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戏》岑如

2、完戏（二）

　　柳伤坐在行头房，赵嫂一旁做着针线，那素白的衣，粉红的衣，淡绿的衣看在眼里，俨然便是从前的样子。赵嫂的针线一如既往的好，只一挑针，线走下路，动作还是如从前那般麻利。柳伤在柳青淞面前忍住的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恍然落下，跌落在戏服上，是一片水渍。只听赵嫂叹了口气道：“伤姑娘，你还在怪柳师傅当日把你赶出门吗？其实那日他原也是为了不让你落入张大帅的手中，又是知了你的脾气的，所以才忍心说那番重话。这事儿他原不想你知道，只是我若不说，自个心里便难受得紧。”柳伤狠命的咬唇，原来师傅竟是为了自己才那般做的，只是这几年来自己一直都不懂，还以为师傅是为了登高而把自己弃了，却不料是这样的内情。师傅这几年该是苦得很吧？柳伤想。

　　柳伤狠狠的吸了口气，从衣襟中拿了块帕子把眼泪擦干，抬头对赵嫂笑道：“你放心，我这次既然回来了，便不会让柳家班垮。”说完，转身走出行头房。

　　这年头适逢乱世，乱世中安生的人能来内台看戏的便是那些个官僚富贵，而穷苦人呢？只有等看外台了，要说这歌仔戏的外台戏一般分日戏和夜戏，一般是神佛诞辰或者祭祀的一些演出，日戏约下午半个小时的扮仙, 扮仙后，才开始正式演出,大约到傍晚时分才结束日戏；吃过晚饭，略为休息后，便开演夜戏。事实上外台戏是每个歌仔戏子必须经过的考验期，虽然苦，但是上不得外台戏的歌仔戏子断是不能上内台的，而内台戏是更需要功底的，每个歌仔戏子都把能登内台唱戏当成自己人生的一个目标。这次的妈祖忌日柳琴和柳翠是扮仙的，一段整冠亮相后，便是套路的神仙贺曲，然后是闹台，众人在看完扮仙后，便开始烧香、烧金纸、鸣炮。

　　待得柳琴和柳翠下台后，便该是柳伤上台了。只见柳伤一袭白衣，眉眼间竟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上台后，却见她起身，亮相，道角色身世，然后开始唱曲：“二月算来弹新雷,山前山后草青翠,好命有尪伴相随,赏风景,心花开讲起上克亏,每日怨叹流珠泪,一片纯情全枉费,无缘份,和君来做堆。三月算来是清明,人人扫墓上山顶,抱子到墓前,墓头顶,排三牲见景又来思旧情,伤心目屎流不停......”

　　只这一嗓子亮起来，台下的众人皆鼓起掌来，他们歌仔戏公主又回来了，那一哭腔，那一眉眼，竟生生把秦雪梅演活了。只这次妈祖忌日柳伤的这一亮相，柳家班在行内的地位便又提了起来，行内的人都说柳伤这次回柳家班是“凤还巢”啊，实在是个不忘旧恩的有情义女子。柳伤当然不管旁人怎么说道，她只为自己的心，她知道自己现在对于柳家班的重要性，是去，是留，已经不需要再考虑了，再怎么也得把柳琴和柳翠调理得能上了内台才不枉了师傅当日那份心。于是妈祖忌日之后，她每日里都在柳家班后院教导督促柳琴，柳翠练功，吊嗓子。
　　柳青淞的病原便重，自己又撑着不看大夫，待得柳伤回来后，再寻大夫看病，便已是病入膏肓了，半年后他在病榻前抓着柳伤的手，虽口不能言，但却老泪纵横，他知道自己这个徒弟自然会懂他的，柳家班到了她手里断然不会垮。只这一放心，便松了手，咽了气。柳伤安静的看着他，这次她竟然没有哭，不哭不代表不孝，而是要将这片孝心化成一种动力，让柳家班再次崛起的动力。

　　一年后，柳琴和柳翠皆能上得内台，七字调已能唱得如当日柳伤一般好，台步也走得稳当，眉眼间俨然有柳伤之风。三个月后，柳伤再次未留书信出走，这次她走得宽慰，走得欢喜。柳家班终于后继有人了，师傅在九泉之下也该欣慰了吧，而自己终是不负他临终所托？

　　那日柳伤最后一次听柳家班的戏是在内台，柳琴在唱《秦雪梅》：“二月算来弹新雷,山前山后草青翠,好命有尪伴相随,赏风景,心花开讲起上克亏,每日怨叹流珠泪,一片纯情全枉费,无缘份,和君来做堆。三月算来是清明,人人扫墓上山顶,抱子到墓前,墓头顶,排三牲见景又来思旧情,伤心目屎流不停......”戏台上的人儿是妙人，唱出的曲子自然是佳曲。内台下，柳伤唇角轻轻勾起一丝笑，她知道，她答允的，终于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