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山川百合

1、第 1 章

　　君生我未生

　　盛夏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花香 ，阵阵蝉鸣，柳树丝绦垂下来轻抚到脸上感觉痒痒的，今天我把手头的工作做完来到了这里，反正回家也没有事情可干。

　　白天的时间渐长了，已是晚上七点多钟了天边太阳还未落下去，圣德公园里人很多，三三两两的在花间绿树中穿梭着，这里有一片很大很大的草坪，这个时节正是草儿最茂盛的日子，微风吹过远远看去如万里浪，草坪中间有两架秋千，此刻上面正做着两个小女孩随着秋千荡起嬉闹着，那清亮的声音撩拨着我，很远很久的事此刻又浮现在了心头。曾经的我也是坐在那架秋千上，被他轻轻推起，而我总是不满足，央求他高点再高点，他经不住我的乞求总是顺应着我，边推边嗔道：“囡囡你可要小心啊”我总是痴缠着他多玩一会，多玩一会，太阳落下山头才肯罢休，每次玩耍下来我总是累的够呛，又吵着要他背，伏在他的背间总是感觉舒服安然，年少不知愁滋味，儿时有他在感觉日子总过得很快。一年一年的时光从指缝间流淌，转眼间我已成人，走过韶华顿觉落寞他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
　　我的父母和他父母是大学同学，是那种感情特别特别好的同学，而且我们的父亲都是学习法律的，他们彼此相通视为知己，毕业后一块来到了这个小城，又比邻而居，小城的生活节奏很慢，消费不高，我们的父母在这里倒是过得安逸舒服。
　　他们曾经相约如若以后有了小孩，你生男，我生女，就让他们结为伉俪；如若都是女孩就是姐妹，都是男孩就是兄弟。在在那种醉人的情况下父母是怀着怎样的一种美好的心境来约定他们的未来啊，他的妈妈最先怀孕生下了他，可是我妈妈却一直未孕，纠结数年无果，本来父母已打算放弃，却不料在妈妈四十岁那年有了我，而那时他已经十五岁。父母间的约定也随之成了一句玩笑。

　　犹记得小时候，他特别喜欢我，家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都要给我留着，
　　我会走路后像个小尾巴一样缠着他，放学归来求他给我讲故事，下雨天我喜欢踩路边的水坑，喜欢把大大的荷叶扣在头上当雨帽，他也顺着我。夏天里他总是折了柳枝编织成环上面插满了粉色的蔷薇带在我头上，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小公主。冬天里我喜欢吃房檐下的冰溜子，他也是瞒着父母偷偷爬上房檐给我弄来。
　　在他和父母的呵护下我平稳无忧的成长。

　　上小学时我已亭亭玉立，人们都夸我长得漂亮，整日里受到这种赞扬，我也是越发的骄傲的像个不可一世的小天鹅，可是爸爸却偏偏把我当成是男孩子一般的养着，不让我穿裙子，爱美的我哪里受得了啊，看到同龄的女孩子穿上漂亮的连衣裙，我不知道有多羡慕，可是羡慕归羡慕一日日的我还是穿着衬衫短裤去上学，犹记得那是一个周末落日的余晖把大地镀成了一片金色，我正摆弄着小院里的蔷薇花，“囡囡，我回来了，”我兀自回头，原来他正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个塑料包裹，一个学期未见他更高更挺拔了，站在他身旁我只能仰望了，“还不拆开看看！”他催促着，“是什么啊？”“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我打开包裹一看原来是一件连衣裙，雪白雪白的，中间藕色的带子挽成了蝴蝶，太漂亮了，我欣喜着，忙不迭的进门穿上了，裙子腰身正好，低垂到了脚踝，微风已过轻舞飞扬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斑斓的彩蝶，“好看吗？”“嗯，不过要戴上花环，才更像个小公主，”说着他便折了院中的柳枝，编成环状，再嵌上粉色的蔷薇，给我带在头上，院子里的蔷薇花各种颜色的都有，为什么他单单挑粉色的蔷薇呢，问他，他只是微笑不语，被我问的急了，他只是轻轻的说“我喜欢”。
　　时间便从我们的嬉笑玩耍中流走了，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我已升入高中，而他也已进入而立之年，经过时光的雕琢，他更显成熟睿智，事业也做的很成功，他自己开一家外贸公司，专门从事纺织品出口，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也不在家里面住了，自己在外面买了房子独住。只是每年我的生日，他会照例回来，每年夏季蔷薇花开的季节他总是采一束粉色的蔷薇给我，每次我都很是迷惑，一个大男人为何总是喜欢粉色的蔷薇呢？
　　院子里的石榴花开花落，门檐下的燕子冬去春来，父母的头上慢慢的已染上霜华，我也要离开小城去读大学了，我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新闻学，年少离家，脱离父母的管束我心中竟然充满了喜悦。去大学报到是他送我去的，他帮我把行李搬进宿舍，把其他的事情处理的妥妥帖帖，有他在我总是感觉到充满了安宁，从小到大亦是如此，九月份开学已是蔷薇花开的最后一月，学校里的花圃里开遍了各种颜色的蔷薇比家中小院里的要五彩斑斓的多，她们要开尽这个月的繁华，此后就要凋零了，他发现校园里的蔷薇，甚是欣喜，眼中尽是迷离。

　　大一暑假回家，听妈妈说过，他好久没有回家了，因为上次跟他父母吵了一架，他父母总是希望他快点成家，而他也确实到了成家的年龄，父母的朋友同事也间歇的给他介绍过女朋友，他都拒绝了，而且以他的条件，无需介绍也会有很多女人喜欢的。而这么多年他却始终一个人，听母亲娓娓说着，我心下酸楚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囡囡，你们从小就如兄妹般，感情很好，不如你劝劝他，让他早点成家吧！”我心下一震，五味杂陈的，各种情绪萦绕心头，人为什么要长大呢？一想到他要如常人般结婚生子，要离我而去，我竟然心痛，夜里辗转反侧想起妈妈所说的话，心疼得简直没有办法呼吸。夜色深沉，我就那样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纠结了数日，痴痴缠缠的脑中不停的浮现出他要结婚生子的念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如果真要那样我该怎么办？

　　再也不能等了我打车赶到了他的公司，从小城到他那里要经过一段很长的路途，我只盼望着，盼望着，盼望着见到他，问个明白，等真正见到了他，我却满腔的话语化成了眼泪，什么也说不出了，他错愣的看着我，不住的问我“囡囡，你怎么了，怎么了？”等心绪稍稍平静后我才说：“你是不是要结婚了？”他笑说：“你的小脑袋瓜想什么呢？谁说我要结婚了，要和谁结婚啊？”“不管怎么样，你总之要结婚的，要离开我的，对不对？”他浅笑着拉着我的手说：“我在等我的小公主长大，等她大学毕业，那时我才结婚”我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不相信的看着他说：“你的小公主是”“你呀”他刮着我的鼻子说。瞬间喜悦就充满了我的心头，那种柔软的幸福竟然要把我融化。

　　华灯初上，牵着他的手在街头漫步，看着大楼中潆绕出的点点灯光竟然让我无比的感动，灯总是那么的明亮温暖，有家的地方才有灯，想想不久的将来我也会有一个家，一个我和他组成的家，我们会幸福安宁的生活下去，白首不离，这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啊，岁月静好，琴瑟和谐，世人能有几人享，但是我和他却有。

　　冬天转眼而至，期末考试结束后我急匆匆的赶回家，却听到了他要结婚的消息，从妈妈口中缓缓说出，我却听了几次才听明白，外面漫天飞雪，屋子里燃着暖气，我却感觉到浑身冰冷，仿佛数九寒天掉进了冰窟里，周围没有一个人，我只能绝望的往下掉，眼睁睁的看着生命的终止，晚间饭时从爸爸的口中得知他母亲得了很严重的病，是血癌晚期，也就是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他母亲希望在临终前能够看到他成家，新娘子是她母亲同事的女儿，也一直是她母亲中意的那个女孩子。
　　疼痛从心中点点袭来，那么猝不及防的我们之间就隔开了万水千山。
　　再见面时他看上去特别憔悴，下巴上泛起了胡须，眼窝陷进去了，脸颊更显消瘦，他仿佛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开口跟我说：“囡囡。。。”我握住了他的手缓缓说：“我都懂，真的，我都懂，”
　　春节过后他就举办了婚礼，新娘子漂亮温婉，大方得体，他母亲的病也仿佛好了很多，脸上容光焕发的。我看着他牵着新娘的手步入礼堂，恍如隔世。

　　支撑着参加完他的婚礼，我就倒下了，恍恍数日总感觉自己在梦中一般，心中的屏障轰然倒塌，感觉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这病缠绵了数日总不见好，父母忧心如焚只是坐在我旁边暗自垂泪。我来到这个世界到底晚了些，而今我刚已成人可父母却已垂垂老矣，看到他们鬓间的白发，我心中着实不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强迫自己吃药吃饭，强迫自己去忘记去接受，世间有很多事岂非人力可为。冬去春来我的身体也渐渐的好了。

　　开学后一个月接到妈妈的电话说是他母亲病故，我又马不停蹄的订车票往回赶，到底他妈妈也是很疼我的，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也很是难过，曾经的她也是那般的美丽，如初夏绽放的花儿一样，如今也是花落凋零了。人呢！在他母亲葬礼上见到他，我心中五味杂陈，他已远没有以往的意气风发，眼眸中尽是悲痛，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支撑住他那高大的身躯，千言万语我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用手轻轻的握了握他的手。

　　时间如白驹过隙般匆匆流淌，转眼我已大学毕业，期间我和他也见过几次面，彼此间已变得十分生疏和客气，人生如梦，我们是再也回不去了，他的事业心极强，在国内又开了好几家分公司，从他母亲走后他父亲也和他们一起住了，我们两家只有过节时才聚在一起。毕业后我签了一家国外的杂志社，年轻总有那么多五彩斑斓的梦，我愿意到处飞一飞。离别时他去机场送我，坐在他身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我竟然恍惚，步入中年他更显魅力，这几年的拼搏苦战让他的脸看起来更显坚毅，剑眉星目，嘴角微微上扬，老是听妈妈说他长得好看，我心里承认，可是嘴上却总取笑他长了一张张飞脸。想起年少顿觉心酸。飞机起飞时他握着我的手：“囡囡，你要好好的”我故作轻松地说：“嗯，我会的，你也是，你要好好的照顾嫂子，抽时间帮我去看看父母。”他一一答应下来。

　　我这一走我们当真是隔开了万水千山，浩瀚海洋和美丽山峦环保之中的温哥华异常美丽，气候宜人，我慢慢的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结交了不少挚友，只是每逢过节听到妈妈的电话，她总是要唠叨埋怨我不该走那么远的，盼望着我早日回国，还有就是催促我的婚姻大事，甚至还在国内给我安排了几次相亲，我的可爱的妈妈啊，她就是怕我会在国外扎根，我也几次劝说他和爸爸来温哥华，可是他们就是不肯，他们总是对故土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感情。
　　冬日的一个夜里电话骤然响起，我心下一惊，这么晚了会是谁的电话啊，接通后传来妈妈焦急的声音：“你天倛哥哥病了，你回来看看他把”从母亲焦急的话语中我明白他此番肯定不是一般的病，否则母亲不会半夜打电话来。放下电话我心绪难平，怎么会呢？他一向是那么坚韧，那么强大，年纪轻轻就考上很好的大学，毕业后凭着自己的能力白手起家，从无到有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他一直是父母的骄傲，一直是我心里的支撑，有他在不管天涯还是海角我总感觉是安宁的。他怎会怎么会，我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第二天匆匆订了机票赶回去。
　　我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推开病房的门，看到他安然的坐在床上我心下一松，还好，他还好好的坐在我面前，他抬起头来，目光温柔“囡囡，你回来了”他穿着整洁的白衬衣，深蓝色的裤子，即使在病房里他也坚持穿着自己的衣服，他头发梳的很整齐，目光温和，一如既往的英俊，只是脸色略显苍白，身形较之以往是消瘦了。“听妈妈说你病了，我就赶紧赶回来了，怎么样好点了吗？”
　　他并不看我，而是把头转向窗外，窗外墙角边上大片蔷薇花开得如火如荼，“囡囡，我的时日不多了”“你胡说”我心里一痛，眼泪顿时倾泻下来，他缓缓转过头来， “囡囡，以往我总是在拼命的赶时间，总是觉得时间不够用，现在好了，我可以安安静静的休息了”他平稳的说着，我心里一紧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流泪，他抬手擦掉我脸上的泪笑说：“看你，哭什么啊，真是和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他这一说遥远的往事又回到心头，我拼命的抑制住眼里的泪，心里酸楚的不能自已。

　　晚上回到家，从妈妈口中得知他已是血癌晚期，和当年的他母亲一样，躺在床上无边的黑暗压着我，就像被人丢在深渊里四周都是呼啸的山风，心里害怕的要命。

　　听说中医对这种病有疗效，我就四处打听，偶有时间就去医院看他，对于医生的治疗他很配合，对于自己的病情他亦很坦然，从未有焦虑无措的时候，他的确很强大，心里很强大，一直都是这样。病中他亦穿戴很整洁每日坚持锻炼，闲适时看看书，只是病痛时常折磨着他，所有这些习惯只能每天坚持一小段时间。

　　一个午后我走进病房，他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书，看我进来微笑的转过身来：“来囡囡，过来坐，陪我说说话”我顺从的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他身形更瘦了，但目光仍然是清亮的，“你好好休息，不要太累，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话啊，这次回国我就不走了。”他微微一笑：“以后对于我来说已是很奢侈了，我能把握的只有现在了”他语调平稳，无波无澜， “我现在正在打听治疗这种病的中医，听说有治疗好的呢”他微微摇头说：“谢谢你，囡囡，不用了，你能静静的陪陪我，对我已是最大的安慰”顷刻他又转头望向窗外，“囡囡，你知道粉色的蔷薇花语是什么吗？”我摇摇头，他转过头来望着我说：“是约定，是相约一生的承诺，此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你小时我就喜欢给你戴上粉色的蔷薇花环，我也一直想守着我的约定，可是我们终究是错过了”他抬起头来，眼中泪光点点，眼眸中仿佛蕴藏了极大的痛楚“囡囡，如果你早生几年，或者我晚生几年我们也不会就这般的错过了对不对？”我眼中尽是泪，仿佛穷尽一生把它流完一样，总也止不住，心中满是酸楚，是啊，造化弄人我们已是这般的错过了，缠绕数年，我们之间已经隔了那么多的人和事，但是我不忍再让他伤心，擦擦眼泪，微笑着对他说：“上天能让我们相遇，已是莫大的恩赐，我很高兴在我最美好的年华里，有你相伴，世上的事，哪能都随心愿，我们心中有彼此就已足够。”“囡囡，你可曾怨过我？”我强压下心中的悲痛说：“从来没有，我心中自始至终对于你的只有爱，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怨恨”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怎能怨他，他抬起头凝望着我，眼中蕴满了喜悦“囡囡，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你要好好的活着，找个爱你的人，我希望你幸福，另外我走后帮我照顾燕华，我这一生中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我给了她婚姻，却没有给过她爱，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握着他的手再也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的点头。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反复念叨着他说的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世间最简单的约定于我们为何这样难，就算我们不能相守到老，可是只要他活着，我只要他健康幸福的活着，我也很满足了，可是连我的这一点希望此刻也是那么渺茫。
　　他最终没有能熬过这个夏季，安静的走了，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他那般对我了，我心中悲痛却哭不出来，我反反复复的去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去寻找他留下的气息
　　燕华在整理他遗物的时候发现一本浅蓝色的本子交给了我，这还是他一次过生日时我送给她的，翻开本子，看到他的笔迹，陈旧的往事又涌上心头，扉页上是用正楷写的一首小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恨君生迟，君恨我生早，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看到这里，眼泪再也忍不住的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