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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孤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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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明珠月有泪。
清晨的风,不分季节,总是凉的。
嵩山一幢与少林寺微带距离的小草屋前,小沙弥正扫着落叶。
「奇怪,老先生今个怎么还没出来呢?」
「就是啊,每年今日,老先生不是都要上山峰祭拜的吗?」
另一位沙弥手里提着篮子,那是每到中秋,屋内老先生都要用到的祭品。
「咱们进去看一看吧?师兄。」
「也好。老先生恁大岁数了,可别有什么好歹。」
那被称师兄的沙弥敲了敲门,没回应,这才推门而入。
只见木床上蜷着一人,气息短促,伸手一探,竟觉冰冷万分。
「不好!咱们赶紧通知祖师爷去!」
两人急急忙忙退出,忽略那人细弱低喃。
「欸,师兄,那老先生到底是谁啊?祖师爷忒重视呢!」
「不清楚呢!师父当年也是给派来这的,可那老先生就跟现在一样,总自言自语不搭理人……不过,我是有听说,老先生曾是长安第一剑客、剑魔公子,风府大少爷呢!」
「什么?」小沙弥瞪大了眼,忍不住回头看看那已无踪影的草屋,「你说那自幼杀人无数,还在婚宴当天血洗家门的风临渊么?」
老先生虽然古怪,但毫无戾气,小沙弥实在难以相信那人竟是当年人人闻之色变的疯剑客。
「不过也得怪风老爷狼心狗肺,那样对待自己儿子,是我也会杀了他──啊!罪过、罪过。」
惊觉自己说错话,沙弥忙合十低念。
「咦?」指着前方,小沙弥讶异地说:「祖师爷来了!」
「慕水妹妹!慕水妹妹!」
碧泉院外,风临崖呼唤着。
声音不大,却借着浑厚内力传遍碧泉院。
「……二少。」
好一会儿,大门喀嚓一声轻轻开启,鱼慕水半个身子露出,神情阴郁。
十三天了……距离风临渊离开已经十三天了,他却还不回来。
风临崖看着鱼慕水,不禁好生心疼。他喜欢鱼慕水,喜欢这个气质迥异于其他婢女的姑娘,即使后来她被调到大哥身边、即使府里人人因为她能长待大少爷身边而畏惧她、即使随着年纪增长她开始以主仆之分疏远他,风临崖还是喜欢她。
即使他明白,鱼慕水倾心大哥。
「妳这些天闷在碧泉院,大约不知道苏州水府的人要来吧?」
阴影后,鱼慕水身子一颤。
「我知晓妳不喜欢他们,但爹说了,傍晚水府人来,要妳也到。」
「……是。」
「嗯……慕水妹妹跟水府究竟什么关系?」
鱼慕水没回答,只是原本听见「水府」而睁大的美眸突然暗淡下来。
「不,没事了,我先回去,妳好生将息。」
风临崖转身,方行几步,细若游丝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只剩两天……」
那样无助,彷佛失去了一切似地,鱼慕水站在廊下,泫然欲泣。
「临崖哥哥……只剩两天了,少爷他……」
下一刻,风临崖纵身将于慕水搂在怀里。
「妳放心,大哥大会回来的。」
怀里人微微嗯了声,轻轻推开他。
「二少,慕水还有活儿没做,先告退了。」
略一施礼,鱼慕水倒退几步,返身入室。
长安风府与苏州水府向来是交好的,往来频繁,尤其此代,两家有意联姻。
故此,水家独女隔三差五地勤跑风府,人人皆道,风府二少会迎娶水府大小姐。
鱼慕水那年十一岁,本来身为总管女儿且受当家夫妇喜爱,鱼慕水在府里颇得人心,又因为在风临渊身边待了两年,没死没失踪,使得下人们对她敬畏三分,彷佛她也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
风府家的疯子。
江湖武林如是说,十四岁杀了神州奇侠。那人虽不是红透半边天的高人,倒也是名好手。
谣言是从第三位牺牲者出现开始传出的,这三位的都是武林中人,实力有好有坏,死法则同为斩首,成了具具无头尸,其中有一人更是四肢分家。
风临渊是杀人魔、疯子。
而这流言,似乎是从风府传出的。
鱼慕水待在这么一个人身边两年多,不可思议。有人说,鱼总管的女儿会妖法,令风临渊不杀府里人转向外头动手。
水映月并非第一次来,鱼慕水却始终避着,自从两年前风临崖执意带她去见水映月,鱼慕水为躲避风临崖而误闯碧泉院,阴错阳差成了风临渊的侍婢后,风临崖再不强逼她。
可那年、那时,就这么巧地,两人碰了面。
既然见了面,鱼慕水就得按规矩行事。
「慕水见过二少、水大小姐。」
朝着风临崖及他身边的人行礼,那人微微一笑。
「果真是个气度不凡的侍婢啊,倒像似落难千金般。嗳,别退,过来让我瞧瞧!」
十岁的水映月知道鱼慕水不愿见她,但仍想知道她的临崖哥口中长与自己相仿的慕水妹妹究竟是个什么人。
细看了会儿,水映月拍手笑道:「果真像我,也许咱俩是失散多年的姊妹呢!」
鱼慕水脸色苍白,淡淡开口:「慕水不敢。」
「什么不敢呢!听说妳大我一岁,那以后就叫妳姊姊了。」
水映月执起她的手,鱼慕水彷佛被雷殛到,震惊地抽手退开,本来已苍白的面容更无血色。
「慕水妹妹,妳怎么了?」
「主、主仆有别,慕水担当不起。」
不过是碧泉院的茶叶没了去库房添,却撞见了最不想见的人。
「二、二少,咱们也不小了,您终归是主子,跟下人太亲近总是不好的。」
风临崖呆然,愣愣看着从来唤他临崖哥哥的女孩说出一句隔阂。那样轻而易举地将彼此分隔在鸿沟两端。
风临崖神色黯淡,静默不语地注视眼前人。
明白自己伤了风临崖的心,鱼慕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恰闻身后传来淡漠轻唤:「慕水。」
是风临渊。如同获救似地,鱼慕水略一欠身,疾步往风临渊走去。
除了用膳和请安,几乎不曾踏出碧泉院的兄长出现面前,风临崖又惊又喜。
「大哥!你怎么出来了?」
风临渊看了看弟弟,再看往正跟自己问好的水映月,最后目光落在低首微微颤抖的蓝衣女孩身上。
「出去太久了。」
那张带着傲气的少年脸孔绷着,似乎不大高兴。
「是,慕水知错。」
细声答道。风临渊不再说话,转身就走,鱼慕水跟在后头,即使风临渊步伐甚急,她仍不吭声地努力赶上。
令人不安地。
鱼慕水不在在地坐在水映月旁边。虽然早在开饭前她就说过了主仆有别,风老爷却执着要她同桌。
好不容易吃完了膳食,移到大唐来,仍旧是坐立难安。
水家夫妇也在,夫人白氏一股脑儿直盯着鱼慕水瞧,好半天,突然哇一声扑上前抱住她。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啊!」
鱼慕水僵直身子,神色复杂,水映月和风临崖诧异地望着她俩。
「娘,慕、慕水她是?」
「她是妳姊姊啊!连个名字都没有就被送走了!你!都是你!听算命师胡说八道!」白氏抱着鱼慕水,另一手指着水老爷大骂,「什么不祥?什么克全家?这孩子活得好好的,老鱼也没事!」
水老爷本就是个软弱人,现下也只能讷讷地劝,其他人也上前安抚她,鱼慕水仅是挺着身子不发一语。
又过一会,白氏才冷静下来,风老爷立刻谈起政事。
「渊儿、崖儿、阿月和慕水年纪都不小了,老夫有心让犬子迎小姐入门,不想请问二位意下如何?」
这些其实都是体面话,双方原就打理好了,水家自是答应。
「嗯……渊儿不在,老夫替他做个主,迎阿月入门。慕水便跟了崖儿吧,你俩一块儿长大的。」
一席话,说得三个晚辈都傻了。风临崖喜欢鱼慕水或许只有做爹娘的知道,但水映月倾心风家二少却是众所周知。
「崖儿,可同意?」
风临崖侧头看了鱼慕水,她苍白着脸盯着地面不发一语;另一边,听见自己要嫁给杀人无数的风府大少,水映月犹如被打入地狱,不禁花容失色、眼角挂泪。
慕水妹妹喜欢的是大哥啊!
抬首,风临崖想驳回,却见父亲阴冷如鹫的眼神正望着他,那样无情而极具压迫力,是父亲从来不曾有过的神情。到口的话头,瞬间,扭转了。
「……儿但凭爹安排。」
眼角余光是谁身子颤了一下,他不知道,只觉得自己掉入了无底深渊。
临崖、临崖,他并没有勒马,而是拉着两位少女一起坠入万丈深渊。
不,或许还有一个人……
「慕水、阿月,妳们呢?」
耳边似乎传来白氏的声音,水映月哭腔忍泪答应了,而慕水的语气却如此地平静。
平静到令人不寒而栗。
「慕水在水府无名无姓,便不是水家人。慕水是鱼总管的女儿。风府下人,一切听凭老爷吩咐。水大小姐与大少爷同为嫡长,很匹配。」