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凝月光》碧姬老妖

48、第四十八回

　　1937年12月河南南乐县城林建武住所

　　昨夜里开始，天降大雪，早上起来后，只见道路、树枝、屋顶上，都已经是厚厚地积了一层雪白。天地裹银，一片素色，更是叫人觉得彻骨的寒冷侵袭而来。许宁宁和吴韬石从军用小车里下来，两人都是围着厚厚的围巾，可是出门匆忙，都没戴手套。吴韬石握着许宁宁一只手，各自都把另一只手揣在口袋里保暖，韬石只觉得宁宁手上没有一丝温度，从掌心到指尖，都是冰冷无比，便忍不住将她手拉到口边呵了呵，“冷不冷？手冰凉冰凉的……”许宁宁露在围巾外面的鼻尖冻得红红的，看起来精神仍是不好，两只眼睛不止是没了神采，连眼眶都有些凹陷了下去。她只摇了摇头表示不冷，鼻子里呼出一阵阵的雾气，表情在雾气和围巾的包围下，模糊不清。

　　他们两人站着的地方，就是潇羽的父亲林建武，生前在河南最后居住的地方，一个很小的院子，简陋的门楣，从外面看起来，除了大雪挂在屋檐上的银白色，小院居然没有挂上任何白花或是挽联等物。许宁宁看了许久，只是觉得心酸不已，林建武生前名义上虽然只是吴培福身边一位副官，其实绝非泛泛之辈，也是一位博览群书，颇有见识的人。但是他为人淡泊名利，甘心在吴培福身边多年，其实林建武在军界的地位和威望，远比他的名衔来得要高，军界中人也知道林建武的执行力和指挥力，绝对不止一个副官那么简单，实际上他是吴培福最最重要的左右手和智囊团成员之一。如今这样一位英雄人物离世，境遇竟然是如此凄凉，这小院冷冷清清的模样，要是叫潇羽亲眼看见，真不知他心里将作何而想，如何难受。

　　两人就这么站在小院前面，正在端详之际，有个妇人带着孩子经过，那孩子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经过门口时，却突然指着院门小声骂了起来：“姓林的是个大汉奸！姓林的是个大汉奸！”妇人一听，立即惊慌失措地捂住孩子嘴巴，不顾小孩手足乱蹬还想说话，居然就这么把孩子半拖半抱地拉走了，临走之时，还唯恐吴韬石和许宁宁听到了些什么，惊恐地扫了他们一眼。

　　吴韬石握着许宁宁的那只手，猛地一用力，将许宁宁捏得一痛，两人对视一眼，知道今日林建武之死，其中的详情也许远远超过两人想象，心中不免更是忐忑。一会儿韬石再捏了捏宁宁的手，这次用的力道却是不轻不重，他是在鼓励许宁宁，叫她不用担心，再大的事情，只要他们两人一起面对，就一定能渡过难关，化险为夷……

　　此时站在他们身后陪着的军官，适时地轻轻咳了两声，提醒他们该到进去的时候了…… 两人进到小院里面，许宁宁发现这院子的格局，居然和西安那次的小院出奇地相像，院里除了水井厨房，就只一间大房，外间为堂，内间为两个睡房，屋里陈设倒不算破旧，只是非常简单，看来林建武在这里渡过的最后两年，也是颇为苦闷难熬的。灵堂就设在外间堂上，遗体早在前几日就已经在当地下葬，灵堂上只是供着一张照片，一个牌位，布置了些简单的挽联素绫，看起来实在凄凉寒酸。

　　军官见吴韬石和许宁宁只是皱眉并不说话，连忙将两件素服奉上，“林副官死前最后五个月，不知为何担任了此地日军伪政府的警察局长…… 所以…… 当地百姓对他为人又不甚了解，因此对他也颇有些微词。如今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去了，很多事情，都是外人和普通人所不能知的…… 唉，只能如此了……我也知道想当初，林副官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军中一位不可小觑的栋梁啊！”

　　韬石和宁宁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把素服穿上，潇羽此刻不在，他们两人代他披麻戴孝，不发一语地跪在了堂下。跪了许久，也没有一个人来致哀，两人也不管这些，只是不断把元宝纸钱投入面前一个筒子里焚烧了，许宁宁不知是被烟雾熏到了还是怎么的，一双眼睛红通通，眼泪在眼眶里模糊了视线，她时不时地用袖子抹一下眼泪。因为是在灵堂之上，吴韬石也不好多说什么或者是做什么动作，只能时不时拍拍她肩头，希望她不要过分难过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边焚着纸钱，一边在心中默默祷念，希望林建武一路走好，也保佑潇羽平平安安，早日归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大半日，许宁宁连日没有休息好，又加上今日悲伤过度，整个人看起来糟糕得很，一张脸孔苍白地没有一丝血色，要不是韬石一直在她身边，恐怕是早就要顶不住了…… 韬石正想叫宁宁到一边坐下歇歇，就听到屋外院子里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是有很多人从外面急匆匆走了进来。一直陪在屋里的军官向外面一望，“啪”地一声立正，行了一个端正的军礼，大声说道：“大帅！”

　　吴韬石和许宁宁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高大微胖、头发花白、气派不凡的军人，大步走了进来，到了门口，他将身上大衣脱下，递给候着的军官，接过一条白腰带束在腰间，嗓音洪亮地说：“世侄，许小姐，等了多时了吧？”韬石也回了一礼，“还好还好，这次我林叔叔的事，劳烦冯大帅费心了！” 许宁宁虽然没见过此人，但见他派头说话，也知道他就是吴培福的“宿敌”之一冯以翔，于是也是跪在原地点头谢了他致礼。

　　吴韬石和许宁宁两人此刻都把注意力放在冯以翔身上，却没注意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此时也进了灵堂，这人肩上头上已经积了好些雪片，他却是不管不顾，只是快步走到照片和牌位之前，“嗵”地一声就跪了下来，“爹！儿子来迟了！”……

　　许宁宁和吴韬石闻声心中大惊，转头一看，只见那男子身材修长，穿着一件普通的大衣，跪在那里，肩头耸动，用手狠狠擦着眼中不断涌出的眼泪，却是不发出一点哭声。许宁宁所在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一个侧脸，只见他胡子拉碴，脸庞消瘦，可那眉眼嘴角，熟悉无比，他不正是昨夜入到她梦中来过的那个人吗？！

　　“潇羽哥！”许宁宁惊叫一声，猛地站了起来，林潇羽也缓缓回过头来，意味万千地看着许宁宁，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许宁宁只觉得自己也许是跪得太久，也或许是起身太猛，眼前一片模糊，头一重，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软软地倒了下来…… 在她身边的吴韬石眼明手快一把搂住她，大叫到：“宁宁！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