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现代短篇】无话可说9（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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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话可说
By陌上苏少
被称为钢琴神童的林云从小就很讨厌江帆。
因为那个男人从幼儿园起就开始抢林云的棒棒糖，涂花林云的图画本，故意把水洒在林云的裤子上，跟老师撒谎林云尿裤子。
到了小学他又开始乐此不疲的在林云的课桌里放小青蛙，往林云头上扔苍耳，甚至偷走林云的作业本。
初中的时候江帆已经出落的人模狗样，不少小姑娘追在后面“江帆”“江帆”叫得细声细气。男生们也都把江帆当做哥们，人长的帅，学习又好，还够义气。所以一到下课，江帆的座位上总是挤满了人。
可不管再多人喜欢江帆，在林云面前他依旧是那个讨人鬼。
那个时候林云刚刚在青少年钢琴大赛崭露头角，江帆就伙同着几个同学阴阳怪气嘲弄林云：“哟，大钢琴家来了！”
林云不理他，走到自己的位置安静的做作业，抄笔记。江帆却又巴巴凑过来：“我听说大钢琴家的手啊都可精贵了，几千万呢！林大钢琴家，来让我看看你的手值多少钱！”
林云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高中的时候林云特意转了一所较远的学校，以为能摆脱江帆，一进校门就看到那张笑得欠扁的脸。
“听说你一个人报了这所学校，我特意过来陪你，一个人多寂寞啊，这所学校只有咱俩是二中的，你放心，以后我罩你，绝对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唯一会欺负我的人就是你。林云咬牙切齿的想。
高一那年，江帆没有履行“罩着”林云的承诺，因为他忽然变得忙碌起来。
逃课、打架、早恋，哪一样都少不了他。他变成了名人。他站在学生大会上通报批评的时候，林云刚刚参加完青少年钢琴大赛，钢琴神童的名字传得满城风雨。
林云虽然好奇江帆的改变，但并不打算询问，他花在做坏事的时间越多，戏弄自己的时间就越少。
批判大会终于结束。放学的时候校门口刚巧遇到江帆和他妈妈吵架，江帆妈妈一巴掌甩在江帆的脸上：“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儿子！”
江帆用发烫的右脸扯出一个难看的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是怎么想的，既然不打算要，为什么不一出生就掐死我？谁也不知道。现在后悔？晚了。杀人是犯法的。”
“你……”女人无言以对，保养得道的女人连哭都是捂着嘴的，江帆视而不见，面无表情的越过那个女人头也不回的走开。
林云不想让江帆知道他撞到了这样尴尬的场面，特意迟一点才走出去，没想到走到篮球场的时候居然又碰倒那个冤家。他无聊的拍着手中的篮球，半边脸还是红的。
脚下错一步，正想躲开，冤家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得奖了没？”
“嗯？“
语气带点不耐烦：“我问你钢琴比赛得奖了没？！”
“……嗯。”证书还在书包里，赤底描金的大字。
“什么奖？”
“金奖。”
“我就知道。”嘴角带了一丝笑。得意的，骄傲的，莫名的。或许是同情的原因，也或许那天的夕阳太美好，原本憎恶的的脸似乎柔和了不少。
江帆运着球，三两步起跳，球在空中滑出一道弧线，三分线，空心中篮：“大钢琴家，以后你发达了，可别忘了我！”
一年时间过得很快，林云忙着练琴，比赛、得奖。江帆忙着逃课、打架、早恋。那次之后，江帆再也没有来烦过林云。
江帆不再开口，林云自然没有自寻烦恼的理由。两人走在路上也似陌生人似的。只是林云发现江帆脸上的伤越来越多。
林云开始接触国际级的比赛，中国赛区的选拔赛中，有一个很强劲的对手，林云与他数次交锋都几乎不分胜负，媒体都在讨论，第一名究竟要花落谁家。一时间烽火四起。
江帆蹲在便利店门口隔着玻璃看到正在播放的新闻，把手中的烟扔在地上，脚一碾：“切，这还用说？！”
小胡同口，林云从音乐教室回来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江帆。黑暗里，江帆双手插在口袋里背靠着墙，差点把林云绊倒。
江帆看着他手忙脚乱抓住自己衣角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哟，是大钢琴家啊，真巧。听说你过几天就要去上海比赛了，别输的太难看啊！”
“才不会输！我会赢！”不知哪里来的怒火，总是安静的小钢琴家冲江帆喊出声。
江帆伸手摸摸林云的头，被林云一巴掌打开，指尖发丝触感一闪而逝。一如既往的柔软。
“我知道的。”江帆轻轻一笑，从林云身边擦过。
他知道什么，林云不知道。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的背影俊朗挺拔，不知何时已经长的那么高了。只是一头黄毛加上破洞的牛仔裤，让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喂，你不打篮球了吗？”林云忽然冲他的背影喊道。江帆一愣。林云红着脸解释：“你不打篮球的话，总觉得很可惜。”
江帆笑着问：“你希望我打篮球么？”
林云顿了一下，抱紧手上的乐谱：“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林云只是随便问问，他见过江帆打球，很少，但是很出色。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这和他的钢琴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不久却传出消息，说江帆加入了校篮球队，如何技压全场，江帆带领的队伍又赢了。
无论这个名字曾经和问题青年联系得有多紧密。当江帆被国体教练拍着肩膀说是中国篮球的新星，我等着你加入，之类的话，学校的老师依旧无比欣慰和骄傲。
林云的决赛是在暑假，因此才有更多的时间练习和奔走。前几天和初中同学打电话，偶然间说道，江帆的父母亲似乎终于离婚了。
林云握着话筒想到，那天傍晚他一个人坐在篮球场上无聊的拍打着篮球，有点落寞的样子。
日子依旧波澜不惊的过着，做作业，练琴，准备决赛。可是决赛的前天傍晚，林云忽然被堵到巷子里。
几个混混摸样的人，手里拿着棍子挡住林云的经常走的那条路上。一个嘴里嚼着口香糖拿着棍子击打自己的手心，“小弟弟，借点钱花花~”
林云乖乖把钱拿给他们。
他们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一口唾在地上，举着棍子打过来，“靠！耍我呢！”
林云真的只有十块钱。
事实上，每次当主角遇到危机的时候都会有一个英雄。这个英雄没有穿着黄金战甲踩着五彩祥云，他穿着吊儿郎当的衣服，破洞的牛仔裤。这个英雄就是江帆。
江帆冲进来拉着傻站着的林云就跑。以一敌一，一敌二，甚至一敌三，以江帆丰富的经验都可以顺利脱身，可他带着一个只会弹钢琴的傻子林云。两个人慌乱跑到了死路被截住，混战中，江帆明白一个道理，这些人根本就是冲着林云来的，几乎每一棍都是冲着林云去的，江帆死命护住林云，可总有护不住的时候，一个棍子朝林云打过去，林云伸手去挡，眼看就要落下去，原本被三个人围住的江帆奋力冲出去，用自己的肩膀挡住了棍子，棍子咔一声折断。
江帆“啊”一声一头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还不忘冲着林云怒吼：“你傻啊你！你不要手了，你还弹不弹琴了？！！”
林云是傻了，看着江帆手臂像断线的木偶垂落并无力摆动几下。
最终还是警察的哨声救了他们。
江帆住在医院的时候单手啃着苹果说：“别太感激我，我只不过是付出了脱臼的肩关节拯救了一个未来的钢琴家。”
“谢谢。”林云说。
江帆脸色发红的扭头：“这一次你要不赢都对不起我。”
“嗯！”林云重重点头。
林云果然赢了。他拿着奖杯回来的时候江帆已经出院了。
高三报名的时候，林云才知道，江帆的抚养权判给了父亲，便跟着父亲转学去了另一个学校。
林云偷偷去看过江帆三次，江帆换下了破洞的牛仔裤，总算穿得像个正经的学生了，身边总是带着一个长发温柔的女孩子，亲亲密密的说话。
看来他过得不错。林云想。
之后就是林云大学，毕业。几年后，他已经声名鹊起。当他穿着燕尾服在台上，指尖跃动着流出优雅的音乐时，另一个人独自在黑暗的员工通道里吃着冰冷廉价的盒饭，听着不远处传来雷鸣般的掌声。
林云由钢琴神童变成了钢琴王子。他在世界各地巡演，接受各国媒体的采访，含蓄内敛的笑着。他再也没有见过江帆。
江帆这样的人，大约会在哪个队里打球，过得很滋润吧。
林云没有深思。
记者问：“霍洛维茨说,钢琴家只有三类。一类是犹太人钢琴家,一类是同性恋钢琴家,其他的都是蹩脚的钢琴家。”
记者问：“您觉得自己属于哪一种？”
他无言以对，他无法圆滑的回答这样的问题，他也不觉得自己是蹩脚的钢琴家。
作为一个从没有过绯闻和失误的偶像，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一言一行。等着挑他的过错。他应付自己的事情就已经够忙的了。
交响乐团的巡演中，钢琴王子总是像王子出巡一样被无数人簇拥着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专属的助理，专属的厨师，专属钢琴维护师，钢琴王子如同宇宙的中心，多少星星围着他一个人运转。他甚至不必自己拿外套。
只是再也找不到只有他和他的钢琴时的安静平和。
乐团的随行人员里他总是远远的见到一个把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搬着一堆东西，默默跟在队伍后面，从维也纳金色大厅到悉尼歌剧院到柏林爱乐音乐厅。
他偶尔会一个人躲在后台的黑暗里里忙里偷闲，有一次灯光太暗他差点摔倒，是那个男人扶了他一把。他只说了两个字：“小心。”便拉下帽子匆匆走开。
那天他却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江帆。
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他闲暇的时候总是喜欢打开电视，偶尔停在体育频道。
似乎那位经常出镜的国体教练的队里并没有一个长的像江帆的男人。
他开始怀疑江帆去了哪里。直到他再次来到音乐厅负一层准备间，杂乱的空间里堆积了很多演出道具，一个男人穿着橘色的工作背心，帽檐压得低低的，蹲在地上整理东西。灯光很暗，帽檐下的脸看不清楚。
林云静静的看着他，忽然他抬头，是一张陌生的脸，受宠若惊的站起来搓着手：“林、林先生，您怎么跑到这里了？！……”
林云后摆摆手退一步：“没事。我转转。你忙！”环视一圈转头离开。不知为何，竟隐隐失落，却又庆幸。竟然以为江帆那样的人会在这里，真是傻了。江帆这样的人原本应该在球队挥洒汗水，肆意张扬的比赛，获取荣誉。
走到拐角处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来啦！江帆，快来帮我收拾收拾，我得给我女儿打电话去，告诉他我刚刚见到林先生了！林先生真是……”
另一个声音笑道：“有那么兴奋么？这不是天天帮他抬钢琴么？”
“那能一样？！这是近距离接触！你不懂！不跟你说了，我电话去了，喂……”
将工具一个个放进工具箱里，钳子、扳手、锤子。合上工具箱的盖子，单手提起工具箱，托举到最上层的架子上。
“江帆。”林云轻声喊。
工具箱一抖差点滑落，江帆连忙用肩膀接住重新举上去。转头。
他穿着黑色燕尾服，领结整整齐齐。
他穿着统一的橙背心，大约是刚刚在修什么机器，脸上还有一块油污。
林云看着他的脸，目光游移到他的左肩。
江帆语气轻松：“我说大钢琴家，演出都快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闲逛？！果然钢琴家就是悠闲啊。”
“你为什么不用左手？”林云直直盯着江帆的左手。
江帆显得不屑一顾，“切，这种事情大爷我分分钟单手就搞定了好不好！”
“那你用左手给我看啊！”林云固执的说。
江帆缓缓脱下满是油污的手套刻意用左手朝林云扬了扬嗤笑一声扔到工具箱上：“大钢琴家，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是没考上篮球队也没考上大学，没人要，才在你这里混口饭吃的。我要是残废了，肯定第一个找你索赔。你就放心吧。”
林云看到江帆自如的左手松了口气，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好，没想到……”
江帆打断他：“我的确过得很好，红姐开的工资很高。”
红姐是林云的经纪人。一直像姐姐一样照顾着林云的生活。听到这里林云略微放心，可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你一直很讨厌我，我知道的。现在你是我上司了，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钢琴王子，万一你一个不顺眼把我开了，我去哪里讨食？”江帆开着玩笑，越过林云去拿对面的扳手，林云以为江帆要离开，下意识伸手拉住江帆，就算他是很讨厌江帆，可是江帆会是被讨厌了就自动离开，消失不见的人吗？
可是林云的手刚刚触碰到江帆的左手的皮肤，体温尚没有从指尖传到大脑，江帆却忽然受了惊吓似的甩开，甚至撞倒了身后的手脚架。
林云沉默了。“你骗我。”他没有用疑问，而是异常肯定的说。
江帆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站直了身体，笑。“我骗你的事情多了，你说哪一件？”
“你的手……”
江帆嗤笑一声：“别傻了，林云，就算再多一双手，我江帆也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这和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然后语气带着嘲讽“我说，大钢琴家，你能别老这么自以为是吗？你们这些名人，总以为除了你别人都过的跟贫民窟似的，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出去喝喝酒，换换女朋友，你知道的，我从小就会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我是不会亏待自己的。”
林云似乎还要说什么，江帆打断他：“演出快要开始了。”
他冲林云扬扬下巴，林云转头，红姐急匆匆的跑过来埋怨：“阿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演出都快开始了！快跟我走！”
林云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红姐走了。走到门口还转头和江帆说：“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江帆轻声应了声。
门砰一声关上，仅留的光亮也被关在了门外，江帆蹲下来，左手扶起倒地的手脚架，尚未用上力就已无力滑落。
良久。黑暗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林云的演奏一如既往获得了雷鸣般的掌声，之后便是被媒体团团围住。等想起来已经是几日后了。
江帆在黑暗中坐到散场，工作人员都离开了才离去。
江帆在乐团里其实不用做很难的工作，只不过很杂乱，有演出的时候做场工，练习的时候跑跑腿，买买饭，搬搬乐器。毕竟整个乐团里除了江帆这样大师级的人物，还有很多人，很多杂乱的事需要有人做。因此需要江帆这样的杂工。演出结束了，只剩下收尾的工作，活也少了。
江帆叫三哥和他们一起出去喝酒庆祝，一个人留在练习场整理东西，没有等到林云却等来了另一个不速之客——红姐。
自从前年林云拿到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金奖之后，公司就安排红姐一直照料着林云，生活工作的各方面，红姐都处理的井井有条。红姐有一个弟弟也是学钢琴的，后来出车祸死了，所以她一直对林云像亲生弟弟一样，林云也很尊重他。
而此时红姐却站到了江帆面前，点了一根烟，背靠着钢琴：“小江，你跟着我有两年了吧？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江帆把椅子归置好，笑道：“红姐是个大好人，要不是当初红姐可怜我，我还不知道现在在哪要饭呢。”
红姐扑哧笑了一下：“是不是好人，我自己心里清楚。当初我也是看你可怜，父亲死了，母亲疯了，自己又是个残……”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sorry”红姐吸口烟，道歉。
“这有什么不可说的，我本来就是个。”残废，两个字云淡风轻好像不是从口中说出来的一样。
夜幕缓缓降下来了，国内应该已经快要入秋了，这里还在盛夏，直到傍晚才有些凉风，窗户开了一条缝，浅棕色迎风微微摆动。深吸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沉默。
“我一直拿阿云当自己的亲弟弟。若是我弟弟没有出车祸，也是阿云这个年纪。”
江帆知道红姐有话要说就停下手中的活，等红姐继续说。等到的却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前天那场演唱会……阿云失误了。”
江帆意识到什么，沉默了下去。良久红姐才继续说下去。
“你救了阿云，我很感激你。可是，只要你在这里阿云就会一直愧疚，无法发挥正常的水平。他生来就是为了在聚光灯下弹钢琴，享受鲜花、掌声、还有荣誉的。而你会毁了他。”红姐按灭烟，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一百万。”
江帆终于那毫无逻辑的话里理解出她的意思，看到递到眼前的支票有些好笑。
红姐皱了皱眉：“你嫌少？”龙飞凤舞，刷一声撕下：“两百万！”江帆仍是站在那里不接，也不说话。
直到开到五百万，红姐恼了：“不能再多了！江帆，你别得寸进尺，你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江帆终于嗤一声笑出来，看，他还一句话没说，平白无故就还了价，五百万啊，可不是一个残废一辈子都赚不来的？！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意思？”话虽对着红姐说，眼睛却定定看着门外。红姐回头一看，却是林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红姐一愣，下意识要把支票藏起来，林云却走到红姐身边，开口：“收下吧，我也希望补偿你。”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现代短篇】无话可说9（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