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西贝王

12、多愁善感

　　晨跑时，突然发现焦黄的花苞散落在路埂上，涂染出一个一个与草木勃发的春不相协的圆。我抬头看上方，玉兰花也开啦！

　　这是北方历经寒冬的玉兰，比不得上海的玉兰花雍容富贵。玉兰的花形佝偻着，花色枯槁，即便这样，它并不自卑自惭.在盛开的季节，它乘着夜色脱去了蓑衣，静立在枝头，在晨风里摇曳着，对着注目它的生灵表白：“我最美，谁也没有我漂亮”。好像秋天的时候，它不结果子，我不太喜欢它。我没有停步地跑开了，把一路招摇的玉兰丢在身后。

　　百家讲坛上，90岁的周老爷子在讲四大名著呢。现实中认识陈珂的谁不知道，虚拟里的旭都知道，我两次专程到北大转悠，家属院都去了，不是为了去看风景，找寻毛爷爷的那张椅子。是为了想见周大爷----- 哎，
　　是两年前的事了.周汝昌老爷子讲座,讲的一个词----“多愁善感”已经足够了-----糟老头勾引住一名铁杆的潜水粉丝只用了“多愁善感”一个词。

　　我看着，面对着电视眼泪就下来了，流了两天，真的，两天两夜，是真的。贝儿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多愁善感，真的，贝儿感动过什么呢？爱过谁呢？爸爸妈妈？外公外婆？洪？周老头讲“多愁善感”，一瓣花而知秋，这么简单。

　　------什么梦的解析，什么人伦心理，什么潜意识，什么第六感，统靠过站！贝儿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止不住地，贝儿突然“多愁善感”起来，知道了，想起来了，有的！曾经，贝儿曾经什么都有的，找出自己的日记，我有厚厚的生活、恋爱的日记：

　　我要栓紧我的房门，否则，他会如高原的黄土，裹挟在爱的风里，覆盖我的一切。

　　房门很厚实，谨慎、怀疑、猜忌、忧虑、等待，还有不满，一层又一层，贝儿信心十足。

　　圣诞节已经过去了，大地仍被厚重的雪裘裹得严严实实的，雪花懒洋洋地落着，黑夜在月的眷顾下摇身一变成了白昼。一团雪球投掷过来，轻飘飘的，天哪！上帝救我！我的门轰然倒下了。

　　世界变了颜色，风暴挟持着沙尘把我推翻在雪地，有力的双臂压迫着我动弹不得，冰凉的唇无所顾忌地扑向我的脸，我挣扎，哀求，却换来更强的力量，那种强悍的、从没有嗅过的原始、野蛮、征服、占有的男子的气味窒息了我的呼吸。慢慢抽取了我的知觉，我的意识，我的反抗。他像得胜的豹子把猎获的羚羊衔到石台上，给我安慰，给我温情，给我怜爱的目光，

　　“你的所有都是我的，你是我的私有财产”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是你的私有财产”
　　“我会让你满意，我会一生努力”
　　“你会看到，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对你好，我会让你认识到这一点”
　　“我会让你一生爱我，不愿离开我”

　　那一天，是我的初吻，我的初恋，我的爱情伏身快乐的雪花，飞扬，飞扬，贴近我柔波似的心胸，在我心胸中消融。

　　那一天，他纂着我的手，不，应该是说拖着我，走上那长长的台阶，在飞扬的雪花里把我送回我的巢。

　　阿婆在等我：“哎，你怎么找个那么丑的唉？”
　　我钻进暖和的被窝，依偎着她。
　　“哎，你怎么找个那么丑的唉？”
　　“好了，烦不烦，阿婆，我会嫁给他的。”
　　“哎，你怎么找个那么丑的唉？”
　　阿婆直到生命的终点，对他的评价也只有这么一句话。
　　我的现实世界至始至终有这个人的身影。

　　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男人
　　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男朋友
　　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恋人
　　他是我新婚初夜的占有者
　　他是我世上唯一的知己
　　他是我世上唯一爱慕的人
　　他是我世上独裁我的暴君
　　他是我世上受我虐的可怜虫

　　他是我的老公------------洪，才干杰出，但不是美男子。
　　今年我们相识二十一年了，他不善言谈，对我用眼睛说话。
　　没有书信，没有鲜花，没有情人节，没有钻戒，没有对我说过“我爱你”。
　　他在我身边，我活着
　　他不在我身边，我就死了，到虚拟里活
　　他的卡划一下就知道了，我们第一天认识，第二天结婚，第三天，呵呵，只有六位数
　　我的卡划一下就知道了，我先死，他后死，因为，我死时的美丽需要他来打理。

　　天使在天路旅程中反复询问基督徒：
　　你们从那儿来？
　　你们怎样走上这条路的？
　　你们用什么方法坚持赶路的？
　　上帝怕基督徒迷失，不停派人问他

　　我一辈子都在幸福里长大，想不出贝儿有过什么大的忧伤，对了，最悲痛的事是九岁时，我的猫被毒死了。我看得出来，它总是忍受着，每天放学回来，它都能挣开它的温顺的大眼睛，轻轻地呼唤，尽可能地让自己柔软，让我抱它，抚摸它，感觉它对我的依恋，不让我看着它苦苦挣扎，痉挛抽搐。它支撑了一个星期，最后在我怀里，一个九岁女孩的怀里死去了。哦，二十年过去了，我再没有养过宠物，一条鱼都没有，到我死，我也不会养。我现在不得不停下来，流泪，哭泣，心痛，难过。为一只丑陋的黑猫，猫，你是贝儿这辈子唯一的宠物，我知道，你爱我，我想你也知道我一辈子也只宠你。

　　猫，知道吗，你做了坏事。我再也不能全心去爱了，我的爱心被你撕碎了，再没有恢复。

　　阿公走了，我最亲，最疼我的人。他是心肌梗死，没什么痛苦，在他的葬礼上16岁的我偷笑过，因为那些不相干的人的号啕让我觉得好笑，我的阿公一生没有遗憾，他告诉过不谙世事的小囡的，吃喝嫖赌吸，五毒俱全，只对我一个人讲过。

　　阿婆走了，宠我，娇我的亲人，新婚的我几乎是住在医院里，直到她平静地老去。她穿着小囡亲手做的内衣走完了人生的路，以后贝儿几乎再也没有想过她------一生美丽的阿婆，她很悲哀，在愤恨里渡过了一生。贝儿不爱她，阿公伤她，她也伤阿公，她把她的恨全都告诉了小囡，只对我一个人讲。她也恨洪，只是不讲，她每天都等我回来，让我烦，就如现在的洪嗔恼我的等待一样。小囡一走，她就崩溃离我而去了。

　　我爱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是我的亲爸爸，亲妈妈，为了给爸爸准备心脏病医疗费，我抵押了夫妻财产，抵押了我独立于洪的人格。可是，内心无法更改，12岁的时候，妈妈告诉我，我们不亲，我认了。

　　我对洪说，我不要爱情，做我亲人，好吗！呵呵，当然不可能，他是我爱人，他有自己的亲人，既使我用世事的尖牙血淋淋地撕咬也无损，我爱他，更恨他。每次在云雨中，他总是痛苦地喊叫：“我受不了了，我再不这样了！”我总是狰狞地笑，他感觉得到的，他爱我，疯狂地爱，不知所措。我们已无法分离，可是，不幸，我们是两个不亲的爱人。

　　贝儿没有亲人了，贝儿想，也许我可以在虚拟里幻化出我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