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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夏日闲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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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上海已经十分溽热,家中里里外外都已换上了竹席竹帘,各处房间也装上了纱窗纱门。吴妈妈比较肥胖,最是怕热,每日煮了绿豆汤,用冷水镇着,热了渴了都要痛饮上一碗的。
沈林小时候体弱,寒凉的东西几乎是不吃的,对绿豆汤没什么爱。她的体温很低,又有功法护体,虽然不能说是寒暑不侵,倒也不惧了,于是将去年买的电扇给了吴妈用。
吴妈和吴叔大概是没见过,对着沈林千恩万谢,几乎要磕头谢赏了。沈林只说“须得好好保管”,吴妈十分惶恐,口中连连称是,然后仿佛面对菩萨一般对着电扇膜拜了一番,口中“啧啧”称奇。
在中国的洋人,无论是官是商,无论表现得多么友善,大部分还是将中国看做一个淘金、镀金的地方。租界的夫人们一般在自己国家受过良好的教育,有良好的学识和修养,但受殖民文化和丈夫态度的影响,对中国人不免要带着成见和轻蔑的。
法国总领事夫人艾伦初将沈林带近她们的沙龙时,沈林遭到冷漠和嘲讽,总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逐渐地显示出良好的修养和引人注目的个人才华,夫人们才对她友好起来,即使言语刻薄的德国公使夫人泰瑞莎和对中国野心勃勃地日本公使夫人小林洋子,也不能否认她们对沈林的赞赏。
随着夫人们态度的改变,沈林在租界里厮混的日子越来越多,虽然悠闲时光少了些,倒正好合了她的意。在沈林的刻意卖弄之下,越来越多的夫人对中国的文化感兴趣,尤其是音乐和戏剧;她们逐渐不能满足于仅仅听沈林演奏,抱着极大地热情学习笛子和折子戏。沈林比她们还要兴奋。
时间进入七月,上海到了最热的时候,许多夫人纷纷随丈夫出城避暑去了。沈林难得闲了下来,又宅在家里养心养神乐。
前世,在妈妈的要求下学了近十年的拉丁舞,学习和练习在严厉督促下完成,虽然老师都说她很有天赋,希望她一直坚持下去,她仍然在上了大学以后不顾妈妈的反对放弃了。
现在回想起来,压抑和逆反心理让她一直不能认识到自己是喜欢拉丁舞的。沈林家里就有一个舞蹈室,一直搁置未用,炎热的天气、沉闷的夏日,市区里很多人都去郊区或者乡下消暑了。她过了一段安静的读书日子,日子过得有些无聊了,偶然想起了奔放热烈的拉丁舞,练了几天,逐渐有些感觉。
一次看报纸,发现一则广告:海明月娱乐公司开设舞蹈培训班,地点永宁区安东路某某号,欲报名从速。广告词很简单,没有罗列任何吸引人的条件或优惠措施,发广告的人似乎笃定一定有人而且是很多人回来报名。
沈林是个懒人,不是出于兴趣或必须,她从不关注额外的事物,所以她在某些方面连吴妈都不如,她还真不太清楚海明月的吸引力对一般人是不是有这么大。因为好奇,沈林在七月里一个闷热死寂的下午,来到了永宁区安东路132号。
问明了地方,132号占地相当广,是一座欧式造型的灰色五层建筑,这在上海这座半殖民地城市里,这样建筑没什么稀奇的。从侧面走过来,132号正对着一处繁华的大街,水泥路的地面很宽阔,街上人流如织,倒是没什么小商贩之类。一路上过来,发现不少西式的餐厅饭店,小商贩无法立足——想来这里的城管大概也是厉害的。
来到正门,沈林抬头仰看了半刻,教堂式的拱顶门楼上,嵌托着一些钢铁架子,架子上是彩灯装饰的三个大字:海明月。门楣门柱上也有绚丽的彩灯花纹,这里俨然是一处歌舞厅,站在台阶底下,沈林萌生退意。
从她的故有经验里,舞厅绝对不是想过安生日子的人该去得地方,至少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正要抬脚离开,从门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来。他个头中等,穿着灰色的西装裤和背心,扎着领结,头发梳得溜光,脸色很白,细微地能看出一些褶子,很像个包子。
这人一张包子脸冲着沈林笑开了:“这位小姐,可是来参加培训班的,我们工作人员正在里面侯着,里面请,里面请。”这种人深谙与人交际的窍门,未语先笑,完全不给沈林说话的机会。沈林十分怀疑这位包子脸的用意,不过她的好奇心又上来了,便走了进去。
玻璃门外站着四个门童,看着像印度人,进入门内才发现别有洞天。如果它的外观是用“土”来形容的话,里面只能是一个“炫”字了:屋顶很高,格局像西方的歌剧院,二楼的雕花栏杆装饰着彩色灯管,灯光调得很暗,隐约照出旁边朱红色的帘幕,大厅里左侧的吊灯底下一个庞大的琉璃吧台,隐约地坐了几个人,抽烟、聊天,看起来不像工作人员。
舞台旁边是乐团的座位,最前方放着一架黑色的斯坦伯格大钢琴,已近晌午,大厅里人很少。
沈林来不及细看,便被包子脸带上三楼。推开一间房门,几个妙龄女子正从里面说说笑笑地出来,穿着一般,见着包子脸压抑着兴奋叫了声:“蔡经理。”对沈林却似喜似怒的看了几眼。蔡经理说笑了几句,领着沈林进去,几张办公桌,几个男女,蔡经理将她交给一个长得很像凤姐的姑娘,让她登记一下。
沈林努力地克服那张类似凤姐的脸给她带来的冲击,询问了一下舞蹈班的情况。海明月歌舞厅开设了好几个班,每天授课、一周三天,一周两天的,授课的都是专业素质过硬的舞者,教授的门类在这个时代来说也很齐全,国标舞的华尔兹、春天华尔兹、探戈、狐步和快步都有,连刚刚流行起来的拉丁舞都有。沈林有些喜出望外,考虑了一下,自己又不是做舞女歌女,危险其实不大。
选了每周两天的,填写了简单的资料,和那位长得像凤姐的杨小姐商妥了课程表,她问了价钱。杨小姐说:“每周无论多少课程,皆收两块大洋。”
沈林愣了一下,很意外价钱之高,想了一下,心中有些疑虑,还是交了十六块大洋。杨小姐似乎愣了一下,收了钱交给沈林一张卡片,一看原来是一张相当于俱乐部里“会员卡”的东西。一切完毕,沈林欣然离开了。
沈林是一个有很多秘密的人,虽然没有人逼她,她其实面临很多压力。幸亏她是一个情商不太高的人,聪明但是感情不细腻、不敏感。不像一般的文学女青年,动辄感怀身世、伤春悲秋,非要迎风流泪才能表达心中无尽的哀伤。
可是两辈子的经历,仇怨缠身,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让她学会更好地自我控制,务必将负面的情绪及早扼杀掉。跳舞也是一种方式了。
沈林练习舞蹈是在海明月大厦的二楼,这次报名的女郎据说有二三十个。他们大多学习国标舞,像沈林这样对拉丁舞抱着极大热情地很少,所以沈林的班上只有寥寥几人。拉丁教室里的多是外国□□,因为语言文化等的原因与学员的相处不是特别融洽,对于“很有天赋”、又会外语的沈林还是很青睐的。
出了汗以后,外教的狐臭变得让沈林有些无法忍受,专门寻街走巷找了一家能治狐臭的中医药店介绍给那些外教,作为回报,沈林荣幸地被开了一些小灶。
有些白种人自诩是最优秀的人种,却身上却带着骚味儿,中国男人不喜欢外国女人很大地原因就是她们的狐臭。来中国做舞者的女人就是来赚钱淘金的,狐臭地消除对她们是大大地有好处,沈林无意中种了一个善因。
与外教的关系让她得知了一些内幕。所谓的舞蹈培训班其实就是公开招揽舞女的。正经有钱的家庭犯不着让家人上这来学舞,贫寒子弟是不会有钱有闲地来学跳舞地。来报名的女孩子家中小有资产,来了才发现根本交不起学费,又心有不甘,工作人员便推出一项早已备好的政策:可以免费在这里学习,学成之后要在海明月歌舞厅免费表演一年,任务完成,来去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