带了一身身败名裂。兼一条人命。
　　可是议论的声音再大，他也只是把自己的声音放大，好让想要听课的同学可以听到。指指点点再多，他也从不改变步伐的速度，不回应，不争辩，不指责，不发怒。
　　他似乎真的不在乎。宋凌想。可是讲台下面因极力忍耐而攥紧的手又是谁的？

　　（二）

　　诊断学课代表生病了叫宋凌帮忙送点名名单，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瘦弱的身体埋在一大堆专业书籍里，头也不抬低声说了声谢谢。宋凌忽然有些心疼。
　　大学老师一节课念完半本书是很平常的事，可是他却这么认真的查阅资料做笔记。可能刚刚修过钢笔，墨水把他的中指第一指节染上淡淡的黑色。脸颊上也有一小块污迹。鬼使神差伸手触上那块污迹。
　　埋头的疾书的人吓了一跳，脚一蹬，滑轮的皮椅滑出好远。眼睛瞪得大大的，手上还握着钢笔，活像一只吓呆了的兔子。
　　宋凌好笑：“大叔，你脸上沾了墨水。”
　　“额……哦…怎么是你？课代表呢？”他愣了一下，捂住宋凌摸过的地方胡乱揉了几把。又滑回原来的位置准备接着写。
　　和第一次见他相比，他又瘦了，颧骨更很高了，双颊几乎一点肉也没有，只有淡粉的唇还看起来稍微有点人色，眼睛里明显的血丝预示着他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宋凌心酸，想让他休息一下就故意跟他说话：“怎么？这次不骂我全家大叔了？”
　　准备落下的笔果然顿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你也好歹尊师重道一点……这种事情不要说出来么。”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没有大我几岁。”宋凌把他的话原封奉还。
　　“对哦，你也知道我没大你几岁！一米八五的个头也好意思叫我叔！！”沈青遥反唇相讥。宋凌哈哈大笑：“这不是会好好反驳么？那件事为什么就不肯解释呢？”
　　沈青遥知道他说的什么，笑容立即敛了：“解释什么？”
　　宋凌也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那些中伤你的话，你都不在乎吗？”
　　“做错事难道还不准别人说么？这个社会可没有这项法律。”沈青遥冷笑。
　　“这明明不是你的……”
　　“够了宋凌！！”沈青遥打断他：“你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主刀医生不是你！审判庭上，法律没有定你的罪！！”
　　沈青遥双目赤红，霍然站起来抓住宋凌的衣领，嘴唇颤抖着，一字一句：“你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害死她！是我害死她的！”他连续说了好几遍，高中语文老师教导我们这种句式表示强调，可沈青遥不是在强调，他只是在单方面抽打自己，每一字都像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得自己鲜血淋漓。也抽得宋凌生疼。
　　松开宋凌的衣领：“bbs上反驳的人是你吧？删掉。我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沈青遥，你在自虐。”宋凌目不转睛的盯着沈青遥。沈青遥避开他的眼睛不说话。忽然他双手抱臂笑起来：“宋凌，你该不是看上我了吧？”
　　宋凌背脊一僵随即大骂：“你胡说什么！我又不是同性恋！神经病！”
　　“否则你怎么这么热衷于管我的闲事？”
　　“操！是我他妈多管闲事！老子今后再管你的闲事我就是猪！”
　　宋凌愤怒甩袖而去之后，沈青遥他颓然跌落在椅子上，头靠着椅背高高仰起。眼睛睁得大一点，更大一点。
　　这样泪水就不会流出。
　　而宋凌几乎是逃出来的，出了办公室他舒了一口气，就像是隐藏了多年的杀人犯第一次被揭破罪行第一想到的就是反驳，沈青遥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过激反应。
　　同性恋这个词是他埋藏最深的禁忌，他从不允许自己触及。对，他不是同性恋，他喜欢的从来都是女人。
　　（三）
　　沈青遥每天备课，上课，做研究。让自己忙得来不及思考。Bbs唯一反驳的声音消失了。再没有人替沈青遥说一句话。沈青遥看着那些“杀人犯”“庸医”“偿命”的词汇，只有让自己更加忙碌一点。宋凌再也没有打扰过他。
　　直到有一天，沈青遥走在路上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大叔”。嗯的应了一声回头，一个矮个子男孩笑着从他身边跑过去接过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手里的大包小包，沈青遥恍然发现，宋凌似乎消失了许久。
　　看着出勤的名单密密麻麻的名字，再旷课一次课就要扣学分了，笔尖停顿了一下，默默跳过宋凌的名字。
　　之后的几天也依旧如此。宋凌似乎蒸发了一样。
　　没有反驳声吵起架来自然了无生趣。况且夏天的冰箱里永远不乏新的食物来填充，过了保质期饮料久而久之就会被人忘记。沈青遥的事情只在bbs挂了两周首页就被x大某美女被包养的事情抢了头版。
　　当人们渐渐淡忘的时候，沈青遥呢？若是他也能忘记就好了。
　　X大南门出去便是商业街，交通便利，购物方便，因此学生大多都从南门出入。北门则鲜有人烟。宋凌和同学之所以今天走北门是因为从北门门口有去z院的公车。可不早不晚就碰到门口有人吵架。操的都是方言，宋凌模糊听不太清。先是女人的声音：
　　“你这个杀千刀的杀人犯！这可叫我们以后怎么活哟！你还有脸活的好好的！不行！你必须赔偿我们！五十万！不六十万！我们家囡囡才九岁！虚岁！翻过年才过九岁生儿！不是年龄越小赔偿越多吗！六十万都便宜你了！”
　　随后是一个粗狂的男声：“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拿钱来，我们就闹！喇叭我们都买好了，我们搞臭你！我看你在学校还怎么混！”
　　随后是衣服拉扯和肢体碰撞的声音。只是始终没有听到事件另一方的声音，宋凌就有不好的预感，眼睛斜了一下，果然是他。
　　他眼睛红红的，一言不发，任由他们扯来扯去。衣服扣子散了，头发也乱了，脖子上还有几道不知道怎么扯出来的红印子。头埋的低低的，看到宋凌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有点惊喜的样子，又迅速暗下去，偏头不想让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宋凌原本冷眼看着不打算“多管闲事”，脚步一错就打算走，同学拉了他胳膊说：“那不是咱诊断学的沈老师么？”他气不打一出来：“要你多管闲事，还去不去了！”
　　见沈青遥一直不说话，一个人急了：“你到底那不拿钱！”推了沈青遥一把：沈青遥重重撞在身后的树上，咚的一声，听着都疼。他咬了下下唇，有点忍耐的样子，可依旧没有开口反驳任何一句，任由他们骂。
　　宋凌火了，几步挡在沈青遥面前：“你们闹够没有？！据我所知，那个女孩是福利院送来的吧！小的时候检查有先天心脏病就抛弃了，现在有脸跑过来要钱！你们算什么父母！！再说那件案子早就结案了，沈青遥有罪法律来制裁他，沈青遥是否有责任，是否要赔偿，法律都已经宣判了！你们要不到钱就来这里闹事！再敢来这里闹事，我们就报警，告你们故意伤害！！”说着看了沈青遥一眼，刚刚离得远，现在才看到沈青遥的右边耳朵被指甲挠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一直延伸到脖子下面，正往下渗着血。
　　宋凌眼睛都红了，卷起袖子就要打架的样子，沈青遥连忙拉住他。一边的同学也赶忙架住宋凌：“还不走！等着我们就报警吗！”
　　两个人听到“报警”一缩脖子，骂骂咧咧走了。
　　沈青遥低声道谢。“谢”字还没有出口，宋凌瞪了他一眼。他一抖又咽回去了。同学在旁边说：“今天到底还去不去了！”
　　宋凌扯着沈青遥的手大步走：“谁他妈爱去谁去！”
　　（四）
　　沈青遥住在教职工宿舍内，宋凌一直都知道，他几乎是拖着沈青遥直奔教职工宿舍的，沈青遥是单身公寓，一室一厅。
　　开门的时候沈青遥就有点忐忑，宋凌目不转睛瞪着他，门开了，果然一屋子凌乱，酒气熏天。床上散乱堆着许多空的易拉罐，看情况果然很久没有睡过了，怪不得他每天都这么疲倦。
　　宋凌环视一周，更加愤怒，牙齿咬得咯咯响，转身一拳打在沈青遥脸上，沈青遥被打得后退跌落在床上碰落一床易拉罐叮铃落地的声音，宋凌拉住他的衣领把他拉起来吼道：“沈青遥你够了！你还要作践自己多久？！！！我告诉你沈青遥，就算你是我的老师又怎么样，再让我看你这样，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沈青遥低着头，他低头的时候细密而长的发丝能把整个眼睛都盖住。忽然一滴水在他洁白的衬衫上晕开一个圆圈。宋凌连忙松手，以为打疼了，一面责怪自己，明明没有用很大力气的，一面观察沈青遥的脸。
　　沈青遥一只手捂住脸。若不是指缝间泪水接二连三宋凌会以为他只是在托着头休息，他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么？
　　宋凌蹲下来平视他，拉下他捂脸的手。双手都被宋凌擒在手里，他避无可避。他别过头不看宋凌，可却止不住泪水。人或许可以控制许多东西，家具的摆放，楼层的高度，室内的温度，可是却永远控制不了风的方向，控制不了太阳的东升西落，就如同控制不了泪腺分泌的液体从眼眶涌出。
　　尽管他明明知道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哭泣是多么丢人的事情，可是一旦有了缺口就止不住。宋凌不觉，他轻轻站起来，拥住沈青遥，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一下。
　　沈青遥背脊一僵，自出事之后他所得到各种骂声或者沉重叹息。多久没有人带着善意，给予他抚慰。这一拍，拍出了他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不管是自责还是内疚，或者委屈，如同打开了蓄水大坝的水阀，一下子倾泻而下。
　　他扯住宋凌的衣角，哇得一声哭出来。那些被自己一遍遍塞回的情绪奔涌而出再也止不住。这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哭。
　　“我说那样不对，可主任说是我错了，如果我更坚持一点，或许她就不会死，是我害死了她!她才九岁！她还没有长大，她还没有好好享受生活，就死在了冷冰冰的手术台上。她以前经常叫我叔叔，可是她躺在那里的时候再也不能说话，都僵硬了，全都没有了！我不敢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就看到从她心脏里喷出的血，喷到我的脸上，我做了，抢救，强心，止血，吸氧，书上写的我们都做了，可是血怎么也止不住，无影灯上都是血……我做不到，我救不活她，怎么办？我救不活她……”
　　他一边哭一边说，语无伦次，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可宋凌听得明明白白，因为这是他一早就知道的故事。
　　这并不是很难查到的事。可是医生杀人的故事往往更有卖点，人性的恶面就是这样，为了轰动的效果，单薄的故事真相从来都是被忽视的。
　　他像个孩子扯着宋凌衣服下摆，肩膀颤抖着，哭得喘不过气来。宋凌就这么拥着他，一下下轻柔的抚摸他的背脊。柔软的棉质衬衫触在手掌，也软到了心尖尖上。此刻宋凌诧异的发现，拥着哭泣的沈青遥：他的温度，他的触感，他的味道都被自己拥在怀抱里，他的心里竟然是——满足。
　　耳朵里回响带着嘲弄的话：“宋凌，你该不是看上我了吧？”宋凌又一次慌了。
　　（五）
　　直到所有的委屈都哭干哭尽，嗓子都沙哑，头昏沉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整洁的屋子，明净的窗户，和窗外寸缕阳光。
　　再见的时候两人都有点尴尬。沈青遥总是想找机会和宋凌说声谢谢，可是宋凌却没有给他机会。每一次不是见到他就走，就是把眼神转开。有一天沈青遥竟然从辅导员那里看到宋凌要求提前实习的申请。
　　医学这一行业往往学校成绩再好，临床也要重新学起。况且大四其实并没有什么太过主要的课程了，只要考核合格，同学们是有机会选择提前实习的。
　　可实习就意味着离开学校，完全进入一个全新的环境。
　　“他要走？”沈青遥看看日期，竟只剩一个星期了他就要离校了。可宋凌在哪里他完全不知道，现在他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办，不会再来学校了吧。
　　其实宋凌也只不过是他多见过几面的学生而已吧？
　　可是……为什么左胸的地方，抓不着，挠不到，抑制不住的发闷。
　　当然他并不知道，这一段时间宋凌是如何天人交战的。
　　当他被污蔑的时候，他忍不住替他反驳；当他受伤的时候，他恨不得杀了弄伤他的那个人；当他亲眼看到他作践自己的时候，他怒，却更疼；当他哭泣的时候又忍不住去擦干他的眼泪，抚平他的颤抖。
　　棉质衬衫的触感是那么柔软，一直残留在的指尖、出现在他的梦境中。
　　这和他发现自己生理上的同性的问题是不一样的。他沦陷了，沦陷得不可救药。
　　同一教室，沈青遥讲完课后忽然发现最后一排一个熟悉的人影。故意晚走一会。那个人也慢悠悠的整理着唯一的一本书和一支笔。装进去再拿出来永远也整理不完的样子。
　　然后他抬起头瞪了沈青遥一眼。
　　沈青遥没有看错，他确实瞪了沈青遥一眼。像是在故意指责他，明明知道自己故意等还磨磨蹭蹭。沈青遥欢畅的笑了。三两下整理好教材踏出教室。这个时候最安静的地方应该是图书馆吧。
　　沈青遥走在前面，宋凌落后四五步跟在后面，好似地下党接头。
　　沈青遥还了书就上了三楼阅览室，这个阅览室里大多都是生涩偏僻的专业书籍，因此很少有人在。进来一会就见宋凌就跟着进来了。一进们宋凌就把沈青遥按在身后书架上，双臂撑着书架，把他禁锢在怀抱里，不让他逃走。
　　直直的看着沈青遥：“沈青遥，你是gay吧？！”
　　沈青遥刚开始还警觉的看着他，他问出话之后直接像在看神经病：，还以为是多严重的事情：“没错啊。”沈青遥轻飘飘的承认。
　　……
　　反驳沈青遥的腹稿都已经打好了，我翻遍了你在读期间的校园新闻，你在读的八年内，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你的公寓里没有任何女生的物品……
　　……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你……”不反驳？宋凌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是同性恋，这很值得惊讶吗？同性恋是很丢脸的事吗？喜欢一个人是很丑恶的事情吗？”沈青遥反问。
　　如果问之前宋凌是裂了缝的鸡蛋，渗出丝丝蛋清，现在的宋凌就是被掰开蛋壳，蛋清蛋黄完全流出，里面的东西大大方方的呈现出来——宋凌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他很早就发现了自己生理上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看到女性的胴体会莫名的厌恶。他不敢承认自己是个同的事实，他只顾把这个自己认为罪恶的东西深藏起来不给别人看到，却从没有拿出来端详过它。
　　同性恋是什么？我们可以喜欢很多东西，邻居的小狗，做工精致的布偶，某座秀丽的山峰，为什么不能喜欢一个和自己性别相同的人呢？
　　当我们喜欢邻居的小狗的时候会想要自己也养一条，当我们喜欢布偶的时候会想要买下它，当我们喜欢秀丽的山峰时会想要一直住在这里，当我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想要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就是这样而已。
　　刚开始宋凌只是惊叹于他的善良，他的责任心，现在宋凌又倾心于他的勇敢。他坦然的面对自己从来不敢面对的东西。
　　左胸的地方剧烈的跳动的时候，宋凌知道，自己逃不掉了。那饱满的唇色，如同三月的桃花瓣，孱弱的，不忍堪折的。忍不住想要靠近一点，那饱满而多汁的唇瓣，一定非常的甘甜。
　　“宋凌！”沈青遥及时喊醒他。宋凌猛地后退。摸摸鼻子有点讪讪，竟然差点……吻上。
　　眼角撇到，那人侧着头，脸颊有点泛红。气氛有点尴尬。良久才听到一声轻咳：“听说你要去实习。”
　　“唔。”
　　“哪个医院？”
　　“z院。”
　　“哪个科？”
　　沉默了一下：“心外。”
　　声音消失，宋凌抬头，他攥紧自己的衣角肩膀微微颤抖。宋凌心疼，或许他这一生都不可能放下。可是没有关系，他会慢慢去抚平这些伤痕。即使用上一生的时间。换上轻快的语气：“我还会回来的！”
　　“恩？”沈青遥没有听清楚。
　　“我可是交了学费的，沈老师，不介意我休息的时候来蹭几节课了吧？”
　　“额……”
　　“可是我的铺都让学弟们占了，我住哪啊……没良心的学校，我的学费啊，可不可以要求退啊……”宋凌哀嚎。
　　手指缓缓松开衣角，笑，他的安慰，他收到了。
　　（六）
　　实习的宋凌变得很忙碌，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可是只要一休息，他就会打着学习的名义蹭到沈青遥哪里去。刚开始蹭课，后来开始蹭饭，慢慢开始蹭沙发……偶尔也能蹭到床。
　　沈青遥也会偶尔到宋凌的出租屋帮忙收拾一下。解开心结后宋凌便不再犹豫不再彷徨，明确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自从哭出来后，沈青遥也像解开了心结，人变得开朗许多。
　　期间发生了一件事，校方为学校老师的声誉在校园网站上公开为沈青遥正名，所有的猜忌和骂名终于彻底画上了休止符。
　　做事谨慎认真，扎实肯干，人又长的又高又帅，宋凌很快被科室上下认可。可是宋凌咬着苹果看着厨房里围着围裙做饭的沈青遥，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他的认可呢？
　　虽然他现在可以在沈青遥这里蹭吃蹭喝蹭沙发睡，可是沈青遥的态度却始终不愠不火。宋凌觉得自己的表达足够明显了。
　　天气渐渐冷了，之后会越来越忙，大概会有一段时间不会来这里了吧。
　　宋凌消失第十八天，沈青遥拨通了宋凌的电话：“我出来买东西正好路过你这里，上次你说想要的书我给你带来了，你出来拿一下吗？”
　　“……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忙。”电话那边抱歉的说。
　　“你在医院吗？那我直接去找你吧。”
　　“不用了，我没在医院。”
　　沈青遥愣了一下：“你在家？我……”我就在你家门口。还没有说出口只听宋凌打断他说：“不用！你别过来！”沈青遥举起的手迟疑了一下，看看眼前的门。
　　里面，有什么他不能看到的东西吗？也对，一个成年的正常男人，当然会有自己的私生活。自己实在太过依赖他了，只不过半个多月没有见而已，便抑制不住的想念，连上课都出了好几次差错，直到终于找到一个蹩脚的借口，便再也忍不住飞奔过来。
　　可是，他却已经不需要了。那，就离开吧。把书放在门边，后退一步。
　　久久没有听到沈青遥的声音，宋凌迟疑的叫了一声：“沈青遥？”
　　依旧没有声音。
　　“沈青遥，沈青遥，沈青遥，你听到没。我告诉你啊，你别多想啊。”宋凌连叫三声，沈青遥不是那种你叫他不要多想，他就不会多想的人。他多想的时候也不会表现出来。宋凌索性说：“算了，你……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啪一声门触不及防打开，宋凌夹着外套一只袖子还搭在肩膀上，捂着手机的传音孔，回头喊：“玲子你呆着别动，我马上回来……沈青遥！”
　　沈青遥坐在整个房间地理位置最高的地方：床上。宋凌端着小板凳坐在下面聆听沈老师的教诲，玲子坐在……宋凌的腿上。
　　沈青遥观察着那孩子发紫的唇色，不容置疑：“先心？”
　　宋凌点点头。先天性心脏病。
　　“医院门口发现的。几个月了也没有人认领，之前一直住在爱心病房，可是主任说科室经费紧张，等找到合适的福利院就要把这孩子送出去。福利院……根本没有条件为她好好治疗吧。”
　　“所以你要收养她？”
　　宋凌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见沈青遥有话要说的样子，连忙打断：“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治病需要很多钱，我知道责任重大，我知道照顾孩子不容易，这几天我头都大了……我……”
　　沈青遥站起来接过宋凌腿上的玲子，小女孩五六岁的样子，歪歪扭扭的双马尾一看就是宋凌的杰作。乌溜溜的眼珠很安静的看着沈青遥。宋凌点了点头，她才欢喜的一把环住沈青遥脖子。细细的胳膊骨骼血管都清晰可见，比平常孩子瘦太多。
　　沈青遥环顾四周，轻轻说：“这房子三个人住太挤了。”
　　宋凌愣了一下，没有啊，一室一厅，足够自己和玲子……三个人……他惊讶的看着沈青遥。
　　沈青遥把玲子放在腿上用玩具逗弄她，玲子咯咯一笑，pia一口亲在沈青遥脸上。两个人笑成一团。
　　“宋凌，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去心外的？”沈青遥貌似无意的问。他记得，当初在辅导员那里看到宋凌的实习申请，明明写的是儿科。
　　“就在我把你拥在怀里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了：你做不到的，我想要替你做到；你无法再拿起手术刀，我来替你拿起；你愧疚的，我来替你偿还。沈青遥，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
　　玲子被手上的积木困惑，宋凌低头帮她。沈青遥附身过去，在他唇角落下一个轻若无物却比任何承诺都要沉重的吻。
　　谢谢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