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录》听花吹雪

2、精灵

　　安旸闭着眼歪坐在病床上，看上去颇为颓圮。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他心里重复着这句话。

　　拍了CT，医生说他只是轻微脑震荡，有些美尼尔氏症的征兆，过几天就可以康复。

　　“旸旸，医生说你没有问题，快来让妈看看！“

　　【我不想看……】

　　他仍旧闭着眼，坐在那。

　　“旸旸，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睁眼？看看妈妈啊！”

　　看儿子没有反应，安妈马上问护士：“他眼睛也受伤了吗？为什么不睁眼？”

　　护士安慰道：“这是心理创伤，过几天就会好了。

　　【我不想看到……你们都破碎的样子……】

　　安旸突然睁开充血的双眼，环望四周，发现了护理盘上的绷带剪，急切的抓到手中就往眼球上刺去！

　　“啊！“

　　“旸旸！！“

　　护士和旸妈都惊叫起来，旸爸眼疾手快的冲过去劈手夺下了绷带剪：“旸旸！你干什么！“

　　“爸……妈！救救我！！“

　　此时，安旸眼中曾经熟悉的父母凝固在了一秒，一秒之后，父亲的半个脑袋从头上缓缓滑落，跌到地上，像瓷器一样摔成更多的碎片！父母剩下的躯干也像瓷器烧久了一般，爆裂出黑痕——像从手，肩，腰部截断一般，肢体在不断分离，滑落到地上，摔成一片片人体碎片！再看久一点，连桌子，墙壁，这整栋医院大楼都在发生着解体！

　　“不行！！“

　　咆哮出两个字，安旸沉受不住压力昏迷过去。

　　“医生，这到底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安妈急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医生赶紧做了个加急检查，但最后也只得出惊吓过度的结论。

　　之后几天，安旸执意不要父母陪同守夜，他会在黑夜吞没了整个世界的时候，才睁开眼，看世界的支离破碎。

　　【就这样算了吧……连医生都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看来我真的变成了怪物。】

　　他缓缓来到医院里的假山池边，看着美丽的假山在一秒钟内迅速崩解为一粒粒尘埃。

　　【难道就只有我的眼睛是这样的吗，就因为脑震荡？】

　　看的久了，安旸也慢慢习惯了物体的崩坏，但是面对人类，他依旧没有勇气看下去。

　　一天夜里，安旸照例在医院里面胡乱转悠，突然他在一颗紫色的树的碎片下看见一团光亮。那团光亮上并没有爆裂的痕迹，而是和平时所见的光一模一样。

　　安旸又惊又喜，他连忙跑了过去。

　　“这是……精灵？”

　　只见一个手掌大小的发着金色光芒的可爱女孩正被压在树枝下。安旸一只手便轻松把她提了出来，精灵女孩还有些惊恐的看着安旸，安旸来不及多想把她轻轻放进荷包里，然后迅速回到了病房。

　　【我看见了精灵！】

　　他高兴极了，捧着精灵女孩看来看去，好像初次睁开眼的婴孩一样，充满惊喜。

　　精灵被他看的害羞又十分懊恼：“喂，你不怕我吗，为什么不停的看着我。”

　　“为什么要怕你？你这么漂亮，现在全世界我只想看你。”

　　精灵女孩被这番话震了震，接着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类。”

　　“是的，我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人类。所以你能每天陪我说说话吗？“

　　“这个……”精灵女孩犹豫了一下：“如果你能给我提供食物的话……因为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要寻找食物的……”

　　“你吃什么？“

　　精灵女孩有些怯怯的说：“就是刚才那种树，它的液体就是我的食物。“

　　“所以你就被压住了啊。”

　　“坏蛋！你笑什么啊！不许嘲笑我！“周围迅速崩坏的一切衬托着精灵女孩更加的完美，因为生气红起的脸十分可爱：”不和你说了，我要走了！“

　　“说好了，明天一定要来哦。我会准备食物等你的。“安旸微笑的看着精灵女孩翻过窗子，消失在夜色里。

　　【这种心情，和初恋一样啊。】

　　他欣喜的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在安旸不足10平米的病房站满了人，都是他大学的同学们。

　　安旸忍住喉中作呕的压力，尽量表现自然。

　　“安旸，我们来看你了！——咦，你的床上怎么都是泥巴啊！护士，麻烦你换一下床单，谢谢！”

　　【泥巴……】

　　安旸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谢谢大家来看我，我已经没事了，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安旸……”和安旸关系暧昧的薛琪小心翼翼的坐到他旁边：“我很担心你。“

　　“知道了。“安旸态度很冷淡。

　　“你手上怎么都是泥巴啊！ 护士麻烦拿毛巾来给他擦擦！“有一个同学这样喊道。

　　薛琪连忙拿出湿纸巾帮他擦，安旸也不反对，他已经没有力气反对了，眼中，昔日的同学都在自己的面前慢慢肢解碎裂，血肉横飞，这是何等恐怖的景象，但他只能忍，他不想在住院了，来看望的人越多，他越是烦躁不安，必需早点回到家里才好。

　　一番寒暄后，人们渐渐散去，安旸着手开始去弄精灵女孩要的食物了。

　　【昨天那棵树的样子还真是奇怪，仔细一想，我还没有见过紫色的树，而且似乎那棵树在我的眼中也不会崩坏……这样就很好找了！】

　　他的眼睛睁得的史无前例的大，在医院的庭院里四处搜寻着完整的紫树。这件事很轻松，因为他只要站在原地，看到所有的物体全部化为尘埃就好了。

　　很快他就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颗小紫树，用不断破碎着的小刀划开树，挤出汁液，存放在不断破碎的玻璃瓶里。

　　薛琪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她原本是想找机会表白的，但现在她吓傻了，因为她不明白，安旸为什么要挤一罐死老鼠的血。

　　定了定神，她决定要搞清楚真相。

　　夜深了。安旸摇晃着紫色汁液的玻璃瓶，耐心的等着精灵女孩。

　　很快，一团光芒从窗边闪进了病房，精灵女孩看见汁液的时候很惊喜：“你真的弄到了！”

　　“当然了，喏，以后每天都有，所以每天都要来陪我知道吗！“

　　“……哼，你把人家当什么了。“精灵女孩大口大口的喝着汁液，满脸幸福。

　　“你住在哪呢？医院吗？”

　　“暂时是的……因为这里食物比较多。“精灵女孩边说边偷偷看了一眼安旸。

　　“这样啊。我还想让你和我一起回家呢。”安旸笑着看着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精灵女孩脸一红：“我没有名字。“

　　安旸想了想说：“我叫安旸。你看，你就像一个小太阳一样耀眼，就叫你小光好了。“

　　“耀眼……是说我吗？“精灵女孩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她喝下最后一口汁液，然后起身来到安旸脸边，亲了一下，又很快消失在了窗边：”谢谢你！“

　　【咦，精灵也知道亲吻的吗】

　　安旸笑了笑，睡下他宁静的第二夜。

　　第三天早上，薛琪又来了。

　　一进门就看见安旸脸上的泥巴，沿着被子一直到窗台上。

　　昨天用来装死老鼠血的玻璃杯就搁在桌子上，上面也有一团泥巴。

　　薛琪隐约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和常理了。

　　她送了水果就很快离开，然后躲在暗处观察安旸的举动。

　　果然安旸又离开病房在庭院逛了半天，像在找什么，没有找到又十分失望，接着又在医院里面乱逛，直到他兴奋的冲进一个房间。

　　薛琪有些害怕，由于现在是中午，医生都在休息，只有一些住院病人在医院，安旸跑去实习生的解剖室干什么？

　　难道又在？……

　　她透过门缝，悄悄的看了一眼安旸——这次，是在挤被解剖的兔子的血！

　　【完了，安旸肯定是中邪了！】

　　她慌张的跑出医院，有些魂不附体，她有预感，那个帅气阳光的安旸再也回不来了！

　　救人心切，薛琪急忙去找安旸的父母，希望得到帮助。

　　当晚，安旸的母亲出现在了病房里。

　　“妈，我都说了不用你守夜了！”安旸有些焦急的说。

　　“那可不行，今天我是特意请了假来陪我的宝贝儿子的！“安妈一边温柔的说着，一边四处环望，她在找薛琪说的玻璃瓶。

　　“真的没有什么，妈，你快走吧！“眼看就快要到与精灵女孩相见的时候了，安旸越来越着急。

　　“不行，今天我一定要在这里。“安妈斩钉截铁。

　　安旸很无奈，悻悻睡去了。

　　深夜。安旸觉得有东西在拍他的脸，他睁开眼，欣喜的发现原来是精灵女孩。

　　“小光！ 我妈在这里！你快躲起来！“

　　“没事的，刚才她出去了，所以我才来找你的！”

　　“可能是去厕所了，你的食物我放在窗台外檐了，你看见了吗？快走吧！“

　　“真是的，安旸最讨厌了！刚来就赶我走，哼……“精灵女孩撅起嘴不满的离开了。

　　但安妈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她照薛琪说的假装离开一会在门口偷听，没想到还真的听到了东西……不过儿子到底在和谁讲话？

　　她假装推开门还抱怨了几句医院厕所人多，却惊愕的发现儿子脸上的泥土。安妈有些慌张，却还是按照薛琪的要求睡去，无论怎样这都是个不眠之夜。

　　第四天，安妈走了，安旸继续他的采摘行动。

　　薛琪早已布置好了几个同学跟住安旸，还请教了寺庙里的高僧，拿了张开光的符印。棍棒，也准备好了。

　　不管是什么一定要把你从安旸身边赶走！

　　这天因为突然碰到了正要去看望自己的同学，安旸没有采摘到汁液。

　　晚上，安旸想着怎么和精灵女孩解释，这时一团光芒飞到了他身边停下：“怎么了？怎么这种表情呢？“

　　“对不起……我没有弄到食物……

　　这时窗户突然被关上，门也被推开，薛琪、安妈、还有几个警察突兀的出现在病房里。

　　“啊！！！”

　　安妈吓得不轻，只见一团漆黑的□□黏糊糊的粘在安旸的被子上，它正发出蛇一样滑腻腻的怪叫声。

　　“……”薛琪和警察也被镇住了，这样一个巴掌一样大，像□□的生物是什么？

　　“住手！不许带走她！！”眼中破碎的人类依然阻止不了安旸保护精灵女孩的行动。

　　“安旸！你看清楚点，那是个邪物啊！！”安妈哭喊道。

　　安旸低下头，看了看精灵女孩，她是那么惊恐，美丽的身躯都吓得发抖。

　　【是啊，我早就想过，在这个我眼中满是崩坏的世界里，这么完美的她，在现实中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虽然这么想，安旸却把精灵女孩护的更加安全：“是她陪伴我走过地狱般的这几天，她不是什么邪物，她叫小光，是精灵！“

　　所有人都讶然。

　　说这么个丑陋恶心的东西是精灵，谁都不信。

　　“安旸！——”安妈厉声尖叫。

　　这时安旸的美尼尔氏症发作了。

　　在不断的晕眩和世界崩坏的破碎中，安旸只看见警察用警棍粗暴的挑起精灵女孩就离开了。

　　“再见，安旸……”

　　安旸昏睡了很久，他醒来之后有明显的脑震荡后遗症——忘了车祸后的所有事。

　　但是安旸的眼睛却好了，虽然他不记得眼睛曾经崩坏过。

　　（可能除了我，没人知道他到底看见过什么。）

　　安旸变得喜欢晒太阳，感受太阳的温暖。

　　他偶尔会感觉失落。好像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报纸上也报道了在他所住的医院发现被生物寄居太岁的事情。

　　薛琪也正式成为了他的女朋友。

　　而小光每天被关在实验室里进行取样试验。她并不是什么太岁，只是个迷路的外星人罢了。

　　后来的后来，安旸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然后他写了一篇文章，讨论到底什么是丑陋，什么是美丽；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

　　名字叫《也许奇怪的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