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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寒松 ...

  •   ──只是当时空惘然。

      数十年前江湖上传出了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权贵大家风氏惨遭血洗,包含当日作客的英雄豪杰全数非死即伤,当家夫妻与其亲家亦无幸免,风临崖重伤成疾,武功尽废,而那凶手,竟是令人闻之色变,能够掀云覆雨的长安第一剑客──剑魔公子风临渊。
      那之后,风临渊被少林方丈空明大师带回了嵩山。
      江湖上有个规矩,倘使那杀人犯是个疯子,便不得报仇。自然地,尽管新仇旧恨一锅吵,他们亦拿剑魔公子莫可奈何。
      然而众怒难息,许多人纷纷要求空明方丈裁决风临渊,空明方丈却始终不许。
      一个多月后,少林寺派人下山弥平谣言,并给了风临渊清白。
      原来他没疯,而是有个狼心狗肺者操控着他……

      「夫妻交──!」
      唱礼官语未毕,风临渊扬手一挥,将身畔人儿的喜纱挥落。
      露出一张苍白而错愕的脸。
      风临渊怒目一瞪,足尖掠地,欺近另一位新娘身畔,一把扯下红纱,却是于慕水。
      「少、少爷!」
      不待众人反应,抓紧鱼慕水的手便往外冲。
      「拦下他们!」
      风老爷怒叱一声,四大护法自各处窜出,围住他们。
      「逆子!大喜之日竟夺取兄弟之妻!你眼里还有没有父亲?」
      风临渊冷冷一笑,直视无惧。
      「风义!你还有脸自称父亲?」
      长剑抖出,飞身直刺风老爷,还不待风义动作,青龙白虎二大护法已挥剑格挡。
      一击未成,风临渊剑势收回,侧身一转,竟挟住了风临崖。
      「大哥?」
      无视风临崖的惊讶与困惑,长剑横颈,风临渊冷冷环视众人。
      「退下,否则我杀了他!」
      冰寒语调令骚动的宾客们安静下来,纷纷看向风义。
      当家瞇眼阴阴注视大儿子,几经衡量,扬手要大家退开。
      挟着风临崖倒退至门口,示意鱼慕水过来开门,三个人一路退到众人无法看见,风临渊才放开弟弟。
      「大哥……」
      「临崖,带着水小姐躲好,莫要出来。」
      不给他机会说话,风临渊牵起鱼慕水直奔碧泉院。
      厅堂内,看着三人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风义面露哀伤,深深叹了口气。
      「渊儿他……真的疯了啊。连药物都控制不了了吗?」
      那样的哀痛彷佛是在怜悯一个重病的人。
      「渊儿已经疯了,请长老与护法们按计划行事吧!」

      天阶月色凉如水。
      十六岁那年七夕,鱼慕水第一次来到迎风阁屋顶。
      那是少爷带她上去的。
      繁星在夜空中拉成一道璀璨的川直延伸到尽头,闪动如粼粼水光,犹似银河落九天。
      风有些强,刮得鱼慕水摇摇欲坠,不得不抓紧风临渊的衣,依偎着他。
      「风游华胥,撩乱春秋,一去经年,好景成空;
      月待良辰,南柯梦中,古城犹在,今人无踪。
      风生晓梦,晓梦乱蝶;沧海珠明,明月有泪。
      此情尚待,待成追忆,只是当时,惘然徒说。」
      静静听着风临渊随性吟诗,鱼慕水感到有些冷,打了个寒颤。
      低头看了看蓝衣少女,扶着她小心坐下,并将她搂入怀里。
      取出一只玉箫,凑至唇边,清丽的音乐流泄而出,柔和而略带感伤。
      鱼慕水从未听过风临渊吹箫,亦不知道这箫的来历,然而她没有过问。心中一动,忍不住随乐声轻唱起来。
      「风游华胥,撩乱春秋,一去经年,好景成空……」
      风送幽曲,回荡在府里各处,隐约杂着歌声。
      牵牛出河西,织女处其东,万古永相望,七夕谁见同?

      即便是如斯场景,风临渊依旧坚持沐浴。
      哗啦,波唦。
      水声掺杂在树叶沙沙声中,时断时续。
      如雨珠落弦。
      蓝衣少女坐在稍远处,沉思。
      碧泉院外略显吵杂,院内人知晓,风义令众人包围了碧泉院。
      「慕水。」
      哗唦声传来,似是池中人站起,然而鱼慕水身子微晃,仍然坐在石块上。
      「慕水?」
      风临渊回过身,困惑地发现蓝衣少女环膝于石上。按说,她理应端坐着。
      醒过神,惊见少爷正望着自己,忙应了声「是」,跑至他面前。
      抖开月牙白的寝衣,伸手绕过风临渊,替他披上。始终低着头的鱼慕水,赫然看见他胸口的不寻常。
      那个一直以来都背对鱼慕水让她更衣的风临渊,自肩窝起竟有两道如鱼鳞般一片片的剪子状区块延伸并交会于心口,流动银色光泽。
      无意识地抬头,下颚立刻被扣住。
      风临渊看着鱼慕水,皱了皱眉,突然俯身靠近,舌尖轻轻在她唇边一舔。
      鱼慕水睁大美眸,苍白的脸染上绯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风临渊却仍蹙眉严肃地看着她。
      ……为什么……
      「妳刚刚咳血?发生什么事?」
      「咦?」
      鱼慕水吃惊地抬手去碰嘴角,明白风临渊方才是舔去了唇边没擦干净的血迹。脸上血色褪尽,鱼慕水摇了摇头,绕到后面想替风临渊擦拭湿发。
      「没事的。天凉了,早些把头发弄干才好。」
      「慢着!」风临渊回身,一手轻捏鱼慕水后颈制住行动,发上水珠甩出漂亮光点,「妳胡说,妳血里有毒!」
      鱼慕水身子一颤,愣愣望着少爷。
      「谁对妳下毒?」
      轻轻动了唇,鱼慕水却只说了不碍事。
      「不碍事?都咳血了妳还说不碍事!谁下的毒?什么毒?」
      「……慕水不知,只是喝了茶水后便感到不适。」
      凝视她好一会,收手轻抚侍女冰冷苍白的脸庞。
      「若有状况,要说。」
      「是。」
      「让妳受累了。」
      「没事的……」
      鱼慕水只说了三个字,风临渊眼神瞬间雪亮,凌厉看往屋子方向。
      「来了。」
      将风破云塞入少女怀中,取出沐浴前便准备的火折子,一一点燃丢入林子各处。
      打横抱住鱼慕水,趁众人还未赶来,轻功起落,直往迎风阁。
      火势蔓延很快,一下子碧泉院泉烧了起来,当先撤离的几名宾客看见一道月白身影凌空如仙急窜府东,大呼小叫地通知众人。
      「快点!别让火烧光了碧泉院!」
      鱼总管带家仆忙着救火,心中挂记着女儿。
      「有没有看到阿水?有没有看到我女儿?」
      「老鱼,」风义缓缓走近,看着焦心如焚的老总管,「别救火了,让它烧了吧!慕水跟渊儿在迎风阁。」
      「啊,是,谢谢您……可是碧泉院……」
      「不用救,碧泉院不要了。」风义冷冷地说着,「……反正,本来就不该存。」
      转身,最后那句话平淡到近乎残酷。

      龙御天遇害当夜,同样在洛阳,也有一个人悄然逝世。
      寰宇书院通天夫子萧望秋被一个疯子给分尸了。
      在他死前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来了一位访客,只说了几句话便随着通天夫子进入书库。
      那是间十尺见方的房间,搜罗着天地珍书名册。
      两人一路走到最深处,访客才脱下黑色斗篷,斗篷下那件月牙白衣衫被划破几道口子。
      萧望秋张口结舌看着胸口衣下闪耀着银色光泽,自肩窝至心轮上端呈剪子状的皮肤区域竟似鱼鳞一片片交迭而成。
      「我自幼便是如此,原当是变异,但闻有鲛人一说。」
      访客冷淡地说着,幽潭黑眸边缘隐泛光华。
      「天啊!你……鲛人在二十多年前便不再登陆了,这世上竟还有后裔么?」
      「此话何解?」
      萧望秋从书柜上取出一本泛黄薄书,页缘都被蠹虫啃去了。他翻开第一页,交至访客手中。
      「传说八荒岛西侧的海中住着鲛人,他们清一色是冰蓝的眸,性情温和、身手灵活。不过据说有一种药物会使他们变得嗜杀……廿多年前有一名叫昊渊的鲛人爱上了人类女子并强占了她。那女的已有婚约,为此,江湖上引发喧然大波,誓要昊渊以命相抵。当时,算是违反了江湖道义,数十来人围剿于海口,那鲛人即使再厉害也必死无疑。」
      「那么使鲛人嗜杀的药是什么?可有解药?」
      「唔……药名么老夫不清楚,听说那形同毒瘾,没解的。传闻药引出的力量会随着月圆月缺改变……按这书说,辨征是鲛人蓝眼会转为金色。」
      「是么……」访客喃喃自语似地,默默翻着那册书,好一会,手中突然一顿,目光落在最末页,「这些人……」
      通天夫子抬头看去,发出「哦」的一声,「这些是当年参予围剿昊渊的人。不过也死的差不多了,几乎都葬送在剑魔公子的──」
      话语卡在喉头,萧望秋像是想起什么,惊愕地缓缓对上访客的眼,那人面无表情冷望着他。
      「你、你是……」
      幽黑色眸边流转金芒,他轻轻抬手,点在萧望秋眉心。
      「啊──」
      夜半惨嚎惊醒梦中人,待家人们赶到时,通天夫子已死,除了脑袋如火器炸开,四肢也摔落异处。
      众人惶恐哭叫之余,才发现那神秘访客已然不见踪影。
      「听!」
      站在窗边的某个人突然挥手要大家安静。
      侧耳倾听,若有似无传来歌声,那歌调悲凉,歌者却不断地笑,宛如地狱里的幽魂出现,令人不寒而栗。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哈哈、哈哈哈哈……」

      碎嘴之人从来不嫌少,即便如斯场景,风府家仍有下人窃语于墙角。
      「风老爷要擒少爷呢!人都往迎风阁去了。」
      「是啊,听说少爷是带着慕水姊上去的,这样老爷就有顾忌了,慕水姊是二少奶奶,今日才新婚的,宾客都在,老爷总还是要面子的。」
      「不只呢!迎风阁是风家祖先牌位摆处,当真是投鼠忌器吶……疯子也是有疯子的聪明啊……」
      月色冰凉如秋水,烛台未点,借着阳台外皎洁明辉,鱼慕水清楚看见风临渊胸口的银色鳞片。
      「我是鲛人后裔,娘与昊渊之子,风义那贼人用药物控制我,逼我杀人,杀光那些知情者……」
      鱼慕水静静听着,心中抽痛。
      原来少爷不是病了,而是被「父亲」给操弄着,那么黑帖便是老爷写的吧!为了不让她知道,才不准她碰黑帖。
      本来子为父隐,岂料彼非人哉!为掩饰妻的污点,迫「子」杀人。
      心里酸楚,强忍着泪水不哭。
      「少爷,今晚月儿好圆好亮,咱们到外头去可好?」
      微微一笑,风临渊起身,牵着鱼慕水走到阳台。
      百尺高楼水接天,明月照,流光回。
      迎风阁下被团团包围,二人却视若无睹,倚栏望月。
      风临渊取出玉箫,奏出清丽音律,如流水般绵长,鱼慕水听了一阵,起口歌唱。
      「风游华胥,撩乱春秋,一去经年,好景成空;
      月待良辰,南柯梦中,古城犹在,今人无踪。
      风生晓梦,晓梦乱蝶;沧海珠明,明月有泪。
      此情尚待,待成追忆,只是当时,惘然徒说……」
      悠扬歌声传遍四周,彷佛天地间只剩下彼此,一阵长叹自地面传来。
      「疯了……真的是疯了。」
      眉头一皱,鱼慕水俯身猛咳。曲声断。风临渊蹲下去搂住一身嫁衣的她,惊见她又咳出鲜血。
      「风义!是你下的毒吧?」风临渊望下怒喝,「不要脸的东西!为了掩饰过去污点,逼我杀了这么多人,还对慕水使毒!」
      「渊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让你去拜会江湖武林名人,你却把他们都杀了,还杀了通天夫子。」
      风义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慈爱,好似在责备极为宠溺的儿子。
      「胡说!你在黑帖里要我杀了他们!」
      「黑帖?什么黑帖?」
      风临渊张口欲言,却想起那些帖子早已都被自己焚毁,咬牙怒视。
      「唉,渊儿,你病深到胡言乱语了。快下来,乖乖吃药,我也好给慕水找大夫看看究竟怎么了。」
      弦外之音,只要风临渊自动就范,便给鱼慕水解药。
      一瞬间,他犹豫了。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别信他,临渊,别信他的话。」
      挣扎着起身,风临渊忙去扶她。
      「好,我不信他的话……小鱼儿,我喜欢你唤我名。」
      「那好,我往后多唤你名。临渊,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切莫挂怀,要忘记,才不会痛苦一世……」
      风临渊听不明白为何鱼慕水突然这么说,方要问,鱼慕水却轻轻吻了吻他,将始终抱在怀里的风破云塞回他手中。
      「临渊,我好冷,能替我取件外衣么?」
      「好。」
      不疑有他,风临渊返身回室内。
      突然一个心悸,旋身,竟见鱼慕水向后仰倒而去。
      「……要忘记……临渊,记得要忘记……」
      她笑得好温柔、好漂亮,一袭嫁衣在颵颵风中烒火般灿烂夺目。风临渊大吃一惊,伸手欲抓,却已来不及。
      雨,开始落下了。
      细雨中阁外众人悄然无声,万籁俱寂间徒留风临渊悲切吶喊。
      「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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