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延安

1、一 天气阴有小雨

　　我恨！
　　我恨不得他们去死！
　　扣子一个劲儿地狠狠咬着指甲，好像那指甲就是她的仇人。
　　是的！仇人！伤她最深的仇人！她恨不得咬死他们！
　　而那仇人却曾经是亲人，是她全心信赖喜爱的亲人！
　　而那仇人却曾经是她的深闺梦里人，是她全心爱恋的人！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伤她最深！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满腔的激愤忽然变成了酸涩，酸涩迅速地扩散，眼角也跟着湿润起来。
　　她是真的爱他，就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在他将手帕递给自己，笑着说，“现在用手帕的女孩不多了，看来你就是特别的那一个。”
　　她是特别的……即使是因为她微不足道的一个习惯，她也觉得高兴，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说她特别……
　　在以前的十余年生命中，她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在姐姐耀眼的光环下，她更是黯然失色，她只听到父母不断地说“你这个傻孩子，怎么不向你姐姐多学学”；她只听到别人惊讶地说“你真的是舜华的妹妹，怎么差那么多？”
　　不断的、不断的有人将她们比较，然后告诉她，她是多么的失败，多么的无能……
　　从来没有人这样满是笑容的对自己说“你是特别的那一个”……
　　那一刻，她就将那充满阳光的温柔笑脸记在了心里，从那以后只要看到他就觉得看到阳光，而少女紧闭的心扉也为他悄悄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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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水顺着扣子的脸颊缓缓流淌，流过脸颊，流过唇角，流过下颌……最后落在的地上，碎成一片。
　　她记得他给予的温柔，那温柔带给她无限的快乐。
　　还记得那一次，姐姐和她，还有几个朋友出去旅行。她们两个提着行李刚刚出门，就有几个男生迎了上来，他们却绕过走在前面的她，径自接过姐姐手上的行李……其实她和姐姐手中的行李并不重，完全不用帮忙也可以提得动，可是现在那么多人无视自己而抢着接过姐姐手上的行李，还是让她身为女孩子的虚荣心受到了伤害，心也跟着黯然起来……
　　可就在她暗自舔噬受伤的心时，他却如骑士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温柔地笑着，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
　　那一刻她差点哭了出来。
　　所以，在晚上休息时，她狠狠地嘲弄了围在姐姐身边的“苍蝇”，扣子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叫那几个男生的，说他们是“利益至上”的人，没有风度……只有他才是一个绅士、是一个谦谦君子！
　　扣子记得那天晚上姐姐听得很认真，认真听她大放厥词地批判别人，听她无限敬仰地夸赞那个人，认真得……让她现在想起来后悔，是不是那时候因为自己的话，姐姐才会和那个人在一起？
　　扣子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有痛苦、迷茫、无奈留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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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窗前柿树的叶子上，破碎……然后汇集、顺着叶子滑下，再跌落在地上，又一次破碎……
　　扣子找出了一把火红的伞，撑开来，走带外面。
　　院子里种的黄瓜、西红柿、豆角，在细雨中越发显得鲜嫩可爱；而院子的最外侧六棵茄子秧也看起来精神十足，上面黑紫色的茄子大得诱人……这些蔬菜家里吃不了时，常常送给邻里，而邻居们也常送一些其他的吃食，现在厢房里还摆着几个别人送的西瓜，不过今年的雨水多，西瓜不甜……
　　出了院子，记忆中泥泞的土道早已翻新，变成了砖砌的地面。不过扣子倒是怀念那满是泥水街面，怀念那无忧无虑玩泥巴的童年……
　　一步一步向外走着，青砖红瓦的房屋在视野中蔓延开来，只是偶尔突然冒出的高大杨树会阻碍视线……
　　雨中的村庄看起来那么宁静、阔大，能够将她紧紧包围。
　　不想看到姐姐和那个人亲密地在一起，所以她躲开了，带着满腔的愤怒与不甘躲开了……希望这样宁静的氛围能平息她心中的火焰。
　　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扣子有些自虐地猜测着：也许他们正依偎在这样一把红伞下，雨中漫步；也许他们正对坐在冷饮店里含情脉脉的对视，也许……
　　种种的猜测，种种的想象，让扣子紧紧揪住胸口，那里好疼。
　　“你还好吗？”一个语含担忧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我很好！”扣子收拾起满心伤痛，冷漠地回答。在民风淳朴的乡间，她这样冷漠算是异类，也注定了寂寞，不过这正是她现在需要的。
　　细雨中，一个没打伞的年轻男子，看起来健壮结实而又生机勃勃。他不因为扣子的冷漠而退却，反而熟稔地说，“你是扣子吧？好久没见，你没怎么变呢？”
　　他是谁？扣子对于这个自来熟的家伙也有着熟悉的感觉。
　　“不认识了？如果不是知道你小时候就是一个迷糊蛋儿，我还以为你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变得贵人多忘事呢……”男子看到她眼中的疑惑，不以为忤地戏谑着说，“想想，小的时候，你来这里谁最照顾你？”
　　最照顾我？扣子搜肠刮肚地思索着，她可不记得以前有谁最照顾自己，倒是小时候常常有人欺负她？
　　仔细看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还有那双带着坏笑的大眼，扣子瞬时想起来，大叫，“耗子！”
　　男子无奈地抓抓头，苦笑，“你这个记得倒是清楚嘛。”
　　扣子也惊讶地上下打量起他来，高大、健壮、浑身上下洋溢着自信的魅力。这和小时候领着她四处捣蛋，动不动欺负她，将她弄哭的耗子根本不一样啊……
　　她还记得那时的耗子个头就比一般男孩子高，却极瘦，一张古灵精怪的脸上，大眼分外有神活络。那时的他一到夏天就特别活跃，每天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将自己晒得和一块黑炭一样！而什么都不懂的扣子就跟在他的身后，也常常被他欺负……
　　“当然，谁让你弄坏了我最喜欢的发卡。”因为回忆，扣子暂时忘记了心事，脸上也出现了淡淡的笑容，“还害得我总是挨打。”
　　“哈哈……”耗子爽朗地笑了起来，“没想到你当时看起来笨笨的，却那么会记仇。”
　　“我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看到他的笑容，扣子的心不自觉地也跟着明朗起来，“我们确实好久不见了，如果你不说，我肯定都认不出来你呢。”
　　“我是不是变得英俊潇洒，卓尔不凡。”
　　“是变得更加厚脸皮了。”扣子莞尔，口中虽然这样说，心中却已经认同了他的话，都说女大十八变，原来男子也一样呢。
　　“我就知道你的眼光有问题。”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扣子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如果我的眼光没问题，小的时候怎么会将你认作头领，总是追着你跑呢？”
　　“哈哈……”耗子大笑起来，好久，他才止住笑声，“没想到你这个傻丫头也变得牙尖嘴利，是不是每天睡觉磨牙的结果啊？”
　　“哪里哪里？”扣子笑得谦逊，“还是你更厉害，不知你现在还是不是天天要找木头磨牙，有没有记得自己嗑坏了几个柜子？”
　　看到扣子拼命反驳的样子，男子似无奈地笑，道，“难道你就记住了我是耗子？”
　　“这不够吗？”扣子不自觉地将手中的伞分给耗子一半儿，两个人信步走起来。
　　在一阵沉默之后，耗子忽然小心翼翼地问，“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扣子心中一动，脸上也跟着阴沉起来，耗子带来快乐又被心中的伤痛淹没，她淡淡地说，“你为什么这样问？”
　　“如果没事，这个季节你很少来这里。”耗子悠悠地说，顿了一下，他继续，“而且你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现在心情不好，闲人闪避，少来惹我……”
　　是么？扣子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颊，现在她已经很少照镜子了……
　　“骗你的。”耗子朗声笑了起来，“刚才看你牙尖嘴厉，还以为你变聪明了，结果还是一样的笨！”
　　“你这个家伙！”扣子一时间又忘记了伤心，抬起脚就踹了过去，结果被他敏捷地躲开了。口子不甘心地追了上去，可是却总也赶不上那灵活的耗子……渐渐的，那把火红色的雨伞，被丢在了一边……
　　等到扣子终于将满是泥水的脚印在了耗子身上，才心满意足地回去捡伞。只听耗子满是不甘心大叫，“你怎么变成这样啊？笨也就算了，还这么睚眦必报，真不讨人喜欢，以后可别找不到男朋友，做一辈子的老姑婆。”
　　听到这句话，扣子身体明显地晃了一下，脚步也随之一顿，才继续前行，当她弯腰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红伞时，眼圈泛红，口中喃喃地说，“反正我就是不讨人喜欢，早已经注定要做一辈子的老姑婆了。”话落，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唉！”忽然一声叹息在扣子的身后响起，接着是耗子惋惜的声音，“你也算是城里人，却掉下一把伞还要拣回。看起来那种情景只能在电视里出现，现实生活中根本不可能有嘛？”
　　扣子直起身子，低着头，故作轻快地问，“什么情景啊？”
　　“你没看电视剧吗？电视里不管主角、配角，一遇到不顺心就将好东西乱丢，普通的就是花啊，水果之类的，贵重的连钻石戒指、项链都随手乱撇，让我们这些看的人，恨不得钻进电视里，将那些东西捡起来。刚刚你将伞扔下，我还想着终于有机会捡不要钱的东西了，谁想到你倒是先了一步。”说到最后，耗子有些耍宝地哭丧起了脸。
　　“笨蛋！”扣子看到他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你这么个大男生怎么也那么八卦，还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没办法，”耗子抓了抓头，苦笑，“我们家的电视遥控器是我妈说了算，如果我敢抢，就被骂成了不孝子，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说到最后，他忽然一声叹息，“唉，做人难啊。”
　　本来感叹的话，到了他的嘴里，立刻变了味道，直让人想笑。扣子抬起头，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任由雨丝洒在脸上，沁凉的雨水让她郁闷、压抑、烦躁的心感到了一丝平和……
　　“天要晴了。”身边的耗子呢喃着，“真可惜，本想多陪陪你的，看来天不从人愿啊。”说着，他转向扣子，抱歉地笑着，“对不起了，我必须要走，以后有机会再聊啊。”
　　说完，也不等扣子回话，他便自顾自地跑了，很快的，他转过一过街口，消失在青砖红瓦之间……
　　扣子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以为他很快就会转回来，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
　　雨停了，天也晴了，阳光将天上的云边儿，镶上了一层金色，扣子带着一丝失落，收起了雨伞，开始往回转……
　　这次回来真是对了，扣子发现面对着童年的玩伴，她竟然能一时忘记所有的愁苦悲痛，希望能很快再见，再见那只耗子……
　　耗子……扣子猛然停下脚步，他叫什么？为什么她只能记起他的外号，却总也想不起他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