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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零一.窅茫之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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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在结衣的父亲离开木叶的那一天正式由晚春步入初夏。
黄昏的光被风拉得琐碎细长,盘旋着跌落在结衣的眼里。她倚在母亲的身侧,与母亲一同站在屋前,看着父亲挺直的身影最终沉没在路的尽头,那木叶村的门后。
结衣想起父亲临走前的那一刻。彼时,他眼中最后镌刻的,恐怕便是母亲柔柔含笑的脸了。洒脱的韵味自她明媚的眼中漾开来,然而眼角的褶皱里却闪着星星点点的光,那不知是傍晚夕阳的余晖,还是漫过眼眶的泪珠。
父亲本是微微扬起的唇角开始缓慢垂下,仅只是眨眼的一个瞬间,父亲已跨步走回院落内,快步行至母亲面前,用有力的双手将母亲圈绕起来。他的眉眼埋入母亲披散在肩头的发中。
一旁的结衣扯扯父亲的衣角,在父亲低头向她看来时露齿一笑,不谙世事的笑容狠狠地撞进父亲的心头。他凝视结衣半晌,然后蹲下,将结衣搂进怀中。直到父亲松开双手,直到父亲再度转身离去,都没有一个人开口道一声离别。
结衣的母亲是柔中带刚的女子,父亲是向往自由的男子。他们都是很懂得爱与被爱的人,都是很懂得彼此尊重的人。因此在父亲提出要独自一个人离开木叶,离开火之国的时候,母亲仅仅只是淡淡地笑。母亲知道,父亲与她,彼此都是可以淡然一切却偏偏执著于已决定之事的人,所以她也知道,阻挠,是最为无用的挣扎。
那一晚,母亲在窗前坐了整夜,一个人静静地吹着笙箫。宁寂的声音轻舞在窗前,流淌在桌上,彳亍在门旁,缭绕在床边。
父亲离去后不久,母亲重新成为了木叶的一名医疗忍者。她曾为了父亲与结衣而放弃了忍者之路,如今,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离开之后,她决定开始真正地为自己而活。
从那时起,母亲便开始忙碌起来,因此,结衣每日从忍者学校回来后,都常常是一个人呆在家里,翻看父亲走之前珍藏在家中的书籍,虽然因年纪尚小而不认识全部的字词,但是配合着书中的插图一起看也还是可以懂得一部分的。这些书里,有记录忍术忍法的,有记录大陆地理的,还有记录国家历史的,许许多多,塞满了父亲与母亲房间中的三个大书柜。
一次,她如往常一样在书柜里东翻西找的时候,看见了一张地图。地图是用年代久远的纸张制成的,所以触碰时的质感沉稳而厚重,四个边角微微卷起,边缘则因曾经被大幅度地挪动过而磨损得十分厉害。
结衣将地图摊开,惊奇地发现里面画着一个村落的平面图。地图的右上角标着一个图案,图案由一个用黑色线笔勾勒的螺旋和一个在螺旋左下角突出的角形组合而成。结衣认得它。那是木叶村的标志。
地图的中部,绘着村落中纵横交错的道路,道路边大大小小的方格内,写着结衣不认识的字样。村落的边际处,用简笔画勾勒出了众多的树木,旁注一字:“林”。看到这里,结衣的眼亮了亮。
随后,她带着地图出了门,一路跑着奔向地图上绘着山林的地方。巴掌大的脸庞上,漆黑的眼眸晃着灵慧的光芒,手心也因兴奋而淌出薄薄的一层汗来。
然而时光如摧,地图上描绘的昔日景致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耸立的房屋楼宇。站在房子前,结衣有些失望地垂下眸,却在低头的某一瞬倏然瞥到屋宇背后翠绿的树林。她黯淡下来的眼顷刻重新燃起了微光。没有任何犹豫地,结衣提起蓝绿色的裙就开始跑向林子。
树木棕黑色的躯干迅速地倒退至结衣身后。她专注于聆听自然的声音,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渐渐逼近的危险。没有实战经验的弱点在此刻暴露了出来,摊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无所遁形。
尖利的刃器划破缓慢涌动的空气,从斜后方裹挟着冷意迅疾而来,似是带着摧山坼地的气势。
等到结衣察觉时,只来得及向前踉跄闪避一步。趔趄的瞬间听到刃器割断发绳时类似于衣绢被撕裂的声音。金质的铃铛与红色的发绳一起跌落至潮湿的土壤中,清脆的铃声被黏软的土地包被起来,传至结衣耳中时只剩一声轻轻的闷响。
站稳后,她回首看向的不是刃器,也不是投掷出刃器的人,而是自己亲手做成的发绳。她有些愤懑地盯着地上两段残破的红色绳带,眉心打结。稍稍平复了愤懑的情感后,恐惧与惊吓又渐渐充斥心房。结衣微微颤抖地看向刃器。
那是一枚苦无。它所打中的地方,赫然是挂于树干的一个靶子的靶心。白色靶底上,红色的圆环一圈又一圈,鲜红的颜色与结衣断裂的发绳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同样张扬的红,同样的深浅程度。
看着正中靶心的苦无,回忆起方才的惊险,后怕的感觉又压下了恐惧所带给结衣的颤栗感。在她即将被害怕的潮水淹没时,一道稚嫩中透着沉稳,沉稳中又含着冷静的声音直直地突破入结衣一片空白的大脑。
“你还好吧。”
结衣僵硬地转过头。
那是一个与她一般高矮的男孩子,发际偏左,细碎的刘海搭在额上,稍显细长的眉掩在刘海之下。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影,眼眸墨黑如深潭,幽邃如深渊,阒静如深谷。好看的鼻嵌在面庞中央,旁边划过两道法令纹,下方镶着薄薄的唇。纯黑色的衣领遮住小半个下巴,骨架尚小的躯体套在黑色的衣服里。
“……宇智波君?”
男孩子点点头,绕过结衣走到树前,拔下靶子上的苦无,动作一气呵成。将苦无收好后,他走回来,捡起结衣被割落的发绳,唇瓣翕合,口吻带着抱歉。
“断了。”他停了停,似乎在思考怎么办。
几秒后,宇智波鼬正欲再次开口之时被结衣抢了先。
“算了。”她长吁一口气,右手按住胸口,“没有关系的。”
鼬蹙了蹙眉,这样的神情几不可见,即便是站在近旁的结衣也没有注意到。
“宇智波君每天都在这里练习么?”见鼬沉默,结衣开口问道。她拿着地图的左手握得紧了些,纸张更厉害地皱起。
在忍者学校中,宇智波鼬这个名字,于结衣,于其他同学,均是“天才”二字的代名词。虽然在学校的实践课中曾经有过几次合作,也讲过几次话,但是像今天这样,在非学校时间碰面,还是第一次。面对成绩优秀的宇智波鼬,结衣不免会有些紧张。
“恩。”鼬偏头,双眼看向结衣,“这里人比较少。”
“那,你练习完了么?”结衣伸手扒了扒垂落耳际的发。
听到这句问话的时候,鼬的眼正好从结衣身上转开来,双眼凝注在靶子上,声音温和:“没有。要一起练习吗?”
结衣怔住,有些惊讶地看着宇智波鼬。
温润的阳光从婆娑的树冠间漂浮着落下来,像微风一样轻轻触碰着鼬的双颊。他的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眼中原本深浓的黑色在光的拂照下变得浅淡,眼神霎时澄澈清透起来。这样的表情,这样非常之淡的微笑,结衣是没有见过的。无论是在父亲离开时母亲淡笑的脸上,还是在村中其他人微笑时的脸上,结衣都没有见到过。
似乎是被这细微却又非同寻常的神情感染了,结衣看着鼬,慢慢地绽开笑容,脸颊两侧的酒窝显现了出来。
“好。”
日光西移。树木的影子因时间的飞速奔跑而拉长了许多。云翳不时地溃散崩离,又重新聚集,拦截住几缕夕阳的余晖。地平线贪婪地吞噬着太阳,吞噬着它的光芒,还吞噬着它身后榴红色的云霞。
结衣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望着远处渐渐消失的日光。该回家了。她想。
鼬轻轻松松地站在一旁,眼带笑意地看着她,接着弯腰从她的手中拿过苦无,仔细地收拾妥当后,鼬对结衣说:“走吧。”
无力地点了点头后,结衣用手撑地借力,有些颤抖地站了起来。迈步的时候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幸好她及时地扶住了一旁的树木。
“你的体力似乎比一般人都要差。”鼬看着结衣,淡淡地吐出一句。
闻言结衣偏头不在意地一笑:“妈妈说,从出生起我的体质就有些虚,没有办法。”
说完她放开了扶着树木的手,试着继续前进。鼬看着她吃力地行走,目光一转,瞥向结衣置于另外一棵树树底的地图。因为练习的时候不方便拿着,所以结衣就把地图放在了那里。鼬看向结衣,确定她身形已稳,不会再有摔倒的危险之后,走向地图。他将地图拿起,快步走到结衣身畔,一起走出树林。
在村子中道路的分岔口,鼬将地图还给结衣,道别的话语被风吹起,融在傍晚逐渐亮起的灯火里:“再见,七帆。”
“嗯,再见。”结衣道,再一次微笑起来,向他扬了扬手中的地图,“你的手里剑术真的很厉害呢。谢谢你。”然后她看着他转身回家。他踽踽独行的背影印在眼里,竟与父亲离去的背影恍恍惚惚地重叠起来。
结衣回到家中的时候,母亲已经在做饭了。她对母亲的早早归家感到有些奇怪。见到结衣回来,母亲眉眼温和,朝她笑道:“结衣,去哪儿玩了?”
“没去哪玩。”结衣嘟起嘴,撒娇般地在母亲身旁转来转去,“和宇智波君在树林里练习手里剑啊。”言罢觉得意犹未尽,又一脸向往地说:“呐呐,宇智波君真的很强呢。”
母亲转过头看她。厨房蒸腾上升的热气朦胧了结衣的视线,她看不清母亲此刻的表情。
“是吗。”母亲腾出一只手来,慈爱地揉了揉结衣的头,表情仍是不可辨认地模糊在霏霏的烟雾里,“没关系。我的小结衣也会变得很强的。”
快七岁的结衣听见母亲的鼓励,欢欣而满足地眯起眼,甜甜地笑开来。她感觉得到母亲对她的信任。或许这句话很是虚妄,但这是每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期望。就算日后达不到“很强”这个水准,孩子依然是孩子,依然是母亲永远的唯一。
还沉浸在方才的喜悦之中的时候,结衣忽然又听见母亲问:“你的发绳呢,结衣?”
这句话让结衣从欢喜的情绪里抽身出来。她的眼神飘向天花板,食指轻点下巴,俨然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过了半分钟,她才回答道:“发绳被苦无割断了。”
“这样啊。”母亲用手温柔地捧起结衣的脸并撩开她额头前的刘海,“那,这一次,妈妈为你做新的发绳吧。”
“恩。”结衣半笑着抿起嘴,重重点头,“谢谢妈妈。”
看着娇小的结衣,母亲阖上眼,掩藏起眸中纷飞的心绪,在听到结衣一声“妈妈”的叫唤后才睁开眼。
见母亲重新看向自己,结衣指指灶台:“好像……糊了?”
刹时,惊呼溢满厨房。
不久之后的初夏,结衣迎来了她的第七个生日。
清晨的阳光穿透云的罅隙,带着舒适的热度扑面而来。南贺川的河水轻快地向前奔流着,不时地在岸侧嶙峋突兀的岩石上踢起几朵透明的银花。
结衣和母亲在南贺河边漫步。母亲的右手捧着一束鲜花,左手牵着结衣,丰容娟娟,神情闲适悠然。结衣捻着一朵珊瑚红色的花儿,层层叠叠的花瓣上了无纤尘,有的甚至还遗留有澄莹的露珠。
渐渐地,走得离木叶村有些远了,周身的空气也都被太阳吐出的光加热到会令人微微出汗的温度。于是母亲领着结衣拐进一旁阴凉的森林。
几乎在步入森林的第一刻,结衣就听到了清逸而绵长回转的乐音。随着距离的缩短,悦耳的乐音愈发清晰。最后,在重重树影的斑驳中,结衣看见,一名小小的少年盘腿坐在树底,闭眸吹笛。
那通身上下万年不变的黑让结衣很快地就认出了那名少年。
宇智波鼬。
她的手在此刻被猛然握紧,强劲的力道让结衣无所适从,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是母亲不可名状的叹息。还没等结衣出声喊疼,母亲已先行松开了结衣的手,俯身耳语道:“好好玩吧。记得中午回来吃饭就行。”语毕却是不等结衣应好便回身离去。
结衣转头,疑惑地看着母亲渐行渐远的身影。橘色的光间歇地跳跃在母亲绛紫色与藏青色相间的衣裙上,摇曳的树木逐渐挡住了结衣的视线。直到母亲的背影彻底消失的时候,结衣才回过神来。笛声也恰在这时停止。
宇智波鼬抬眼见是结衣,嘴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接着,他站起身。
结衣看见他朝她走来。
擦肩而过的前一刻,他向她挥手作为告别。
她手中微蔫下的花瓣不知怎的就忽然被穿林而过的夏风吹落。这一阵风,快得仿佛要直插入她的躯体,戳中胸腔里那被柔软瓣肉包裹着的嫩核,片刻疼痛。
谁言半瓣花上说人情,我道一叶笛上生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