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月初上

12、竹语

　　就如当日说的，刘盈每日都来椒房殿，我惯了黏在他身侧，缠着他讲些宫里的故事。他不知，我只是找个理由多留他一刻。
　　我一直没忘，竹景轩的如夫人。
　　这日，我身子稍感不适，强打精神去长乐宫给祖母请了安来。打从殿内出来，便摒退了尾随的宫人，只留了碧落陪我一前一后走着。
　　“时至今日，这如夫人不仅不来椒房殿请安，就连物件也没差人来送过，是么？”我径直走着，并未回头看碧落。
　　“回娘娘，是”她知我的心思，也不多话。
　　我蓦地收了步子，冷笑了两声，“除了皇帝舅舅，没人能碰她不成？”
　　我在当时，是羡慕这个女子的，能在偌大的皇宫中觅得一方清净地，更为重要的是，拥有刘盈如此青睐。
　　“碧落，你可是觉得我怕了她？“我的语气中有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恨意。
　　“娘娘，奴婢不敢。”我看着她直直的跪在脚边。
　　“同你说过多少遍，我最不愿看的就是你这副奴才模样。”我躬下身子，慢慢逼近碧落“涟漪姐姐比你更深知我心”。
　　眼前的她身形微微一震，“涟漪”是我一直想提却不知如何提及的名字，想必也是她决心埋在心底的名字。祖母这招棋确是好棋。有涟漪在，我狠不下心对碧落，也是因着涟漪，碧落定会对我无二心。
　　“娘娘，今夜皇上留宿李夫人宫中”她以头扣地，似乎在等我赐她平身。
　　“碧落，你是聪明的，你要记得，你是我椒房殿的尚宫”伸出的手缓缓扶起她，我并不想这般伤她，只是已然走到这一步，我只有再狠狠心。
　　刘盈今日来得极早，走得也很是匆忙，才近黄昏便命殿里的宫娥掌了烛，待他一行离去，我唤了碧落为我更衣，今夜，我欲夜访竹景轩。
　　以我的身份，大可不必理会一个小小的夫人，起初我亦无心为难她，不过是些礼数罢了，只是如今，她摆明了不把我放在眼中，忍了一而再，却不能放纵她再而三罔顾宫规，我是铁了心要做出个样子给这后宫诸妃看的。若是斗她不过，莫说母仪天下，只怕这小小的中宫都难有我的立足之地。今日是这如夫人，明日保不齐再冒出个李夫人，张夫人，日复一日，也只落得个皇后的虚名，与其坐等被架空，倒不如搏一搏。就拿皇帝舅舅的宠爱做赌注吧。我一生只任性这一回。
　　“娘娘，如今天色尚早，待到天完全暗下来，娘娘再去不迟。”碧落望着镜中的我，悄声道。
　　我知她是谨慎之人，遂点点头，兀自整整宽大的袍袖。如今穿在身的，是我自府中带入宫的粗布衣衫。
　　“我虽带了这些个衣衫来，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日有机会穿在身上”我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嘴角勾出笑来。
　　“娘娘”碧落欲言又止，一个不经意眼泪就落下来，她忙用绢拭着眼角。
　　我起身将她慢慢拥在怀里，宫里的女人，无论是皇帝舅舅的枕边人还是地位低下的女婢，都是这世间最可怜的女人。
　　“放心，她很好。”我抚着碧落的背，在耳边轻轻递上这句话。
　　她身形微微一振，哭的更加厉害，只是不住的点头，不住的点头。
　　不知为什么，我也徒然伤感，细想想，这或许是我第一次如此近的看碧落，原来她竟是这样美丽的女子。
　　烛火明明灭灭，隐隐有风钻过朱红的大门，带着刺骨的凉意裹住我。碧落又端了暖炉来，叫我捧在怀里，驱驱寒。
　　“这炉可是太后娘娘前些日子打赏的那个？”我接过那炉，眼睛并不看碧落，有意无意的问出一句。
　　“回娘娘，是太后娘娘赏的那个，奴婢看近日天又转凉了，就叫他们寻了来，预备在宫里，给娘娘取个暖用。”
　　我只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碧落亦无话，候在我身侧，我心里通透，
　　不管怎样，今夜一过，碧落便彻彻底底是我的人。这是用十个如夫人都不换的。
　　“今夜我亲自为娘娘守夜，你们去歇了吧。”我在内殿侧耳听着碧落的话，心里升腾起一股热意。
　　待一众宫娥退下，我将怀内的暖炉递还给碧落，“把它收起来吧。”说着看她一眼，“你也去换件衣裳来，破烂些的，只别让人认出来才好。”
　　“是，娘娘”碧落接过暖炉，退到侧厅。
　　皇帝舅舅，不是嫣儿贪玩，也不是非要在这后宫中争个尖儿，嫣儿只是想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舅舅如此心动。心下想着，碧落已然换好衣裳，是一套墨色长袍，上头并无任何绣花装饰，反倒打着几个补丁。碧落穿起来，袖子有些短。
　　“娘娘，我穿这身如何？”她颔首问道。
　　我走到她身侧，伸手为她掸掸衣袖上的灰尘，“可是入宫前的衣裳？”
　　我只轻声问了一句，她的眼眶就红了，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是，是涟漪给奴婢做的，奴婢一直留着。”说完悄悄拭拭眼角。
　　“我知你与涟漪姐姐姐妹情深，如今你在宫里，还是为了她在宫外的安危筹谋。“说到这，我便不再说下去，牵过碧落的手，”如今嫣儿叫你一声姐姐，也请你为嫣儿筹谋。“
　　碧落听了我的话大惊失色，欲跪，却被我阻拦，“这些虚礼以后就免了，“叹一口气，”该是去竹景轩的时候了。”
　　因着出来时已是子夜时分，宫里除了当值的宫人，鲜有人走动，那些个宫人大都认得碧落，见了她只是停下问安，再没别的，也没人注意到我的身份，只当是皇后宫内新来的小宫娥。我同碧落商量好，若是有人问起，就说皇后娘娘夜里感腹中饥饿，遣了我两寻些吃食。后宫上下都知晓皇后娘娘还是个孩子，吃喝用度自然没什么规律，也就不会起疑心。
　　一路上我与碧落一直悬着心，连灯笼都未敢打，幸好今晚有月照亮，这段去往竹景轩的路才显得不那么漫长。
　　竹景轩外的竹园落了雪，景致更比常日俏皮几分，我猜定是如夫人也爱这雪中即景，才不准宫人们打扫，怕扰了难得的清净。这样想着，心下倒觉得这如夫人腹中有些墨水。
　　正出神之际，碧落轻轻拉我的袍袖，我晃过神来，颔首瞥着她，“去看看。“
　　碧落心领神会，领我行至寝宫侧门，不等我们推门而入，听得宫内传来低低的耳语声，细细听来亦能听出几分。我把碧落拉到一侧，两人同伏在窗棂，听着宫内的动静。
　　“夫人，今日皇上去了李夫人那儿。”这是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毕恭毕敬，唯唯诺诺，恐是竹景轩的尚宫在和主子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