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月》李瑟瑟

1、第 1 章

　　我不管别人死不死，活不活，走不走，这一辈子，生生世世，只要你不走不死，这就好了。
　　—题记
　　睡鸭香炉里的沉水香袅娜地旋升出仙山琼海图，木榻上湖青色的帐子柔软的垂落着，如寂静的湖，不起一丝波澜。月光很好，像剔透的青玉。
　　吴用坐在桌子边，手支着头，浅青色的袖子逶曳在桌子上，摇曳的灯光映亮了他的容颜，远眉清秀，玉姿如画，浓郁的羽睫在似雪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木榻上的宋江缓缓睁开眼，咳了几声，咳得却也很是小心，生怕惊醒了睡着的吴用。
　　凝着眸子，看着睡着的吴用。
　　自从攻打方腊一事完结以后，众人风流云散，如今他又患了病，吴用的眉就一直没有舒展过，总是微微蹙着的，像黛螺悠长的远山突兀的断了一截，拧了起来。宋江看着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叹的很轻，别人都未必能听见，可是，吴用听见了。
　　吴用闪了闪睫，眸子睁开来。
　　‘哥哥，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转过身去‘我去看药煎好了没有。’
　　‘学究。’宋江叫住他，‘你过来。’
　　吴用停了下来，走了过去‘哥哥做什么。’
　　猝不及防的，宋江抓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嘶哑，‘学究，现在梁山上还剩下几个人？’
　　…‘哥哥你为何要问这个？’吴用垂下眸子。
　　‘回答我。’
　　‘二十。。。五个。。。’
　　宋江皱眉，‘不是二十七个么？’
　　吴用吸了一口气，‘哥哥，才有消息传来，林教头和鲁智深已经去了。’
　　‘又走了两个。。。’宋江的声音颤了起来。
　　‘哥哥，生死自有天定，你我勉强不得。’吴用苦涩的笑了一笑。

　　都走了。。。
　　宋江茫然的望着窗外。
　　‘都是因为我。你们才会如此。’
　　‘哥哥吃药。’吴用将药吹凉了，拿着调羹送到宋江唇边。
　　‘学究。’宋江闭上眼。
　　‘什么。’吴用的眸光晃了一晃。
　　‘你。。。走吧。’宋江无力的躺了下去，眸子没有睁开的意思。
　　我不能拖累你，只因为在这世间，你是我唯一在乎的。
　　宋江突然觉得很累，神思一沉，便昏睡了过去，他只想这一睡，便永不再醒来，那么，便也可不再拖累了他。
　　放下药盏，吴用微微弯起唇角，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替宋江将被子向上拉了一拉。
　　‘我不走哥哥，死也不会走。’
　　吴用只道宋江只是普通的昏迷，可是，宋江这一昏，昏了十多天。吴用感觉到事情的严重，连忙将安道全请了过来。
　　安道全为宋江把了脉，长叹了一口气。
　　‘宋江哥哥一心求死，此乃心病，药是不可医的。’

　　宋江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他还在水泊梁山，芦花迎着如玉月光摇曳，雪絮飘舞，他梦见，所有人都在，最重要的是，吴用也在。
　　‘学究，咱们以后就在这里，再不走了，如何？’

　　这一次，宋江真的不想再醒过来了。
　　学究
　　放开你，让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莫要因为我误了你自己的一辈子。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只是宋江不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
　　宋公明就是吴用的一生。
　　还有，世世生生。
　　吴用定定的看着宋江，眸子不曾移开。
　　‘哥哥，睡了这麽长时间，也不知做了什么梦，怎么不醒过来，和小生说一下呢？’
　　吴用的声音飘散在檀香清雅清甜的气息里。
　　‘你以前做梦，可是都和小生说的，如何现在不说了呢？’吴用看着双目紧闭的宋江，痴痴的看，唇角流出一丝柔和的笑意，映的他的眉眼犹如玉承明珠，花凝晓露。
　　这个‘说梦’在宋吴二人之间，是有典故的。

　　至于这个典故啊，还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梁山
　　‘学究，我做了个梦，你想不想知道？’宋江把他那张黑脸凑到吴用的眼前，笑眯眯的。
　　吴用懒懒的看了宋江一眼，低下头去一笑，抬起手，用手中的乌檀木湖笔隔开宋江的脸，‘哥哥做什么梦，小生为何要知道？’墨香缭绕，书桌上一枝芦花柔白静艳，映着吴用清丽雅致的容颜。
　　‘不看就算了。’宋江摇摇头，背着手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来，‘我将这个梦写了下来，军师若是想去看，就到湖边的芦花丛畔挖出来吧。’
　　‘你几岁了？’吴用失笑。
　　可是
　　吴用还是想知道，又怕丢面子，便等到了子时，自己一个人踏着秋日疏朗而清明的月光悄悄跑去了湖边。
　　月色下，芦花飘散，烂漫如雪。
　　吴用正要弯腰去挖，手却被另一只手给握住了。
　　抬起眸子，是宋江。
　　‘我什么梦也没有埋，我就是专门来等你，将这个梦说给你听。’
　　只说给你听，绝不说给其他人听。说出来，只入你我二人的心。
　　‘我梦见你了。’宋江伏在他耳边低声道。
　　‘以后我所有的梦都给你说，你不许不听。’
　　吴用看着宋江，眸子盈盈盛满了笑意，片刻，点了点头。

　　雨点掉落下来，打湿整个屋檐。
　　吴用看着宋江，手指抚上他的脸，手指白皙冷凉，仿佛雨中的凉姜花瓣。那姿势也极温柔。

　　吴用在宋江耳边说着话，一句一句的说，点点滴滴，滴滴点点。
　　我还记得。。。
　　初见时芦花满天，月光晶莹，你说此地芦花好看得紧。
　　再见时是在法场，我一直在底下默默的看着，直到你被救了，松了一口气，而我却又心怯了，转过身去，却又忍不住再回头看你一眼。
　　。。。。
　　我都记得。
　　我要一直一直说，哪怕你今生再也醒不过来，我也要说，哪怕我说的发摇齿落，我也要说，知道你有一天醒过来，这就好了。
　　白蔷薇开的繁复绚丽，花朵极密，花枝臻首低垂，阳光洒了一地。
　　吴用就这样说，一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