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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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沥、淅沥。
青砖铺砌的石桥板纹路已模糊难辨，石栏被岁月厮磨得略显沧桑，桥上停着一把绽开的竹骨伞，青色伞纸上绘着的曼陀罗华①被雨水打湿，一朵白华如同有生命一般延伸至伞外，偎依在伞下白裙女子的肩头。
女子摘下白华婉婉投入水中，白色的花瓣随风微微颤动，柔弱而纤美。轻轻落在河上，晕开一圈圈涟漪，河里凄惨的厉鬼收敛了狂躁，渐渐变得安静，如同陷入甜美的梦乡，沉醉在淡淡的花香里。
女子缓缓步下石桥，低低唤了一声腓腓，朦胧的烟雨中立即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一只半人高的白色狐狸从远处奔来，毛色洁白，不染半点尘埃，脖子上系着一个精致的铃铛，奔跑时摇摇晃晃，发出悦耳的响声。白狸跑至女子脚边，乖巧地蹭了蹭她的手背。女子拍拍它的脑袋，坐在了它的背上。
白狸驼起她，慢慢消失在了朦胧烟雨中。
霎时间，整座桥上只剩寂寂的雨声。
淅沥、淅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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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阴雨散去，空气中剩余浓浓的湿气，萦绕在空无一鬼的阴司街上，熏染着两旁青砖白瓦房，三两张白色的冥纸被雨水打湿在地上，摊子的木架上滴滴答答滴落着水珠。鬼界里享有盛名的往生酒肆今天亦是门口罗雀，连只饿死鬼都看不见踪影。
“真是愁煞鬼也～”适辛单手撑在桌上闲闲地打算珠，幽怨地叹了一声。每逢盂兰盆节，阴间的鬼大多上了阳间，只有少许对那一丈红尘无甚眷恋的鬼驻留在阴间，不愿去掺那百鬼夜游的热闹。可是，对那一丈红尘都无兴趣的鬼，又怎会对这酒肆有甚兴趣呢？
“青山今古何时了，断送人多少。孤坟谁以扫荒苔？邻家阴风吹送纸钱来，纸钱阿纸钱，你快快来罢。”适辛幽怨盯着店门，等着他的纸钱送上门来，无奈门外只吹来一阵阵阴风。
从日中耗到哺时②，方才见得一黑衣公子步入店中，面容清瘦，衣袂飘拂，朗朗如一泽月华，与平常那些缺胳膊断腿的鬼竟不相似。适辛双眼一亮，忙招呼公子上了阁楼的厢房：“客官您喝点什么？本店最负盛名的便是那百年老酒黄泉叹，香味醇厚，滋味无穷。”
“茶。”黑衣公子淡淡说道。
“啊？”适辛揉了揉耳朵，确定自己没听错，居然有鬼会跑到酒肆里喝茶，这样奇怪的鬼，除了一个，他已经百年不曾遇到过了。
“一壶茶，两个杯。”宋提看了适辛一眼，黝黑的眸里毫无光彩，适辛恍若看见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内心一惊。忙说道：“客官请稍等。”转过身时不免诧异，看样子，许是来找那个人的。
天青色的茶壶上绘着一朵红色的曼珠沙华，杯子上是几片幽森的绿叶，放在一起，看似花叶相连。
宋提静静立在窗前，靛青的纱缦被风轻轻扬起，透出远处交织成片的彼岸花海。茶烟缠绕着屋梁难舍难分，若有若无的香气渐渐四溢，翩翩公子融在这古桟木屋中如同一副淡雅的画卷。
恼小儿鬼们跑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脚上踢着初生婴儿的头颅，嘻嘻笑笑地互相追逐。元宝树下缠绵着一对痴男怨女，男子闭上眼的瞬间，女子便咬断了对方的颈脖，化作一股青烟钻入树里。一具白骨坐在青楼里绘着一张人皮，妖艳的人皮下还滴落着一颗颗血珠。年过古稀的老人蹲在街上在一个桐火盆里烧着火，盆里空无一物，只有一团蓝色的火焰。老人忽然抬头，对宋提森森一笑，露出空洞无物的眼框。宋提神色凝了一瞬，慢慢放下了靛青纱缦，转身老人已坐在了屋内，穿着一身发黑的粗布棉袄，佝偻的背让他显得矮小，满脸疤瘰，土木形骸。桌上放着那个铜制的火盆，火已熄灭。老人坐在椅上，给自己添了一杯茶，对宋提笑道：“请坐。”
宋提行了一礼，毕恭毕敬坐下。
“为何来酒肆不喝酒，却寻茶喝？”老人把玩着茶杯问道。
“因茶而来，自然寻茶喝。”
老人看着他，眼眶内明明空无一物，却仿佛能把一切看透般，幽幽说道。“有中寻无，无中生有，若无若有，似有还无。你所寻的，在阴间，却又不在阴间。”
“望阁下提点。”
老人不语，复倒了一杯茶，指尖轻点茶面，袅袅轻烟慢慢聚拢成一朵白色曼陀罗华，飘飘渺渺浮在空中。宋提凝视着空中，眸里漾起点点水纹。
待到轻烟散去，对面座上已空空如也，只剩杯里凉透的半盏茶，悠然浮动着几片深绿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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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黄昏，干净澄明，云雾尽散。
忘川河畔，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宋提浓墨般长发随意披洒在身后，黑袍临风，站在簌簌花海中，一眼望去优雅如玉树兰芝。
想起初见的时候，他亦是站在花海中与她相望。忽的就想起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首曲，似乎天生就该为她而写，为她而诵。他摘了一朵花递到她面前，她久久望着他，眼里流光溢彩，漫天的繁星都黯然失色，他内心莫名悸动，想要走近她。然而，她却说出了一句让人毫不悸动的话，“你把我含辛茹苦种了五年的桔梗花给踩了。你，看着办吧。”于是，他真的乖乖帮她种了五年的花，常常会忘了浇水除草而遭到她的指责，但他心里却是愉快的，因为这样，她才会多注意他一会。
宋提嘴里不由泛起一丝苦笑，那个人似乎遇到什么事情，总是淡然处之，然后说出让人无可奈何的话，一旦喜欢上哪个事物，便会把全副心思摆在上面，不管不顾地付出。对不感兴趣的人或物却是置若罔闻，完全入不了她的眼睛。这让他五年来，日子过得很是苦恼。
直到最后她离去时，眼里心里满满都是他，再无他物，可那却是她满满的恨！无尽的恨意写在她绝望的眼里，像毒蛇般撕咬着他的心，那次，他没有回眸。
临晚境，惜流芳，易成伤。
成片娇艳欲滴的花朵在风中摇曳，显得格外刺眼，让他不愿再多看一眼。
正要提步离去时，一只小手扯住了他的衣摆，拉了拉，见宋提没反应，又拉了拉。宋提这才垂下眼眸看着脚边穿得绿灿灿的小鬼。小鬼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抱住他嚷嚷着救命呀救命呀。宋提挣开了他，想起出门前必安提醒过他，阴间有三种鬼要提防，一种是婴鬼，二是罗叉私，三是画皮。三者皆为厉鬼，怨气甚重。而厉鬼往往装作年轻女子或稚童，以接近凡人，趁其不备时将其谋害，或吸取魂魄，或穿肠破肚，或生吞活剥，残忍之极。而他阳寿未尽，与寻常的鬼不同，鬼通常会取阳补阴。尽管替他敛了气息，仍会带有一丝阳气。因此，遇到此三种鬼时可避则避。
小鬼却又一把抱住他，死死的揪着不放，哭哭啼啼地说道：“不要走！救救我呀！人家不要被婴鬼吃掉魂儿！呜呜呜呜呜...”
宋提认出了，这小鬼便是方才在阴司街上打闹的恼小儿鬼之一，这种鬼顽劣调皮，天生好动爱戏弄小孩，却无害人之心，应是属于善鬼一类。看来，这小鬼是取了出生不久便夭折的婴鬼的头颅来玩耍，被婴鬼上门寻仇来了。
不远处，一具无头的尸体缓缓爬来，皮肤森白透明，嫩白柔滑，是初生婴儿特有的肤质。手上缚了一段红绳，挂着一个银铃，随着手的摆动丁零乱响，如同地府敲响的丧钟，让人双腿不能动弹。
“叮零”、“叮零”
小鬼哇了一声，捂住眼睛大声叫到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尸体置若罔闻，手脚却加快了速度，一阵乱爬到了他们面前。一颗脏兮兮的头颅忽然从花丛里滚了出来，骨碌碌停在了尸体旁。婴儿诡异的嬉笑声响起，那是一种捕猎美食后的愉悦。
“叮零零，叮零零。”
铃声越来越响，小鬼一咬牙，松开紧紧抱着宋提的手，大义凌然地挡在他身前，闭眼喊道：“是我把你的头掰下来作球的，你，你要吃就吃掉我好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一声惨叫，悠悠响彻了忘川河，河里浸满了无数死灵的鲜血，慢慢流淌看不见尽头，浓墨般的阴云压往天堑，吞噬着苍穹上仅有的余光。
阴风抚过，卷起一片片残红，如狰狞的鬼爪，牢牢抓在惨白的尸体上。
小鬼蓦地张开眼睛，脑袋四下张望。只见一个婴儿躺在地上，头颅已接上，脸色苍白却安详，手里紧紧抓着一朵曼珠沙华。
小鬼咦了一声，看向身后的男子，男子凝视着远处，眸里映入了一片深红的花海，花海中立着一位白衣女子。小鬼连忙转头一看，欢呼地拍了一掌，风一般蹭蹭蹭地跑向女子，边跑边喊姜姜。眼看就要扑上去，女子纤手一抬，便把他连人带衣领提了起来。小鬼似不甘心，奋力扭动着小身子，想要往她怀里蹭，一轮手舞足蹈后颓然地耷下脑袋，乖乖被她揪提着。
“枣子。今晚，便和腓腓睡吧。”女子温柔说道。
耷拉着脑袋的枣子猛然一震，哀嚎道：“姜姜，人家再不敢调皮了，再也不敢了啊！不要让我和腓腓睡！不要啊！！！”
女子属若无睹，把他往腓腓身上一丢，腓腓欢欢喜喜地扛着他一路蹦蹦跳跳而去。
宋提仍在原地站着，纷飞的花瓣落在肩头，在一袭的黑袍上点染了几分色彩。
女子慢慢走向婴鬼，拿出笔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抹朱砂，婴鬼的尸体慢慢随风消逝，地上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红绳，系着一个小巧的银铃。女子把笔放入袖中，转身便要离去，并无看宋提一眼。
“请留步。”宋提心神一颤，不自觉喊住了她。
女子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清湛的眼眸中带了一丝疑问，“你，似乎不属于这里。”
宋提看着她，神色复杂，许久，他才地说了一句话，“我来这里找一个人。”冷漠的语气让人感觉如同落入了一潭冰泉，全身顿时凉透几分。
“这里没有人呀。”女子歪着脑袋，似乎对他口中的‘人’很感兴趣。
“不管是什么，我知道她在这儿。”
“哦？那她是谁？”
“我的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