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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真相 ...

  •   胤禟自尽的消息传到皇宫之时,胤禩正埋首于一堆扰心的琐事之中,一个小太监悄悄么么走近,凑近胤禩的耳边,轻声嘀咕。

      胤禩笔尖一抖,奏折上划过一道长长的墨纹,墨溅点点,淋漓化开,宛若斑驳的血迹。

      胤禩放下笔,慢慢站起,结果胤禟的遗书,咬着牙,忍着椎心的疼痛,一字一句仔细读,仿佛想把这张薄薄的纸片揉烂碾碎,吃入腹中、揉进血里……

      胤禟,是为他死的,他清楚得很。

      遗书是两份,自己手里这份,是胤禟“自尽以谢天下”的认罪书——九贝子胤禟多年结党营私、贪污腐败、擅权自专、败坏朝纲……

      一笔笔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总之,老四手中那份“八爷党”的罪证,胤禟如数自己认了下来——胤褆的信,让胤禟帮胤禩认下“所有”,而不是仅仅是这一次的军饷“贪污”案。

      而他胤禩,自以为高人一等,却始终没出息到被弟弟以死相护。十五年前如此,十五年后又是如此。

      不同的是,上一次,皇父终究没狠下心;这一次,胤禟自己狠下了心。

      胤禩看到最后,只觉眼前一花,脚下踉跄了几步,险险站稳,忽见脚边一抹明黄——弘历不知何时进来了,背光站立,静如雕塑。

      那冷冷淡淡的表情,像极了胤禛。

      胤禩咬牙:“……是你?”

      弘历轻轻摇了摇头:“不完全是。”皇父不过是个计划的制定者,他充其量是个可有可无的帮凶,而真正的执行人——

      胤禩明白了,再次攥紧了拳头:“……胤礽?”

      弘历垂下目光,不与他对视。

      胤禩牙咬的更紧,忽然——似是发泄一般,“刷拉”一把推倒所有的奏折,越过弘历,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方向,是咸安宫。

      弘历看着满地的明黄惨白,慢慢俯下身,一张一张捡起那凌乱的奏折,分类归好,重新置于龙书案上——他终究是要回来批的。

      咸安宫,胤礽依旧倚在满园怒放的夏花之中,虽然脸色苍白如纸,但悠然自得。

      他身边青烟袅袅,宛若仙雾,迷蒙而淡薄。

      胤禩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近,这才发现,胤礽手边放了一盏漆墨的茶盘,上有九只小巧玲珑的紫砂瓷杯,旁边,还温着一个小小的火炉,火炉之上,一盏小巧的茶壶正咕嘟咕嘟欢快地冒着水汽泡泡。

      茶香四溢,雅意浮水,美妙悠长。

      “二哥好雅兴。”胤禩惊异于自己竟然还能宛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般,轻易地说出这种根本没必要的客套。

      胤礽当然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但是既然胤禩跟他客套,那他也不妨客气点儿。

      刚刚才得到的消息,那一把年纪还要逞能的冤家竟然在江南有去无回,曾经的太子殿下现在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当然,对于现在的胤禩,胤礽认为最好的客气方式就是不主动跟他提胤禟的死,不去戳他的心窝子。

      所以,胤礽心情很好地一手执起紫砂壶,对准一只瓷杯倾倒,滚烫的茶水晶莹剔透,不一会儿,一杯清香四溢的清茶就斟好了。

      胤禩静静看着他的动作,胤礽这杯茶不是给他的,当然,他也不想喝。

      果然,胤礽用一只小巧的夹子夹起了满满的有七分满的小茶杯,大概是因为多年的病弱,他的手腕细瘦如骨,这一只小小的茶杯对他而言都是不轻的负担——捻起时,他的手腕微微颤抖,茶杯中的水撒出几许晶莹的水滴。

      终于,这杯茶还是注入了第二个小茶杯。

      胤礽仿佛玩上瘾了似的,再次用夹子捻起第二个小茶杯,微抖着手腕将茶倒进了第三个茶杯之中——这次,洒得更多,只剩半杯了。

      接下来,第三杯,第四杯、第五杯……不仅是洒了满盘子的茶水,茶杯中的茶水渐渐冷却,而且因为多次快速的倾倒,幸存的茶水上浮现了一层细细的泡沫儿,看起来颇为污浊——一杯好茶,就这么给糟蹋了。

      “二哥这是何意?”胤禩终于忍不住了,淡淡开口发问——可是,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心里的恨,已经不似刚刚那么深重。

      胤礽终于抬眼看他,骄傲一如当年:“老八啊,枉你聪明一世,怎么在关键时刻总是犯傻呢?怪不得老四总骂你,确实、欠骂!”

      胤禩眯起了眼睛:“二哥到底想说什么?”

      胤礽叹气,慵懒地抬手,指了指面前九只精巧的瓷杯,高贵一如当年的皇太子:“咱们九个瞄着那个位子的弟兄,就像这九个杯子。”

      “咱们争来争去,勾心斗角,你给我使绊子,我给你挖陷阱……满朝文武——无论是为了保命也好,为了荣华富贵也罢,总之,必须跟着咱们之间的形势颠来倒去,就像这茶一样,从一个杯子倒到另一个杯子里。”

      “人心都是血肉做的,哪个经得住这颠来倒去的折腾?”胤礽摇了摇头,颇为慨叹,“变得多了,人心就变了,咱们变了,咱们身边的人也都变了。”

      “咱们相互找篓子,捅对方的篓子,渐渐的,整个朝廷被我们捅得千疮百孔——虽然,这也不完全是咱们的错,咱们那位‘圣明仁德’的皇父,至少要负一半的责任。”

      “不过,归根到底,这是咱们搞出来的,谁的错谁担责任,哪个也别想跑。”

      “现在,朝廷的一大推问题,你这个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廉亲王比我更清楚,包衣买办、贪污受贿、上行下效、盘剥重税、好大喜功……你倒是觉得这样的朝廷还能撑着,不过,老四,或者说皇父,都觉得,这个朝廷已经没救了。”

      “所以,皇父才会把位子传给老四……”胤禩终于低低开口。

      “是啊,因为老四是个认死理的人,认定了事,不计代价他也要做成。你看看这次,从他娘到他儿子,都给利用了个遍,生死么,他哪个也不在乎;你处处学皇父,学他的仁德,学他的沉稳,可是皇父却认为,你若继续像他那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朝廷就完了。”

      “还有别的原因吧?”胤禩忽然自嘲一笑,“二哥不妨直言,弟弟还受得住——譬如,弟弟的命?”

      “没错!”胤礽爽快地点头,“皇父把位子传给老四,就等于要你的命。若不是你先下手为强,死的肯定是你。”

      “所以,老四那认死理的就把朝纲败坏的责任全推给弟弟的‘八爷党’了……”胤禩觉得非常好笑,“他手下确实有一帮清廉直臣,可是他也真好意思骂别人——别的不说,就说他那粘杆处,跟前朝的东西厂锦衣卫有什么区别!”

      “谁叫他是皇帝呢?皇帝是不会有错的——错,当然是你担着。”胤礽眨眼睛狡笑,“但是;老八啊,有一点你不得不承认,要说这贪官污吏,肯定是你门下的最多。”

      胤禩不回话,只是挑眉看着胤礽。

      “咳咳……”大概是因为话说多了,胤礽咳嗽了几声,才做无辜状摊手:“谁叫你是‘八贤王’呢?这就是个简单的算术问题,满朝都是贪官,偏偏你威望最重,当然是你门下的贪官最多——老四是个孤家寡人,可怜见的,没几个支持他,自然也就没几个贪官在他的门下。”

      “所以,我这‘八贤王’,就是雍正准备用来整顿朝纲的一剂药引子?”胤禩弯下腰,竟然笑了,“这也是皇父的意思啊,哈哈哈……”

      胤礽没防备他忽如其来的大笑,被吓了一跳,又一阵猛咳,好不容易缓了过来,顶着一张红红的脸,睁着一双怨念的眸子,狠狠瞪着笑得前俯后仰的胤禩。

      “因为老四死在了我手里,所以,药引子就变成了小九?”胤禩忽然止住笑,话锋一转,陡然凌厉。

      “总有人要给这场朝廷的大清洗开个头,既然你是赢家,那你就是不会错的——错的,只能是胤禟了。”胤礽耸耸肩,“老八啊,你还是心太软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该学学老四:没有年羹尧他做不了这个皇帝,可是他知道,他一死,年羹尧就成了你的心腹大患,所以,他干脆借着十四的手先杀了年羹尧,再借着岳钟琪的手杀了十四。”

      “……”胤禩无言,良久才问,“有两件事我至今想不明白。第一,岳钟琪明明是皇父的人,为何他会同意帮老四?第二,那笔军饷,到底是怎么回事?”

      胤礽意味深长地看着胤禩:“岳钟琪么,很简单,不是有传说他是岳飞的后人么?可惜他不想反也不敢反,而且,他还把那个指望他以岳飞名义起兵的人卖给了老四的粘杆处。前半辈子反明后半辈子反清,像吴三桂那种,闹到最后,满人汉人眼里他都不是东西——岳钟琪是不会想重蹈覆辙的。而且,哪个武将不想做大将军?十四死了,他正好顶上。”

      “而军饷,更简单,老九运饷的时候粘杆处活动频繁,目的只是把他逼到郑家庄。你当然不知道,皇父临终前想过给我换个地方,选了郑家庄,可惜才动土,皇父就去了……所有,我只能继续在这儿呆着了,一辈子,就这么过来了……”

      “老八,别怨老四心狠,他相信你的才能,他也了解你的心软——所以,你做不了的,他帮你全做了。”胤礽指了指乾清宫的方向,“只要朝堂的清洗完成,他并不在意最后是谁来做皇帝,如果你连弘历都斗不过,那是活该;如果弘历斗得过你,那是他的本事。”

      ……

      “二哥倒是看得通透……”至此,胤禩已经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拉倒吧,我要是真看得通透,也不会是现在这个下场。只是圈了这么多年,再不甘,也得承认……”胤礽低低咳了几声,看着天边的夕阳,残阳如血,正入心境。

      胤禩则看着胤礽,曾经的皇太子已经年老体弱,褪去了骄傲的风华绝代,只存一颗被世事摧残得无情冷漠的心。

      对于这样的胤礽,他恨不起来。

      而且,他发现,终于看清这重重迷雾下的真相之后,他甚至都难以再去恨胤禛。

      作为一个帝王,老四绝情冷心,但他确实留给了朝堂重生的机会;作为一个兄长,老四跟自己斗到不死不休,可他还是给了自己最后的信任……

      恨是不会湮灭的,但是信念比恨更沉重;痛是深藏在心底的,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分担。

      今夜,月圆,人彷徨。曾经的皇太子胤礽病逝于紫禁城咸安宫,谥理密亲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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