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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照暗的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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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没等张弦回话,我已经整个人从病床上翻了下来,大声吼道:“你再说一遍。”
还没等我站稳,张弦就几步走了过来,有力的双臂一把把我拉到了怀里。
“张弦。”井素没有理会我,只是直直看着张弦,细眉皱在一起,点点泪水连成线滚落下来,哑声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女生的心,你知道一个女生喜欢一个人,她会为了他做出什么事情么。”
张弦却只是把我护在怀里,目不斜视,双手有条不紊地为我拉过剪开的病服。
我右手抵上他的胸膛,左手阵痛垂落着。
“带我去看她。”我用力推着他的胸膛,颤声道:“快带我去看她。”
他的身体纹丝不动,只是清冷的询问自我头顶上方传来:“有消毒的病服么。”
很快一件淡蓝色的病服就被拿了过来,他一把接过,轻轻地披到我的肩膀上,弯下腰为我系上腰间的绳子,然后抬起头来看我。
“不要害怕。”他说。
他看着我,纯澈的眸色丝毫不见在意的情绪,只有浅浅的日光映在瞳仁里在流转,他抬手扶住我的左臂,低声说:“我们走。”
我点点头,着急跟着他走了几步之后,却又怔怔停了下来,双脚好似灌铅,再也无法迈动一步。
“怎么了。”他握住我的左臂。
“井素。”我低低问道“她真的……”
我挣扎了很久,死这个字却难以说出口,涨红了双颊,紧紧握紧了拳头,喉咙里却只是发出沙哑的哽咽。
“你还在乎么。”她退后几步,冷笑道:“她进手术室的时候,还在哀声求刘宽,说让他求求你,不要让张弦追究了。”
“她说就算她死,也无所谓了。求你放过荣昊。”
我一个震惊,心里好似惊雷劈过,喉头一口腥气,差点就吐出来,整个身体也一个趔趄,我怔怔抬起头看着张弦,失神道:“她说什么?”
张弦垂头看着我,温暖的掌滑下握住我冰凉的手,眉目好似冷月寒辉,他张口刚要说什么,我就一把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就跑出了病房。
正值午休时间,走廊里空空荡荡的,我向左跑了几步,又倒回头向右跑。
来回的奔跑之后,我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
整个人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急救室在哪,他妈的到底在哪。我叫你死了吗,你就敢死。
话都没有说清楚,你凭什么死,谁给你的勇气死。
大声的哭泣中,我的肩膀突然被拉住了,紧接着就有两只手就伸向我的腋下,一个用力就把我拉了起来。
“她没有事。”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脆弱沙哑的声音继续道:“她怀了荣昊的孩子,流产了。”
我倒在身后并不结实的怀里,熟悉的香水的味道包围着我,我侧过脸,就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狭眸薄唇的脸庞。
他原本红润的唇,此刻有点苍白,嘴角有一缕血丝,瘦削的右颊有些肿胀。
“刘宽。”我的泪水顺着脸流尽病服里,我喃喃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对的,一直以来我都是对的。”
“当年争吵后是她约的我见面,是她爽约,安排了荣昊的人在那里想那我威胁我爸,是他们打伤了我,砍伤了你。”
“是她偷拿了我爸的文件,是我劝她不要为了荣昊放弃尊严,她却告诉荣昊我侮辱了她。”
我呜咽着,整个人瘫软在身后的怀里,后背抵着他的胸膛,强烈的疼痛里,我用右手环住了自己的身体。
“是她,都是她,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我哭喊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着了魔般的哽咽:“是不是啊……刘宽,你告诉我。”
身后的人一阵沉默,有湿润的液体,濡湿了我头顶的发。
我垂头狼狈哭泣着,意识一片迷蒙,好似窒息般的疲累,抽泣之间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已经不用回忆,就有强大的痛意紧紧攥取着心脏。
突然身前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抓过我,我一个虚晃就跌出身后的人的怀里,整个身体靠到面前人结实的怀抱里。
“是。”身前人的声音低沉沉静,“你是对的。”
他挺直站在我的面前,两掌一只揽过我瘦弱的腰肢,一只抚上我的发,温暖的体温里,他的声音如黄昏竹林里最后一抹霞光。
“没有错。”他的声音柔和镇定:“你没有错。”
我抬起头,张弦垂头看着我,苍白俊朗的面庞是我从未见过的暖意。深邃双眼直直对上了我的泪眼。
我的心里却好像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泪也停在了脸颊上。
我慢慢从他的怀里离开,转过身,背对着他,看向了身前的刘宽。
他身体已经瘦削的不成样子,倚在墙壁上。过长的黑发散落下来,微微垂头,就遮住右眼,他狭长双眸静静看着我。
静静跌出两行薄泪来,精致双眼如迷雾烟雨。
“你们两个都变成了这个样子。”他哽咽道,唇勾起一抹脆弱的笑,酒窝里是令人哀痛的嘲讽,“叫我怎么办,为什么都变成了这个样子。嗯?我该怎么办。”
这是四年零三个月来,我第一次见他哭。
他脆弱晶莹的泪水,苍白镇痛的脸庞,瘦削高挑的身子,眉目间疲倦的哀伤。
是在父母的去世时候,都没有的样子。
他就那样靠在墙壁上看着我,泪一直流。
“刘宽。”我再也哭不出来,看着他,感觉浑身都颤抖起来。
我赤着脚站在地上,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前,他垂着头,凤眼垂泪,嘴角却还是在笑,“刘宽。”我叫着他的名字,好像不叫出声来,他孱弱无助的身子就要从我面前消失。
我抬起手,碰上他的脸颊。
冰凉潮湿的触感。我轻轻的抚摸着,直到他微微抬起眼睛来看着我,他抬起手握住我的手,停在他的右脸上。
“我当时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江琳的身体,受不了那样的。”他看着我,哑声道:“你可知她当年为什么没有赴约。”
我看着他,静默的空气里,我没有说话。
“刘宽。”张弦突然开口:“江琳有伤,林若伤虽不及她,但是后背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包扎。你有分寸一点。”
“张弦。你不要说话。”我没有回头,直直看着刘宽:“你告诉我。我在听。”
他刚要张口说什么,我的身体突然被强行拉后,还没等转身,整个身体就悬空了,我侧过脸,张弦一手停在我后背没有伤的地方,一手放在我的膝盖后面,稳稳地把我抱在了怀里。
他垂头看着我,冷香一片,黑郁的眼睛里是叫人惧怕的认真,“不是想要看她吗,我带你去看她。”
随即大步向右走去。
一路无话。
走到三楼走廊最尽头的房间,他用手肘抵开门,抱着我走了进去。
“抬起头来。”他走到病床前,把我放下,轻声说:“抬起来。”
我站在他的身前,慢慢抬起头来看向病床上的人。
她一头长发,完全失去了以前的光泽,散落在枕头和胸前,幼细的手上一片青肿,吊瓶的液体顺着她鼓胀的血管流进单薄的身体。
原本有些稚气的娃娃脸,整整瘦了一圈,泛着刺眼的蜡黄,樱唇紧闭,眼皮阖着,纤密的睫毛垂着。
眉目之间是叫人心惊的死气的平静。
“张弦,你走吧。”我轻轻对身后的人说,然后慢慢上前,坐到了她的身边,“让我自己留在这一会。谢谢。”
他没有说话,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然后转身离开了。
他快要走出门的时候,我低声说:“放过荣昊吧。”
他修长的身子顿了顿,沉声道:“只要你能放过自己。”
然后走了出去。
我认真看着身边的人,笑了笑说:“我求他了,我叫他不要再动手了,你听见了吗。”
眼前的人静静躺在那里,好似一个木偶,没有丝毫的反映。
“你怎么可以不守信用。”我的手抚上她的小腹,泪掉了下来,“你叫我求他,我求了,你为什么不看我。”
一片静默,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她瘦削的脸上,竟也没有光泽。
再也不是那个像猫咪一样,软软的,白嫩的女生。
“你倒是醒一醒啊。”我看着她,哽咽出声,“我等着你求我。你不是要求我吗。你求我啊。”
“我终究还是比不过他么。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对我许下承诺。”我握住她冰凉瘦弱的手,呜咽着,“你为他做贼,你为他去参加那些肮脏的饭局,你为了他作践自己,可是我呢,你什么都不给,只给了我你高傲的自尊心。”
“当年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也不相信那是你做的事情。我也好希望你能来告诉我你没有。可是你在哪里。”我终于忍不住,俯到她的身上,哭喊出来,“你在哪里。为什么要我看见这样的你,为什么,你怎么这么残忍……”
空气里我大声的哭泣声回荡着,那些我心里从来都没有说出过的委屈,那些我从来都不肯表露的示弱,那样对她不争气糟蹋自己的心疼,那样悔恨时光的哀痛。全都铺满了这个空空荡荡的病房。
良久,身后有人走了过来。
“她也想见你。”刘宽来到了我的身边,苍白的手抚上我的头发,他说:“那一晚,她也是真的想去。可是她在半路遇到了荣昊的仇家。”
“他们拿她威胁荣昊,你知道他们怎么威胁的么。”
“他们□□了她,等荣昊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我们躺倒在病床上的时候,她就和我们在同一家医院。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有一天,你睡觉的时候,我自己出去散心,听到有人说,荣昊再厉害还是保不住自己的女人,叫她像一条狗一样躺在别人的身子低下。”
他低沉沙哑,断断续续的声音,他空洞失神的语气,他冰冷的抚摸。好似百种利箭,千种毒药。
我趴在身前的人的身上,泪如雨下,心里如千刀万剐,油淋火炽,一口血气上来,直吐到了她的被子上。
原来那年那天,我在病房外听到的护士私语,竟然说得是她。
“这么小的年纪,真是可怜。送来的时候,连腿都合不上了,血染得到处都是。”
我当时只觉得心寒,却没想到,竟然是她,竟然是她。
是我用友情爱护了那么多年的,清新如同雏菊,娇弱如同小白猫,一笑就有梨涡漾上粉色唇角,喜欢窝到我的怀里撒娇,在我的饭盒掉到地上的时候,把自己的给我吃,把我的捡起来冲一冲自己吃,还笑着对我说:“你娇生惯养的,我可舍不得你吃呀。胃又不好,趁热赶紧吧。”
然后大口大口吃的很香的我的女孩。
我的朋友。
我们就在同一家医院,我们就被人生这样戏弄。
我的跌倒扭打,她的人间炼狱。
我的痛恨哀伤,她的破败毁灭。
那一晚惨白的月光,就这样照暗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