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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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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时至今日我仍从不间断地想起你,像我们还在一起的那段时光般。你频繁地出现在我不想提及你的时候,甚至是在梦中。最离奇的一次是我梦见自己穿着白色的婚纱走向红毯尽头的你。教堂明亮的玻璃投下微蓝的光。隐约好像是有风琴的声音。我一度以为是有人柔软恶毒地谩骂。你背光而立面对着缓缓走来的我,轮廓发亮。我确信你是在笑。
我像是花了四分之三个梦境那么久才走完了地毯来到你面前。神父开口说话的时候,所有的声音包括风琴或者谩骂一起消失。窗口有鸽群扑棱棱地飞过。你转过脸来面对着我,半侧地对着光,我才终于看清你一只千岁绿的眼睛。神父念完了长长的祝祷词。我听见你说“我愿意”像是倾尽一池温柔的爱意那么好听。然后你执起我的手要为我套上一枚戒指。我触到你手掌的温度那么暖,然而对于要带上戒指却莫名的恐惧。我害怕至极,心里乞求着不要不要,手却僵住无法收回或闪躲。恐惧那个圆圆小小的幻像是恐惧一个放进去就会咬断我手指的口。
梦在此中断。原因毫无疑问是我的醒来。有那么一分钟我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而后是从逼人的梦境里歇转了过来,把自己埋在层层叠叠舒适的薄被床单枕头之中,确认邻居不会听到。我开始号啕。
有无数个夜晚都是这般。有时哭累到睡着,又做了梦醒过来,哭然后再睡着。来回往复许多次。我不知为何八年过去这些迹象仍无丝毫好转。我始终不间断的看到你的影子,无论是甘愿还是无意。这本不是我的原罪我却要经受如此美好且残酷的梦魇。
而这一切的元凶,我花了八年的时间想要断绝所有关联清楚一切痕迹,亦不能改变这种状况分毫。那不是失落无奈伤痛绝望歇斯底里所能言说。日番谷冬狮郎,你教我如何自处。
【贰】
那年夏天,黑崎夏梨读完研究生后进了东京的一家外企。并不是靠脸吃饭的那型,性格又落拓大方以至于人缘极好。加之工作拼命能力出众,前后几次升职,日番谷冬狮郎就成了夏梨的顶头上司。
起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是隐约记得招聘那天夏梨着意打扮过后的样子,与现在不施粉黛的夏梨出入颇大。初时也并不觉得,等到夏梨调动到日番谷身边是他才发现她其实是有很多恶习。
她日常作息极不规律,除了规定上班的时间外谁也说不准她此刻一定在哪里做什么凌晨四点也一样。从不按时按量吃饭,但真正累到不行的时候却会一直吃一直吃直到元气恢复。经常熬夜做别人两三倍的工作,因而眼袋极重。到了睡觉的点就算没有别的事也一拖再拖——当然这是后来才知道的。她从不看天气预报,穿多少衣服完全凭早晨起床的第一感觉。如此等等。
看上去瘦削并且憔悴,却没有人可以否定她身上意想不到的耀眼的活力。就是这么一个人。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还没学会照顾自己的小女孩。
日番谷坐在办公室,一边翻看着夏梨提交上来的文件,一边低头抿了一小口温热的玛琪雅朵。在翻过最后一页的时候,关于她的定义,如此在心里轻轻地盖棺定论。
无论你业绩如何出色工作如何拼命志向如何远大才华如何出众,抑或是怎样的懂得为人处世精通相处之道。在尚未明了生活的真相之前,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女孩。
日番谷合上文件夹。那上面被他已圈出一个不易发现的纰漏。他伸手取过座机听筒,按下一个键,然后将听筒搁至耳边。指节转折分明,丝毫不留情面。
“让黑崎马上来我办公室。”
【叁】
玛琪雅朵其实非常苦。它只是在意大利浓缩咖啡上加两大勺新鲜奶泡。不加牛奶砂糖肉桂粉之类繁复的配料,只是单纯在苦。这种苦于八年前的我来说实是过于强烈,以至于除了苦我说不出任何有关乎其他的蕴味。这原是必然。那个时候把[未来]作为兴奋剂的我甚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需要借咖啡来提神。只是偷偷地想着自己果然比较喜欢拿铁。
而现在玛琪雅朵却几乎成了我的习惯,甚至有时连奶泡都不加直接是意大利浓缩咖啡。细滑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嚣张地前进,弄得身体里到处都是苦。像自虐一般畅快。
——其实你看,我并非下死了决心要彻底清除你的痕迹。我选择了玛琪雅朵,甚至会如你一般抿一小口含在嘴里慢慢咽下,一边翻动手中的纸页。
并无怨恨或是悲戚。因为在我看来你并无过错。无人能评论我俩的过错。我仍如此爱你。
可我们该如何与生活论输赢。
【肆】
第一次被叫到办公室,是因为日番谷把那个纰漏归结于夏梨不正常的作息。她进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她明显的黑眼圈。日番谷让她做在自己对面的位置。秘书端给她一杯刚冲泡好的玛琪雅朵。他一言不发示意她喝掉。她亦不多言,直接捧起来就往嘴边送。孰料刚沾到唇边就被烫得一跳,咖啡洒出了半淋在衣服和手上。
日番谷赶紧抽出几张纸,大步跨过去蹲下开始擦干她手上和衣服上的咖啡。夏梨苍白的皮肤被滚烫的咖啡刺激出一片微红。日番谷轻柔地擦拭着那块靠近腕部的地方,害怕触碰深了会疼痛。
然后,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身形一僵,动作慢下来。他停止,抬头看面前的女孩。
她正错愕地看着他。漆黑的眼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
他低下头,微窘。他看到自己没有拿纸巾的一只手正握住她被烫的那只,从衣袖中露出的腕部有一片微红。另一只手里抓着几张凌乱的纸巾。咖啡在上面浸潆出明显的深色。他很清楚自己本不该这样失态。
面前的人。瘦削。憔悴。但充满活力。性格落拓。明朗并且爱笑。八面玲珑雷厉风行。却从不了解生活。从某种程度上说,甚至幼稚。
但即是如此的女孩,通常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日番谷没有放开手。他抬起头,看着仍然错愕的夏梨。然后重又低下头去,一下一下,轻轻地擦去皮肤上残留的咖啡。
【伍】
后来我无数次地想起,如果当时我抽回手,会不会现在就变得不一样。我已找到一个可以彼此相爱的人,早早结了婚,说不定还会有孩子。我维持着自己不愿提早上床的坏习惯,直到他再三催促才依偎着他睡去。
然而我知道,并没有什么如果。就算我当时抽回了手,该经受的也还是会按照原本排好的剧本,丝毫不差地朝我拥过来,仿佛沿着轨迹。
你原始如此干净沉着之人。我没有理由不爱你。
【陆】
他们一直都在一起。日番谷冬狮郎和黑崎夏梨。从那以后一直。
一起约会,去吃饭,去看海,去K歌逛街或是像中学生一般坐在工地的架子上看一晚上星星。他在看见第一颗流星时吻她。她冷的时候蹭在他怀里。他们做所有情侣会做的事。日番谷甚至在公司的年终晚会上,弹着许久不弹的钢琴唱了一首情歌给她,虽然没有人知道那个“她”就是夏梨。
毫无疑问他是同样的爱她。日番谷会每天发信息给她告诉她明天多少度要穿什么衣服。午饭强制地看著她吃。早晚饭就每次都叮嘱一遍,她不吃就冷下语气作出一副要生气的样子,冷冷地盯着她看直到她松口。早晨到公司,只要看到她黑眼圈又加重就必是黑着脸数落一番,午饭后把她按在怀里看着知道她睡熟。几个月过去夏梨竟胖了一些,虽然身材依旧偏瘦但脸上已有了血色。于是更加可爱。
那个时候真切地认为这就是幸福。并且不知哪里来的信心认为可以一直幸福。
而如此的美好且豪无瑕疵的,并不是我们生活着的那个世界。
【柒】
彼时他有千岁绿的眼睛像浑柔不惊的潮,下面掩盖着只有我见过的汹涌暗流。身材偏瘦,和魁梧沾不上边却异常可靠。思考时嘴唇轻轻抿起,下巴的线条搭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只有笑起来的时候五官才生动,却不常笑。偶尔两|人一起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的时候,他会笑着笑着就收住,大概是因不好意思而故意短促地咳一声。
我没有理由不爱,因他是如此干净沉着之人。而他却有无比正当的理由,可以让他一手建造的我以为最幸福不过的那个世界,瞬间分崩离析。
如果当时我抽回了手,那么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捌】
是从哪里开始走向崩坏的呢。
有一段时间日番谷异常烦躁。虽然他压制的很好从没对夏梨显露过,但最亲近之人又怎能瞒的住。夏梨不止一次地问日番谷怎么了,他都只摆摆手,显得很疲惫。后来夏梨就不再问,只是尽量地安抚他的情绪。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了原因。岂止是知道,用[亲身体验]来形容才更为恰当。
那天早晨,夏梨刚到公司门口就看见日番谷被一个女人纠缠住不放。那女人仪态尽失,尖声叫喊着些什么。因为距离太远听不清。夏梨压抑住胸口透不过气来的郁结,快步走上前。
只是看见这些画面,还可以理解为“恐怕是日番谷的前女友对他旧情未了又来死缠烂打求复合”。夏梨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他爱的是自己,然后又加快脚步。
可是那女人吼了一句什么。令人恐惧的神情使美丽的面孔扭曲。在夏梨看来,她是一句话就粉碎自己所有希望信心以及整个世界的,魔鬼。
夏梨猛地站住。
她们的距离,她刚好可以听清那女人吼出的那句话。
【玖】
如果当时我抽回了手。
【拾】
她喊——“日番谷冬狮郎我告诉你,和我离婚你休想!!!!!!”
夏梨站在那里,感到大片大片的天空坍塌。前一秒是城堡,后一秒是废墟。
他原是有妻子的。
原来她是那个介入别人夫妻间的女人。
换言之,第三者。
他疲惫又烦躁地应付着他的妻,而后无意间撞上她的视线。
谁也没有动。被抽空了力气一般。
那个瞬间,密密匝匝的云层吞没了布满金光的穹庐。面前的彼此刻成静像,镜头渐暗像是一场电影的谢幕。
世界仿佛要就此睡去,再不醒来。
【拾壹】
而现在,日番谷冬狮郎,我已无力顽抗。不是没有想过要一直等着你离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互相鼓励坚持着走下去。然而不受控制的,我越来越觉得未来太过虚妄。在承受了足够的非议白眼谩骂羞辱之后,我离开你去了大阪的分公司。如此说来,是我背弃了你。
我现在的生活极有规律。我已不晚睡或者晚起,因而没有黑眼圈。每顿饭都按时吃并且营养。会自己学着做菜,到现在已经很拿手。身体健康了起来。再也不会胃痛或者痛经痛得死去活来。皮肤早已不是苍白色,是种很好看的颜色,如有晕一般。我会自己照顾自己,把家具都擦干净地都扫干净。水池里不会留碗筷过夜。把床整理得很舒适。但奇怪的是,我睡眠充足,却开始需要依赖咖啡提神了。
我下定决心要彻底脱离我们原来的世界,你却频繁地在我梦里自由来去。而梦到你我就必定会哭。有无数个夜晚我哭醒了又睡,然后再次哭醒。更可笑的是从被褥中刚抽出来的手,我会因为那上面留有的温度与你曾给予我的那么相似而哭到几乎精神衰竭。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是哪里出了错。有一天夜里我梦见你站在我门前哑着嗓子说我自由了我们在一起吧。我还未作答便即醒来。如果那个梦没有中断,我想我会回答,我不会去。即便你真的自由要我和你走,我也会拒绝。
这当然不是因为我不爱你。只是我已永远丧失了与世俗对抗的勇气。我也没有力气去穷尽我的所有再爱一次。我被磨掉了所有的激情与梦想,再也不能勇敢地和你肩并肩站在一起面对所有困难,决心要英勇无畏地一直走下去。我不再是八年前充满活力且相信未来与梦想与爱情的小女孩,果决地决定爱或死。我已成长,用了八年的时间洞悉生活的真相,连喝玛琪雅朵都能品出不止一种意蕴。
我给自己画了一个牢,把我的白马我的长矛我的盾牌与盔甲统统锁进去,转而拿出了锅碗瓢盆和扫帚拖把。我已向生活屈服,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治疗横冲直撞弄出的一身伤,只能站在边缘的某个点上,看着以前的我义无反顾干脆决绝地冲向与我相反的方向,在别处英勇奋战。我却背过身去苟顺于生活,别无他法。
这就是生活。即便你才华横溢志向远大,你爱的轰轰烈烈死去活来,都将被一点一点地磨去棱角,别无他法。
即便八年后我仍如此爱你。可我已长大。
END。
09.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