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把将旗竖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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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的，我上前。男人静静地躺在地上，他身下是被血染湿的将旗。棋子上有个大大的“风”字，左下角是一朵绽开的不知名的话。
我凑近他，想要揭开他的面具，却听见他说了句什么。
我离得很近，所以我听得很清楚。
男人从嘶哑的喉咙里喊出一句话：把将旗竖起来！
血渐渐地染红了这片我深爱着的土地，我跟随着将军，在这片美好的土地上，像疯子一样地斩杀同我一样的人。只不过，那些人不是汉人。
这些蛮夷人，总是互相进攻，很少能够联袂侵犯我朝疆土，此次南方的两个最大的部落竟然一起向中原发起进攻，也是另我们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作为一名新入伍的兵，他人皆说，我是很倒霉的一个。
新入伍就跟随将军，跑前跑后还会有生命危险，得不偿失。
我一笑置之，身在疆场，便要学会欣赏血色中的美。
随着逐渐地向南推进，我们节节胜利，直逼对方大营，在将要胜利前的那片疆场上，我看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骑在黑色的马上。
那个人带着青铜的巨大面具，只有眼睛处挖出两个洞来，露出乌黑的眼睛。他带着剩下的最后的几百个蛮夷人，傲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
南方蛮夷有数个部落，统领这些部落的人也只不过是将一群很散乱的东西拼起来的，十分细的丝线罢了，各个部落间征战不断，无法与我朝相抗衡，也无暇占据我朝的大片土地。听将军道，这个男人，在月前忽然率领最大的两个部落攻打我朝，让人只觉措手不及，待军心稳定，更为强大的我们自然是胜利的一方。
将军让我在后方呆着，我照做。
将军带着副将一路向南冲去，马蹄之下尽是迸溅的血水。蛮夷的队伍终是不敌，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也被斩于马下。
三军欢呼。
打仗是件劳人心智的事情，获得了胜利就意味着可以尽早回京，禀报圣上，加官进爵。最主要的是，可与日思夜想的家人们团聚，告诉父母，你的儿子回来了！
这个时候正是混乱，没有抬尸体的人，所有的人都抱在一起，我也寻不见将军。
鬼使神差的，我上前。男人静静地躺在地上，他身下是被血染湿的将旗。棋子上有个大大的“风”字，左下角是一朵绽开的不知名的话。
我凑近他，想要揭开他的面具，却听见他说了句什么。
我离得很近，所以我听得很清楚。
男人从嘶哑的喉咙里喊出一句话，把将旗竖起来。
将军说，男人是个蛮子，叫札勒古茵。
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他为自己的民族作战。
每一个斥掣族的人，都要为自己的民族作战。尽管他们的民族很小，尽管他们从不引人注意，但是他们是骄傲的民族。
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就是在一次抢夺地盘的作战中。
少年坐在马上。
刚刚赢得了斗争的胜利，身上有伤口，伤口在流血。
少年穿着铠甲下马来，从地上捡起染着血的，在战斗中被人、马踩过的将旗，缓缓地走到战场上地势最高的地方，然后，将将旗竖起来。
将旗上，一个巨大的风字，左下角，是怒放的血红色罂粟花。
少年说，以后，我，风巳，就是你们的首领。
那时候，他第一次看见少年，那时候，他第一次背叛自己的民族。
有很多深爱着民族的人在军营中自尽，他们不愿意为自己的敌人所用，但是他没有。自打他第一次看见那个少年，他就下定了决心，即使是背叛自己的民族，自己的信仰，也要用心去守护他。
山坡上，那个将将旗捡起竖起来的身影，不知为什么，逆着光，无限美好。
他跟随着少年来到了少年居住的地方，这才知道少年带领的部落，是南疆中最大的两个部落之一，为了和另外一个部落竞争土地，他们不得不吞并四周的小部落。
他屈服了，跟随着看管他的士兵，在剩下的一些族人蔑视的眼光中走向少年的屋子。南疆的人民都住在树上，少年也一样，士兵们把他带到爬上树屋的梯子旁边，然后让他自己上去。
他后来进了那间房子，房子里面很黑，少年从窗边抬起头来看他。
“叛徒。”少年冷冷地道。
他无言以对。
“我听说你叫札勒古茵，是斥掣族中最英勇的战士，”少年顿了一下，“之一？”
他点点头。
少年不再说话，只细细地打量着他。他仿佛镇定自若，实际上也在偷偷地看着少年。
少年的面向不若南疆人，他的五官更为细腻柔和，肤色也偏白。丹凤眼，眼眶中的瞳仁是深黑色的，而眼角却细长地勾起。他的头发披散着，有一缕别在耳后。
这是在南疆很不讨好的，偏女气的长相。
“你是斥掣族唯一一个投诚的人？”还没等他打量够，少年又道。
“是，唯一一个。”他就是比自己的族人笨些，一不小心就被别人吸引。
少年讽刺地笑笑。“从此，你便是我风巳的人，要终你一生为楮风族战斗，如果你稍有背叛，我这里有的是人可以要你的命，如果你愿意终生为我所用，那我可以以一物交换你的忠诚。”
“我什么都不要……”他脱口而出。
“哼，怎么有什么都不要的人。”少年嗤笑，“我给你几日考虑，想好了再来便是，若你不问我要什么，我也是不安心。”
他想了想，道，“我想……先做事。”
少年这回终于认真地对上了他的眼睛，看了会儿道，“好。”
他本来想过，要求少年饶过斥掣族其他的族人，但他又想，身为斥掣族人，生有傲骨，断不会同他一样苟活于敌人之处，便作罢了。
第二天他到少年那里去的时候，见到了少年口中可以要他命的人。
那是一个汉人。
那男人并不高，但是静静伫在少年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少年指着那男人道，这是墨信。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对他点点头，他报以一笑道，我是札勒古茵。
少年没和他说什么，只说要与另外一大族打仗了，要他去把相关的事情了解一下。他答应了，又说少年可以随时遣他。
他一个人回了自己的书屋，他本以为午饭会和早饭一样由楮风族的族人送来，却没料到来的是墨信。墨信端着碗走进来，然后把门关上，与他闲谈。
“你来的时候不知道这里是楮风族的地方？”墨信问道。
“不知道。”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对方在又不好径自吃饭便简单回答。
“上月老族长去世，巳儿是庶出，而且母亲是汉人，完全没有继承族长之位的机会，碰巧我受伤逃到南疆被他所救，我们两人又情投意合，我便帮了他。”墨信自顾自道。
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于是只是看着对方。
“我知道看到他的每一个人都会打他的主意，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墨信警告着，他抬头看着他，后者又道，“我们二人在一起已久，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的出现。”
他听后，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二人原来有这样的关系。真可惜呢，他本身就因恋慕少年成为了族中唯一的叛徒。
他跟着少年征战四方，因为打了很多胜仗而被少年和族人逐渐信任，他觉得这样很好了，已经很好了。他的族人中，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一个，他应该去找一个女子，不然他的民族就将在他死后不复存在。
但是，他想，我很任性呢，我不想做出这样的事情。这样，我就不配爱着他了。
冷眼看着画着罂粟花，写着“风”字的旗子又经过了许多地方，像当初夺走自己族人生命一样夺走许多的生命，但是他已经是一个背叛者，他没有资格悲伤。
某日，他又被叫去少年的树屋，少年说，扎勒，要打仗了。
至于是和谁打，他早就知道了。风巳一直在准备的就是和南疆另外一个大部落的战争，他的野心不允许在自己生活的土地上有别的恶狼猛虎存在。
他点点头，少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停了一会儿。
行走在南疆的土地上，在没有光亮的晚上偷偷给少年塞吃的，背着其他的士兵给板着脸的少年包扎腿上的伤口，为躲在池塘里拼命地洗身上的血的少年把风……他想，如果他的生活里有我，如果他记得我，一直到我死去的时候，就好了呢。
墨信是从来不上战场的，他总笑着说自己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军师，后来他嘲笑少年说，我不是早叫你不要相信我么。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场战争少年不让他冲在前面，只是只身一人站在罂粟花的招摇下。后来他知道了，因为少年说，他早就告诉我不要相信他了。
那场战争死了很多人。
后来他知道了。
另外一个大部落和中原的皇帝相勾结，皇帝答应派人到少年的部落里应外合，而那个部落的首领也答应来年一定会增加上供的东西。
他永远忘不了。少年说，如果一个人明确的告诉你莫信，你就一定不能相信他。
“扎勒。”
“嗯。”
“你这家伙，是不是……我呀。”
“嗯。”
“那，你会给我报仇吗？”
“嗯。”
“真好，你也是呢……扎勒。”
“嗯。”
“把将旗竖起来。”
“什么？”
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战场上，他脚下的土地仿佛就是那个地方，那个最高最高的地方。他捡起染血残破的旗子，让那朵罂粟花在风中飘荡。
“扎勒，真好。”
“将军，以后南疆可以设行省了吗？”我盘腿坐在将军身边问道。将军表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你说的这什么话，平定了南疆，就是解决了一大患啊。朝廷当然要把这块到嘴的肥肉咬结实了。”
“将军，那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十分好奇。
将军笑了一下，仿佛是在怀念什么。
“他曾经是个十分好的人啊，我也十分的想念他。这些事情……因为我当时都在场啊，我什么都看见了。我也很怀念那句话，那句话几乎能让所有的人爱上他呢。如果我当时的选择不是……那或许今天死的人就是我了。”
那是个风景。
少年从地上捡起破碎的将旗，少年对着所有人喊着。
把将旗竖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把将旗竖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